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慕容悠做什麼都心不再焉。她不敢讓自己閑下來胡思亂想,怕自己會沖動。可是無論她做什麼,腦海里總會劃過那個男子微笑帶淚的面目,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悲傷的表情。
特別是楚國又打仗了,她不知道什麼原因,但仍記得,他那時真摯的說,
「我想,只要有辦法讓她無病無痛的多活二十年,我什麼都願意做。我從小不信佛之類的東西,可為了替她求神,我爬了天山,武當山,洛山、、、、、每個有佛神的地方我都去了。去所有地方,拜所有神,我都是一個願望,希望她身體好。一個算命的對我說,在六七月份放三條魚到河里,就能緩解她的病情,我照做了。一個算命的說,我身上血腥氣太重剎到她,于是我到大夏去談議和。真的,我不相信那些東西,可是,只要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我都想去試。我想讓她活下去!」
對啊,他明明都沒有了當初的雄心壯志,本身也不是個愛戰亂的人,怎麼會突然打起仗呢?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因為老太太的離世,因為她與平安的離開,讓楚無極沒了心的依靠,于是便開始放逐自己了。想到楚無極在戰場上血肉模糊的畫面,她便坐立難安,心思不穩。
這天一大早,平安又突然跑到她面前皺著小臉說,
「娘,我昨天晚上夢到父皇了,父皇掉到水里了,沒有人拉他,我想跑去救他,可怎麼使力就是動不了腿。娘,父皇是不是出事了?我們去看看他好不好?」
慕容悠撫撫他的腦袋安慰的笑說,
「小孩子做的夢哪里算數,別胡思亂想了!」
平安只得壓下心里的那股不安。府里請了教學的師傅,送走了平安,慕容悠卻想著平安的話發起呆來,總覺得楚無極遇到了什麼不測,然後才托夢給平安的。
正在發呆時,葉傾城突然走過來笑著問,
「在想什麼?」
慕容悠扯出一抹笑意說,
「沒有,看花開的挺漂亮的!」
身為枕邊人,葉傾城怎麼不知道她這幾天的變化。反正府里也沒什麼大事,他想陪小靜一起回去看完女乃女乃後,就帶著慕容悠去楚國,看能不能幫上楚無極什麼忙,說到底,也是他欠了楚無極。
葉傾城嘆了一口氣,攬住她的肩說,
「陪我去一個地方好嗎?」
慕容悠怕在府里胡思亂想,就答應他跟著去了。自從楚國回來後一直幫著慕容悠的事,所以陪小靜回去的事也就耽擱了,幸得洛恆的照顧,小靜在宮里住的挺開心的,倒也沒怎麼催促他。路過宮門口時,周亮與杜虎送著小靜出來。
小靜看到葉傾城眼楮一亮,高興的喊,
「葉大哥!」
葉傾城拉著她進馬車,笑笑說,
「這是嫂子!」
小靜驚艷的目光掃向慕容悠,然後驚嘆的說,
「葉大哥真是好福氣,娶了這麼漂亮的一個嫂子!」
葉傾城听了忍不住緊握著慕容悠的手笑。被人這樣稱贊慕容悠也笑了,不過因為心里裝著事,所以不怎麼想說話。
倒時小靜很熱鬧,許是太久沒見,對著葉傾城像是有說不完的話,都是說著宮中的日子,又說洛恆怎麼追著嬌妻,下足了功夫還沒追到手。
因為他們沒說名字,慕容悠也不知他們口中所謂洛恆的嬌妻就是「丑奴!」說真的,她怎麼也不會把丑奴姐姐與洛恆聯想到一起。
只是看著活躍的小靜,然後嘴角帶笑神情輕松的葉傾城,恍惚中好像看到了從前的自己與葉傾城。那時的她也是這樣嬌俏活潑,靈動迷人。
總以為自己不會變,永遠的那樣張揚任性,快樂天真。可是驀然回頭才發現,現在的自己離當初的那個自己已經很遠了。她再也不能那樣純真的笑,再也不能那樣沉有顧忌的在他面前撒嬌,反而丟了快樂,變的憂心重重。她問自己,她能帶給他什麼呢?
她已經不是當初的她了,她變成從前那個自己所鄙視的人,與所有的婦人一樣,世俗而又平凡。
她望著小靜青春洋溢的臉龐,心中滿是羨慕。
十六歲時,覺得自己長大了,現在才覺得,自己是真的長大了。
以為自己永遠都會張揚任性,只做讓自己快樂的事,才不會拿那些身不由己當借口,去忍耐某些事,堅定的覺得自己永遠不會變,可不知覺中,沒有強迫的,就那樣變了。
如果能夠選擇,她還是喜歡現在的自己,心性變的恬淡,遇事不如從前那般沖動。更重要的是,她知道什麼東西應該珍惜,比方父親。想到那些東西,她的心里就暖暖的。
如果是從前的她,還要惹老爹生多少次氣呢?
