葉傾城正要告訴慕容悠她有身孕的事,突然傳來了敲門聲,請他們去吃飯。慕容悠不放手的抓著葉傾傾胸前的衣襟,非要他說出什麼事。葉傾城哄著她溫柔說,
「吃完飯了回來再告訴你好不好?讓爹等著我們不好!」
慕容悠本來還挺不高興的,听他那麼親切的叫爹,氣也消了一大半,只是一邊下床,一邊有些奇怪的叨咕,
「到底什麼事啊,弄的這麼神秘兮兮的!」
葉傾城只笑不語,樣子有些詭異,只希望早點吃完飯回來。不過到了桌上,看到滿桌子豐盛的飯菜,便高興的什麼都忘了。
她一坐下就要拿筷子吃飯,慕容老爹便板著臉訓斥道,
「成何體統!」
慕容悠吐吐舌頭說,
「怕什麼啊,又沒外人!」可不,飯桌上就只有她老爹她相公還有她三個人。
慕容宇無奈的笑,然後伸手客氣的請葉傾城坐下。兩個陌生人因喜歡同一個人倒有了話題聊,葉傾城大多都是微笑著听著,慕容宇在喋喋不休的交代著他女兒從小到大的糗事,每講一次,還特意請求葉傾城以後要好好照顧慕容悠。
好久沒吃家中如此豐盛的菜了,慕容悠正吃的高興,听到老爹有完沒完的羅嗦話語,眉頭一皺來了句,
「爹,你吃飯啦,又不是明天就會死,干嘛突然說這麼多有的沒的!」
慕容宇一听臉色一變,氣氛有些靜默死寂。葉傾城扭頭瞪了慕空悠一眼,訓道,
「食不言!」他知道慕容悠是小孩子性格,有什麼話就說什麼話,但老人可能不一樣,越是上了年紀就越是怕死,所以慕容宇才會臉色突變吧。
慕容悠一被訓斥,看著老爹驚變的臉色,也知道自己錯了,對葉傾城做了個鬼臉,果然低頭乖乖吃飯。
葉傾城舉起酒壺為慕容宇斟酒,又給自己倒滿後舉杯歉意說,
「爹,悠兒她是無心的,你不要放在心上。我自罰三杯好了!」慕容宇還來不及說別,葉傾城便開始喝了起來。
慕容悠見他氣都不停的連喝三杯,好似酒是個極好喝的玩意兒一樣,吵著也要喝酒。葉傾城硬是不讓她喝,慕容宇笑著說,
「她這麼想喝就讓她喝好了,不過是一點點,不會傷身的,反正今日高興!」心中想的是,也許這是大家最後一次在一起喝酒了。
慕容悠得意的對葉傾城揚揚下巴。葉傾城倒不是一定要阻止她喝酒,只是擔心她肚子里的孩子,可如今岳父大人都發話了,他也不好說。
如果他說悠兒有了身孕,岳父突然氣暈了怎麼辦?畢竟他只是在情人谷里舉行了一個簡單的儀式,並沒有下聘或者其它的繁瑣禮節。
于是只好給慕容悠倒了一滴滴。慕容宇看他小心謹慎的樣子不免覺得好笑。而慕容悠更是鼓的似個青蛙的樣子,氣呼呼說,
「就這麼一滴酒,你讓我怎麼喝嘛,小氣!」慕容宇親自站起來給女兒倒了小半杯,哄說,
「不要生氣了,爹給倒好了!」
慕容悠馬上一臉笑臉諂媚的說,
「還是爹對我好!」只喝了一點兒,便吐著舌頭連連說,
「好辣,好辣!」
葉傾城氣悶的白了她一眼道,
「讓你別喝你還不信!」
慕容悠不服氣的回他一眼,然後舉起杯,笑容滿面的對慕容宇說,
「老爹,我還沒敬你酒呢,這次我敬你,祝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好不好?」
她清脆的聲音,天真的眼眸,跟小時候一樣,一點兒沒變。慕容宇腦海里一下子浮出第一次听女兒喊爹時的樣子。睜著大大的雙眸,那樣稚氣怯怯的聲音,想到以後也許再也不能見了,淚花閃爍于眼底,端起酒杯,連起說了幾個「好」字,一口氣喝干了。
慕容悠看到老爹快要哭的樣子,心中也有些愧疚。她想,一定是她老是氣老爹,今日難得這般听話孝順才讓老爹哭了,原本只是做做樣子的,人家喝酒都喜歡你敬我,我敬你的嘛。這會兒卻是心甘情願的端起酒杯,想到老爹的養育之恩,想到這麼多年她總是把府里弄的雞飛狗跳,老爹氣的吹胡子瞪眼的樣子,心里澀澀的甜蜜,倒也不覺得酒難喝了。
葉傾城無論如何不讓她喝酒了,給她夾了滿碗的菜,讓她乖乖吃菜就好。慕容悠不客氣的白了他一眼說,
「你當是喂豬呢,夾這麼多!」不由分說的,又拉著臉夾了一半菜扔到葉傾城碗里。
看到這樣說話難听,動作粗魯的女兒,慕容宇都有些受不了,可葉傾城還是對女兒溫溫柔柔,和和氣氣的。
