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若霜身子一僵,慢慢轉過身,看向那個爭大灰敗眸子看著她的女子,定定的對上她的眸子,「是!」
「我……可以……和你……說會兒……話嗎?」那女子虛弱至極,每說一個字都十分吃力,但雲若霜依然能看得出她瘦得只剩皮包骨的面容上的一絲悸動。悌
軒轅辰目光深深的注視了雲若霜一會兒,半晌,他走到床邊,輕輕的拍了拍婉兒的肩膀,扶著婉兒起身。
雖然婉兒不知道乳娘為什麼要留下雲若霜,但她剛才能感覺到被她握著的乳娘的手在微微顫抖,那種顫抖是一種久違的,見到故人的激動。
她能肯定,乳娘肯定是沒見過大嫂的,但大嫂與大哥的婚事是自小訂下的天下人皆知,那麼,乳娘一定是認識大嫂的母親若汐郡主。
她淚眼迷蒙的眸子緊緊鎖在乳娘身上,她真怕她這一出去就再也看不到乳娘睜著眼楮的樣子。她被軒轅辰半扶半抱著,一步三回頭的走了出去。悌
雲若霜沒有說話,只眸光緊緊的鎖在那個女子身上,抿唇不語。
被稱為顏姨的女子亦只是睜大眼楮定定的看著她,仿佛透過她看到了當年那個聰慧機敏美艷無雙的女子,唇角微微顯出一抹苦澀之意。
二人兩兩相望,不說話亦保持著同一個姿勢誰都沒有動一下,一時間,房間里的空氣似是都靜止了。諛
「你和若汐郡主長得真像,一樣的風華無雙!」靜默了這一會兒,那藥丸的功藥已充分發揮,連帶顏姨干枯的臉上都微微多了絲生氣,體力也已然恢復了些。雖然聲音還是軟綿綿的,但總算能連貫起來。
「你是我母親的故人?」看著那灰敗的眸子中突然多出來的一抹懷念,雲若霜的心沒由來的被觸動,她又坐回矮凳上,握住顏姨吃力伸過來的手,心中戚戚焉。
手中握著的仿佛不是人的十指,而是竹棍,冷冷的的還硌手。她另一只手撫上顏姨枯瘦的手背輕輕摩挲著,心中滿滿都是憐惜,眼前這個女子究竟承受了怎樣的折磨才能瘦成這樣子?
「故人?」顏姨聲音喑啞而微微帶了些悵然,眸光復又灰敗起來且添了幾絲悲涼,眼楮上松垮的眼皮緊緊皺成一團,臉上一片沉痛,干裂的嘴唇翕了翕,「準確來說,塵妃娘娘……才是你母親的故人!」
「塵妃娘娘?」雲若霜訝然,她從來沒有听說過這麼一號人物。既然是娘娘,定然是皇帝的女人,而且是蕭若汐的熟人,那麼,應該是軒轅帝的妃子罷。
因為蕭若汐只與軒轅帝這一個皇帝有過糾纏。
雖然雲若霜對軒轅帝的妃子不是很清楚,但大致的封號還是知道的,她甚至能肯定,軒轅帝的後宮里並沒有一個叫塵妃的。
「嗯,塵妃娘娘,小名喚塵兒!塵兒雖然是若汐郡主的婢女,但若汐郡主從未將她當作奴婢看,二人不是姐妹卻勝似親姐妹!」說到塵妃與蕭若汐,顏姨身體里似是又莫名了多了許多力氣,她緊緊握住雲若霜的手,力道大得讓雲若霜的指間隱隱傳來輕微的疼痛。
雲若霜不說話,既然顏姨留她下來,肯定是有話要跟她說,而且顏姨還提到了母親,于是她便靜靜的等著顏姨說下去。
她不知道顏姨想告訴她什麼,但她相信,定與她以及婉兒軒轅辰月兌不開干系。而且她有預感,顏姨一定會告訴她婉兒的身份,眼下她已經基本確定,顏姨與婉兒,便是群芳樓里的秘密。
「當年兩國停戰後,皇上欲強娶若汐郡主為妃,在塵兒的幫助下,若汐郡主成功與雲大將軍派來的人匯合。而塵兒,便穿上若汐郡主的大紅嫁衣,頂替出嫁,成了皇上後宮三千中的一位!」
雲若霜心頭一跳,沒想到當年蕭若汐嫁給雲劍天居然還有這麼一段曲折。那塵兒是頂替代嫁的,那她的命運呢?
既然封妃,那麼軒轅帝一定是沒有殺她還晉了妃位,只是,以現在雲若霜對軒轅帝的了解,他該是個眼里容不得沙子且冷血的人吧?怎麼會忍受塵妃的冒名頂替?
他連立自己的兒子軒轅辰為太子,都是滿懷算計的,他又怎麼會放任蕭若汐離去而不與塵兒計較?