她只是感嘆,原來人生真的沒有決對。她只是羨慕,那種她曾有過但也逝去的天真。
馬車徐徐前行著,就像生命從不止步。
窗外的風很輕,天蔚藍,從窗口望出去的那小片天空,更讓人移不開眼,更讓人眷戀。
馬車停下時,來到一座小院前。籬笆圍成的院子,里面有幾間屋子,外面晾著許多衣服。小靜很高興的樣子,馬車一停就跳了下來,很高興的朝里面跑,邊跑邊叫,
「女乃女乃,我回來了,女乃女乃,我回來了!」
看到那麼活躍的身影,慕容悠輕輕笑了,她想,小靜一定很愛她的女乃女乃,而她的女乃女乃,也一定很慈祥。
葉傾城扶著她下來,往里走邊說道,
「這是我以前府上住著的一些孤兒,沒想到幾年間他們都長大了,遇到小靜時,我還沒認出來,差點出了事。當時因為我的事,府被抄了,他們就住到了這里。小靜和女乃女乃相依為命的,她女乃女乃知道我出了事,又听說青焰國有個葉將軍,便讓小靜試著去找我,其實小靜住宮里離這里很近,好幾次都忍不住要回來看女乃女乃,可是她怕女乃女乃不相信我還活著,只是騙她,所以才非等著我一起來。這些日子也忙,一直沒時間,今天總算有空了!」
慕容悠大概知道,以前在情人谷時听葉傾城說過。眼帶笑意的睨了他一眼說,
「你幫了人家,人家不會要以身相許吧!」
他瞪了她一眼說,
「瞎說什麼呢!我比小靜大十幾歲,都能當她爹了!」心里卻很高興,原來她還知道吃味,以為她只會想著那個楚國皇帝呢。
慕容悠嘟嘟嘴無辜的說,
「那有什麼,現在越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人,越是老夫少妻!沒听說過嗎?越是女敕的,越是好吃!」
他的大手往她腰上一滑說,
「我就喜歡吃你這一種!」那個「吃」字,咬的特別重,讓人一听就知道他什麼意思。
她一掌拍開他的手,臉有些紅的訓斥說,
「越來越不正經了啊!」
「跟你學的!」他笑意盈盈的說。
她無奈,只好快步朝里走。
葉傾城望了望周圍疑惑的說,
「怎麼沒有聲音?那些孩子都哪兒去了?」
直到走到屋里,看到小靜呆呆的站在那里,看到那個高台上擺著顯眼的牌位,葉傾城才一驚的看了眼慕容悠。
慕容悠卻不懂他的意思。
屋子里所有住的孩子都出掙錢了,只有八歲大金寶留在家里看家。見到小靜時,才歡呼兩句,便吞吞吐吐的不說話,直到小靜看到牌位傻呆呆的站在那里。
金寶也記得葉傾城,看到他高興的喊了聲,
「葉叔叔!」然後看到小靜呆滯的表情,又難過的低下頭,好久才說,
「小靜姐姐,我去叫阿牛哥還有豆子他們回來!」
小靜卻喃喃的說,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女乃女乃呢?」
金寶很是不忍心,可還是小聲說,
「女乃女乃在一個月前就走了,臨閉眼時一直念叨著小靜姐姐。而且,女乃女乃把小靜姐托付給阿牛哥了,女乃女乃說阿牛哥穩重老實,又能吃苦,會很好的照顧姐姐的!阿牛哥當時也答應了女乃女乃,女乃女乃的後事也是阿牛哥辦的!」
「不,不可能,我不相信,女乃女乃她明明說過會等我回來的,她說過,無論多苦多累多痛,她都會撐到我回來的,她說過的!」小靜哭著驚喊一聲,腿一軟跪了下來。
慕容悠心里同樣哀傷。若是從前,她是感受不到這些的,可是經歷了老太太的死,以及她老爹的事,她明白,人生在世,無論你多想活著,可你都抗拒不了「老」這個事實。
她相信小靜的女乃女乃一定很努力撐著等著小靜回來,可是怎麼辦?老人老了,無論她多麼咬緊牙關,她只能撐到那個時辰。
她上前蹲下扶住小靜,安慰著她。
慕容悠多麼慶幸,她的老爹還活著,否則她的一生將會有多大的遺憾。
也許我們並不會多麼哀傷于一個人的死,只是此後的漫長一生,想起這個人,想起自己竟沒見到她最後一面,心總會隱隱做痛,無限惋惜。