他心里升起了一種放心的感覺,站起來要敬葉傾城。
葉傾城看到岳父站起來,受寵若驚,因為太急著站起來,還撞到了凳子,好不狼狽。雙手捧著酒杯連說,
「怎麼可以讓爹敬我,應該是小婿敬爹才是,小婿失禮了,自罰三杯!」說著又站著連喝了三杯。
一邊的慕容悠一听他自稱「小婿」就暗笑不已。葉傾城是個木頭根本不會討好人,可那自稱「小婿」兩字卻有討好人的意思,因此她才想笑。
兩個男人你敬來我敬去的,不過大都是葉傾城太喝酒。他不會扯,只要慕容宇端起杯,葉傾城就連喝三杯。
慕容悠看著也沒說話,知道他是高興。從那次他趴在她肩上哭,她就明白了。這人可憐的不得了,你只要對他稍微好一些,他就恨不得給你全世界。你若再對他好一些,他就恨不得把心窩子都掏出來給你了。
老爹這麼輕易的接受他,足以讓他高興的昏了頭了。
他高興,她自然也就高興,而且長這麼大,頭一次與爹如此歡樂的坐在一桌吃飯,好像自己真的成為了大人,便安靜帶笑的看著他們。
突然葉傾城的身體不穩起來,慕容悠以為他是酒喝多了,所以在他倒下時,也沒什麼意外。正在她笑著說他沒酒量還逞能,欲要扶起她時,她的視線也開始迷糊起來。身體隱隱要倒下,她用力扶住桌沿,看到旁邊一臉驚訝的男人,有些懷疑震驚的喊,
「爹?」隨即便失去了知覺。可是她暈睡前,已經明白,這桌酒席,酒席上的歡聲笑語都是陰謀。她可以說葉傾城是醉酒了才倒下,但是當她倒下時,她才知道,那是中了藥,決對不是因為醉酒。
慕容宇傻傻的立在那里,不可置信,那藥,他全都扔了啊?
而且,他也喝了酒,為什麼他沒有倒下,女兒與女婿都倒了。
而他最受傷的,也許是女兒最後那個懷疑的眼神吧。
正在他震驚詫異時,一抹帶著得逞笑容的臉慢步走了近來。
慕容宇倒吸一口氣,不可置信的盯著夏武。他早該知道自己不可小看他的,他當了皇帝,只手遮天,慕容府不定到處都是他的眼線,自己的動作突然這麼大,他定然猜到了。
只是,為什麼此時自己還能站在這里?
一身黑服的夏武筆直的立在桌前,如黑夜般靜謐可怕。他似是看出慕容宇的疑惑,為他解惑的笑說,
「朕早就知道慕容家的人靠不住,所以才另外請了人手。藥下在小悠最喜歡吃的酸竹筍中!」
慕容宇這才明白。剛剛葉傾城的確為悠兒夾了許多菜,那菜都是酸竹筍,而悠兒卻嘟著嘴又夾回一半給葉傾城,然後葉傾城邊喝酒邊吃了碗里的那些菜。
慕容宇還在想,夏武卻笑著親切的說,
「如果明天小悠醒來,知道害她的竟是她最愛的父親,你說她會怎麼樣?」
「你……卑鄙!」慕容宇怒氣的,不可置信的,好久才吐出那兩個字。沒想到,他看著長大的佷兒,會變的如此陌生。
夏武笑的陰戾的恨聲說,
「這都是你們慕容家的人咎由自取的!」他氣憤的指著那個昏倒在葉傾城背上的人咬牙說,
「她,慕容悠,朕給了她多少次機會?第一次她騙了朕逃婚,第二次她仍然騙了朕逃走。她一次次說對朕愧疚,卻一次次在朕的傷口上撒鹽。還有你,慕容宇,你口口聲聲說這輩子不會認別人當女婿,朕相信你。結果你是怎麼做的?朕給過你機會,是你不珍惜!」
慕容宇臉色慘白的倒退幾步,驚慌的勸說,
「武兒啊,悠兒怎麼都是與你一起長大的,你要這麼傷她嗎?你現在是皇帝,要什麼都有了,何必這麼……逼盡絕路?」
「逼盡絕路?」夏武連連冷笑,大聲喊道,
「逼盡絕路的是你們。她從來都知道我要的不是皇位,而是她,她卻一次次的踐踏我的真心!我受傷流血的時候你們在那里?我痛苦的要瘋掉的時候你們在那里?你說我把你們逼盡絕路?那麼誰看我的絕路了?我當了皇帝,稱霸了天下,看起來高高在上,就一定過的很好嗎?我心中的苦,心中的恨,誰都幫我?舅舅,沒有人幫我,所以,我只能靠我自己!」從她跟他進宮時,他就暗暗發誓,不管用什麼手段,他都要把她留在身邊一輩子,只可惜,他最後還是逃走了。
她永遠不知道,他為了她做了多少事,連他都有多不恥那樣的自己,他已經沒有退路了。如果是要下地獄,就讓他們一起下地獄吧,至少她會在他身邊。
他的一聲「舅舅」讓慕容宇心中哽咽,多好的兩個孩子啊,為什麼變成這樣!