難道……他不殺塵兒還封她為妃不過是為了換個方式更長久的折磨她?雲若霜腦中甚至都浮現出電視劇里那些皇宮女子悲慘的遭遇,于是她急切的看向顏姨,希望听到這個成全了蕭若汐的女子命運到底如何?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知道,但心中就是莫名的關心這個女子的命運。
顏姨並沒有看到雲若霜眼中的急切,因為她的眸光已定定的落在粉紅色的帳頂之上,聲音有些飄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只是那語氣中的哀傷卻似是離雲若霜很近很近,「當皇上揭開蓋頭發現新娘竟換成了塵兒,震怒之下扇了塵兒一巴掌,而那用力的一巴掌,生生的讓塵兒左耳失聰!」
塵兒被打失聰?雲若霜一怔,心里莫名的難過起來,還夾雜著,滿滿的自責——因為塵兒是替蕭若汐代嫁才招來那一巴掌。
「那一晚,塵兒被人拖進了冷宮,在冷宮呆了一晚!卻是第二天,皇上又突然下詔接她出來,並賜她宮殿,還封為塵妃,而且恩寵不斷幾成專房之寵!」
雲若霜的心被緊緊的揪了起來,她突然有些害怕,害怕再听下去,這種莫名的驚懼讓她緊緊回握著顏姨枯瘦的手。
「皇上真的好寵好寵塵妃娘娘,好到所有人都以為皇上愛的根本就不是若汐郡主,而是若汐郡主的貼身丫頭後來的塵妃娘娘!」
「那恩寵一直持續了兩年,直到兩年後塵妃誕下一位皇子!」顏姨語氣突變,隱隱帶了幾分恨意,她的手緊緊抓住雲若霜的,尖尖的指甲刺進雲若霜的手里。
感覺到手心傳來的刺痛,雲若霜的心也跟著慢慢的沉了下去,那種皆大歡喜的結局只是出現在小說里,現實永遠是殘酷的。
「誕下皇子後,皇上便再也沒來過塵妃娘娘的寢宮,他似乎很快便忘卻了皇宮里還有這麼一個人。且一夕之間,塵妃娘娘身邊所有的宮人被盡數撤去,寢宮大門外有侍衛看守不準塵妃踏出半步,塵妃這兩個字也成了宮中禁忌,再無人提起,于是,塵妃娘娘的寢宮很快便與冷宮一般無二。」
「沒有恩寵的娘娘是皇宮里最低賤的,宮女太監都可以隨便欺負。那時的塵妃娘娘與小皇子,冬無棉衣御寒,病無湯藥醫治,一天能吃上兩頓的日子都少得可憐……」
顏姨說著說著,渾濁的淚水順著眼角縱橫的皺紋滑落,她的唇哆嗦著,說出來的話都帶著重重的顫音。
「又是兩年過去,有一次塵妃娘娘病危,那時兩歲的小皇子竟然如大人一般懂事。他深夜從狗洞溜出處,想去為他的母妃尋找太醫,卻是踫上了深夜無眠湖畔賞月的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施以援手方保住塵妃一命。」
「許是同情塵妃娘娘,許是憐惜小皇子,皇後派了一個宮女去照顧塵妃母子,且打點了內侍監不準少了塵妃娘娘的份例,塵妃娘娘的日子才慢慢的好起來。」
「可是,老天專欺可憐人。」顏娘的語氣再次疾轉,這次連她灰敗渾濁的眸中都噴薄出滔天的恨意,棉被下消瘦羸弱的身體都在微微的顫抖,「那年夏初,太後壽宴,竟有醉酒的男子誤闖後宮。當時合宮歡喜,守衛松懈,那惡徒闖入塵妃娘娘的寢宮……竟……竟然強佔了娘娘的身子!」
听到此處,雲若霜腦中有個念頭突然閃過,但閃得太快,她都來不及抓住。她看著顏姨顫抖如秋風中的落葉,又如大雨敲打下的荷花,似是隨時都有七零八落的可能。
她胸前涌起滿滿的悲憤與憐惜,她的心已然融入了這個故事里,為這個悲慘故事里的主人公憐惜。同時,她心中也隱隱的怨恨蕭若汐,她怎麼可以這樣不管不顧的一走了之?