小靜哭著恨聲說,
「都怪我,都怪我,為什麼我要在宮里逗留,為什麼我要被那些華麗富貴的東西吸引?為什麼我不一回到京城就回來找女乃女乃?我嘴里喊著愛女乃女乃,可是卻從沒有做過一件愛女乃女乃的事。我竟然每天在宮里玩的那麼開心,我竟然、、、、、、、、」她哽咽著抽泣著說不出話語。
葉傾城感傷的拉起她,望著她滿是淚水的雙眼,誠摯輕聲說,
「小靜,這不怪你,這都怪葉大哥。若不是我老把你的事落下,若不是你一心想帶著我回來給女乃女乃驚喜,那麼,就不會有現在這些事了!」
小靜看著葉傾城那雙讓人踏實心安的眼眸,就像找到了依靠忍不住往他懷里一倒哇哇大哭。
邊哭邊喊,
「葉大哥,葉大哥!」
一聲一聲讓人心碎。葉傾城緊皺著眉,抱著她輕拍著她的背。
慕容悠站在一邊看著,他們幾個人明明在一間屋子,可是這一刻,她居然覺得她不在他的世界,她離的他好遠。而他,與他懷里抱著的那個人才是一個世界的。
她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想,因為她了解葉傾城的為人,可是她心里還是忍不住酸澀的這樣想,也許這就是女人本能的嫉妒吧。
可是看著看著,她居然又有些慶幸與放心了。
她竟然覺得這樣的畫面很好,有人照顧他,有人依靠他,那麼她走的就會放心了。
走?她要去哪里?
驚的一瞬間才知,原來無論她多麼壓抑自己,想飛奔到楚無極身邊的念頭卻從未放下。
她被自己如此真切的想法嚇到了!她曾幻想過與葉傾城一起老去的場景啊,那麼她應該努力的陪他走下去才是,可是現在,她竟然,她竟然、、、、、、、她腳步踉蹌的退了出去。
而一直自責安慰小靜的葉傾城沒發現她的離開。
慕容悠不知道是怎麼回到將軍府的,一路心思恍惚。她在心里一遍遍罵自己水性揚花,一遍遍鄙視自己的為人。她怎麼可以這樣?
這世上真的有情難自禁嗎?
如果每個人遇到情難自禁,都不去禁,那麼她所追求的那種美好的愛情呢?
難道是她要親手打破她的夢嗎?
天啊,為什麼要讓她遇到這樣的事!
一路跌跌撞撞,偌大的府,明明布置的極漂亮,她卻覺得空曠荒涼。她多想靠到那個熟悉的胸膛,來穩一穩她的心神,可是他不在她身邊。
她想起兒子平安,急急的朝書房走去。也許跟小平安玩耍一會兒,能穩了她的心神。
到了書房看到教書先生,先生疑惑的說,平安如廁好久還沒回來,是不是拉肚子?
慕容悠又擔心的去找平安,結果茅房里根本沒人,她急的在府里找了一圈兒也沒找到平安的身影。最後又去平安的房里細細搜索,希望他是像從前一樣喜歡捉迷藏龍,一會兒就出現在。
結果在他房間的桌子上看到一張紙。紙上歪歪扭扭的寫著幾個字,
「爹娘,平安擔心父皇,所以平安要去找父皇了,你們放心,平安會照顧好自己的!」
慕容悠看到這幾個字,就身體一軟,嚇的臉色慘白。一個才五歲的孩子,從大夏到楚國那麼遠,他知道怎麼走嗎?如果光走路,得走多遠,得走多久?如果坐馬車,他就不怕人家把他一個小孩子拐騙走嗎?
慕容悠又氣又急,拿著紙條就想沖去找葉傾城,可是跑到一半突然停下腳步,腦海里浮現的是葉傾城心疼的抱著另一個女子的相依的身影。拉住一個家丁,急聲說,
「如果將軍回來就把這個交給將軍!」然後急急回房收拾細軟走了。
她知道,最好的辦法應該去找葉傾城,然後葉傾城派著大隊兵馬很快就能找到平安的。而且,紙上的墨跡都沒干,平安應該沒走遠。
可是她卻不想等。她一直沒有機會開口說出走的話,這次,是一次機會。
不管怎麼樣,她都想見一次楚無極,哪怕只是安慰安慰他就好。
她總覺得,這個世界這麼大,楚無極只有她一個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