慕容宇試著勸說道,
「你還叫我舅舅就好,我這樣毀慕容家,有沒有想過你娘怎麼辦?」
「娘?」夏武低頭撐著桌子,笑著笑著流出淚來。
「娘再也不會理我了!」自從母後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後,就閉上眼再也不問世事了,活著如同一個死人一樣。若不是他派人看著,母後早已出家了。
他只是好奇怪,母後一直不是想讓他做一個心狠手辣的人嗎?為何他那樣做了,母後反而不理他了?
仍記得的那日烏雲滿天,母後站在坤寧宮前,對著他的背影質問,
「你出賣自己的國家,勾結齊兵,害死你父皇,做盡所有的一切,就為了一個女人,你值嗎?」
他硬氣的挺直背影,毫不猶豫的沉聲說了聲,
「值!」然後頭也不回的大踏步離去。
午夜夢醒時,他也問自己值不值。從前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看到太監宮女們挨打會心疼的睡不著覺。看到自己的兄弟們為一個太子之位明爭暗斗自相殘殺,一次次的犧牲自己去勸說。那是母親常說他傻,讓他不要管,因為當他們爭的兩敗俱傷時,那麼他就得利了。對啊,從何時,他還是看著自己兄弟斗爭于心不忍的人,變成親自殺害自己的親兄弟?
是那時,是他掀開蓋頭,發現自己再次被騙,痛的幾欲瘋掉時。從前,是為了母後而想當皇帝,而那次,是真的想做皇帝。因為只有奪了天下,有了權,才能有她。
他不信,他把江山捧到她面前,也不能讓她回眸一眼!他帶著如從前一樣溫和的笑,一點點的排除異己。
她終于終于回來了,卻用一雙嬌羞的眼,告訴他,她有了心愛的男人。
他的嫉妒,他的傷痛,他心的血,有誰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瘋了,無論怎麼樣,他都不會認輸。
所以他不顧那時太子位的不穩,派人傳信引走了葉傾城。然後再找細作向齊國出賣葉傾城的作戰計劃。
他是太子,可以許諾一個小兵輝煌的未來,有誰不願意幫他呢?于是葉傾城敗了,于是葉傾城死了。
當三皇兄發現他與齊國勾結的陰謀欲向父皇告狀時,他趁夜毒死了自己的父親。次日,三皇子以毒殺皇帝的罪名被抄家。
他完美的登基,一步步走上皇位。登基大典上,他站在最高處,陽光照在他臉上,他一片恍惚。外面這麼溫暖,只有他知道,他的心一片冰涼絕望。
他已不知道自己做這麼多是為了什麼!他害死了疼愛他的父皇,他害死了他的親兄弟,他讓他們含冤而死,就僅僅只是為了一個女人嗎?他就有那麼愛那個女人嗎?
好像不是的!到了最後,他都分不清什麼是愛,什麼是不愛了!那好像就是他活著要做的一件事,如呼吸同在一般,因為在他九歲那年,就已在心中許諾,長大後要娶小悠當妻子。
這麼多年,他只不過只有這一個願望而已。
無關情愛,也只不過像完成自己心願般去完成一件事罷了。
閉上眼,眼淚從眼角滑下,沒有人知道他的內心有多懷念當年那個斯文溫柔體貼又善良的少年。
可是他已經回不去,他真的回不去了!
他覺得他已經不愛了!在她那麼多次傷害他後,他怎麼還會愛呢?
他只是想,他做了那麼多事都是為了她,如果就這樣放過她,那麼,他死去的父皇兄長,他沾滿鮮血的手,那些,有什麼意義呢!
所以,他勢必要得到她。所有的壞事他都已做盡,又豈會差這一兩件?
反而看到別人痛苦時,他的心才稍感放松,不那麼緊繃疼痛。
總有那麼多個日夜,那麼多個片刻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只有看到她,他的心才會踏實些許。
因為,她是他從小到大追求的一抹陽光。
慕容宇看夏武這個樣子,一直笑著笑著似瘋了一樣,臉色也有些陰鷙的嚇人。緊身問,
「你想怎麼樣?悠兒與你自小一起長大,你不要傷害她!」
夏武收起所有的悲傷,直起身,帝王霸氣盡顯的沉聲說,
「只要你明日在朝堂上指證葉傾城是個賣國賊,朕就會好好愛她,還讓她做皇後!」
慕容宇想到女兒與葉傾城恩愛的樣子,斷然道,
「不可能!」
夏武雙手束後,嘴角一勾冷笑說,
「那麼,舅舅一定想知道,後宮中一百種讓人死的法子,悠表妹會死于哪一種!」
慕容宇雙手都扣出血來,吐不出一個字。
女兒那麼愛葉將軍,若他指證葉將軍,她必會恨死自己。作為一個父親,他寧願死,也不想讓自己的愛女恨自己。他知道女兒的個性,想當年就因為听到外面的傳聞,說他在外面花心氣死她娘,就從此開始對他擺臉色事事與他對著干,如果這次他真的指證了葉將軍,那麼這輩子他都別想得到女兒的原諒了。
他緊攥著拳,扭頭看向柱子,有一頭撞死的沖動。可是腳剛抬起,望到女兒昏睡中泛紅的臉龐,又于心不忍。
他想起那個省下半個饅頭非讓他吃飽的女人。那時他們家窮的連米都沒有,大部分都是她在外面挖野菜。而他是個沒什麼本事的人,做什麼都三心二意,半途而廢,然後到了二十五還沒什麼成就的浪著。看到別人賭博能賺錢,每次他都拿她繡了三天三夜的繡品換來的小錢去賭。
結果從沒羸過,總是輸光。她很氣,每次都回家都跪在地上讓她踢著他,他以為像他這樣沒用的人,她肯定會氣的一輩子不理的,但是她仍然像從前一樣,怕他餓著凍著關心他。
因為沒錢養不起孩子,她流掉了兩個孩子,每次都那樣坐在床上,緊緊絞著被單,臉色慘白一聲不吭。後來就自動的,他不敢踫她。反正他想,他不能讓她過好日子,至少不讓她痛苦。
所有都說他是敗家子扶不起的阿斗什麼的。也有人當著他的面對她說讓她再嫁。可是她都沒說話,還默默的跟著他。
他變的無比討厭她,心想你怎麼不跟著別人走呢?他覺得自己無比委屈,因為他一直很努力的想讓自己變的有用,想讓她過上很好的日子,可是他的努力總是像竹籃打水一樣。
還好後來,姐姐當皇後了,然後他們過上好日子。
最初是被金錢的誘惑迷昏了眼,就像從沒吃過豬蹄的人,第一次吃時肯定會很大口很大口的,連自己被噎死都顧不上。後來時間常了,去的地方多了,見的人多了,才慢慢知曉什麼是最好的。
原來,所有的金錢,所有的誘惑,所有的山珍海味也比不上她懷里捂著的半個饅頭。
當他終于領悟時,她卻突然遠去。這個世界好像突然孤寂無比。他連說個話都不知道去哪里說,他想說謝謝你,我愛你,我喜歡,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沒有你就沒有我……可是再也沒有回應。
不會有人那樣踢打他,拎著他的耳朵罵他了。不會有人真真切切,不離不棄的跟著他,只為他好了。
所以,抱著她千辛萬苦生下的女兒,她唯一留給他的東西時,他就想,他這輩子一定皆盡所能,讓她的女兒,他們的女兒過的最幸福最快樂。
所以他把女兒捧在手心里長大。
女兒昏睡嫣紅的臉,讓他想起他第一次抱起小小哇哇大哭時,在心中鄭重許下的諾言。
皆盡所能的讓她幸福。
所以,他怎麼可以懦弱的去死,逃避掉一切,而讓女兒的下半輩子都活在痛苦中呢?
他這輩子,從沒有成功的做一件事啊,就讓他成功的做一件事吧。
他握著拳,顫抖的身體,流著淚輕聲問,
「你真的會讓她當皇後,一輩子都疼愛她嗎?」
夏武望著這個風流一生的男人,一輩子好像什麼都不再意,破天荒特別獨疼愛女兒的男人,此時卻流著淚,莫非是怕死?有些譏諷不耐煩的答,
「我會!」
慕容宇輕輕的嘆息說,
「那就好,那就好!」
也許過了明天,他一輩子都將活在生不如死的過程中,但是那沒關系,只要能換到女兒的笑靨。
那樣,他到了天上,對她,總算有所交待。
他總能說,這輩子,我還是有一件事堅持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