「當時塵妃便想了結自己,但是小皇子還那麼小,他已經沒有了父親的疼愛,塵妃娘娘不忍那樣小的孩子再失去唯一的母親,是故才苟且偷活下去!可是……可是……」
「可是後來,塵妃娘娘竟然懷了那惡徒的孩子!而且還是個女孩兒吧,婉兒就是那個孩子?」二十一世紀的雲若霜雖然迷戀舞踏,可是閑暇時也會偶爾看看小說,這般狗血的劇情發展下去,只會更加狗血。看著顏姨悲憤欲絕不能自己的神情,雲若霜接著說了下去,雖然用的是猜測的語氣,可是眸光卻是肯定的。
「你和你母親一般聰慧!」听到雲若霜的話,顏姨終于將目光從帳頂收回,落到雲若霜臉上,聲音悲涼,「沒錯,婉兒便是那個孩子!」
「那麼,軒轅辰是否就是塵妃娘娘的皇子,而並非皇後司徒嫣的嫡子?」猜測被證實,雲若霜的心狠狠一痛。她輕輕閉上眼楮,好一會兒才睜開,輕聲問道。
「沒錯!當年塵妃有孕,她不敢告訴任何人。好在她的宮里除了那個照顧她的小宮女外也再不會有其他人來,內侍監送生活用品和飯菜也只送到寢宮門口。是故,一直沒有人知道!直到臨盆前夕……」說到這里,顏姨頓住了,目光散漫迷離,仿佛在回想當時的情形,好一會兒才繼續道,
「正好那一日皇後秘密來到塵妃娘娘的寢宮,因為那日皇後宮里的大皇子病夭,皇後悲痛之余想起了塵妃娘娘的皇子。人死不能復生,皇後親手秘密埋葬了大皇子,然後找到塵妃娘娘,欲偷梁換柱,讓小皇子頂替大皇子!」
「大皇子是死在皇後懷里的,除了皇後再無一人知曉,連皇上都是瞞著的。然而不知為何,皇上竟然還是得知了此事,匆匆去找皇後,竟讓他找到塵妃娘娘這里了!于是,塵妃娘娘有孕的事便……再瞞不住了……」
雲若霜伸出另一只手,用袖口輕輕擦去顏姨臉上淚水,心痛得難以復加,軒轅辰果然不是司徒嫣的嫡子。
「皇上龍顏震怒,當即下令放火燒宮,想要將塵妃娘娘和皇子一並燒死……當時皇後死命求情,最終皇上只答應留下皇子,讓人一把火燒了塵妃的寢宮……塵妃娘娘大火中產下婉兒,將襁褓中的婉兒托付給身邊唯一的宮女,跪著求她將婉兒救出火海……她自己……終于隨著她的寢宮一道化為灰燼……」
「你……便是那個宮女吧?」雲若霜緊緊咬著唇,說出話來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哽咽,蕭若汐啊蕭若汐,你可有想過你的婢女為了你的幸福落到了怎樣一個悲慘的境地?
第一次,蕭若汐的形象在雲若霜心中不再是那樣光輝燦爛充滿傳奇色彩,相反,她還有點點的責恨,責恨她的自私,責恨她對塵兒的不管不顧!
她看著顏姨悲切的神情,感覺臉上有冰涼的液體滑落,雙唇被她咬得泛白,聲音晦澀粗啞,「那你是怎麼帶著婉兒逃出來的?」
听到雲若霜如此問道,顏姨目光聚焦在她身上,臉上閃過一絲古怪,半晌才道,「是剛進宮的宜妃娘娘暗中相助!」
姨娘?
竟是姨娘救走了顏姨和婉兒?雲若霜心中再次像被人投入一顆石子,心湖跌宕起波瀾,「那麼,你身上的毒呢?是怎麼回事?」
「辰兒雖與大皇子年歲雖相仿,但總歸是兩個不同的孩子。塵妃娘娘被燒死的當天晚上,皇後便以養病為由將辰兒送至宮外的別院,直到三年後才接回宮里。
至于我,則被宜妃安排在蕭家別院藏身,可是,我居然遭到了暗樓的殺手追殺。我不能連累宜妃娘娘,無奈之下,只好帶著婉兒離開蕭家別院,一路東躲西藏,躲避暗樓的追殺,我身上的毒,便是暗樓的人下的……」
「暗樓里人為何要追殺你?」
「不知道……」顏姨目光幽暗惻然,分明是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多講。
「那婉兒與王爺是怎麼相認的?」雲若霜也不勉強,便換了個問題。
「當年暗樓的人緊追不舍,我又手無縛雞之力,婉兒還在襁褓,剛開始幾次化險為夷我還以為是運氣好,等到次數多了才知道,原來是暗中一直有人助我……後來在那人的幫助下,我見到了辰兒。我與辰兒相處近一年,雖然隔了三年,但他還是一眼便認出了我!」
「因著當年燒宮之前,辰兒便已被皇後帶走,他並不知道當晚所發生的事,後來皇後對他說塵妃是難產而死一尸兩命!我將一切都告訴了他,讓他與婉兒兄妹相認,血肉親情果然可貴,他們兄妹自相認後便一直相親相愛……」顏姨說到這里,灰敗的眸中終于有了一絲笑意,干枯的臉上突然泛出紅光,有如日落西山時被紅霞鋪滿,周身似是都被光環縈繞。
回光返照?
雲若霜心里一「咯 」,向來鎮靜的面容終于出現了一絲慌亂,她一手攀上顏姨的肩膀,按住她的肩頭,聲音顫抖「你先休息一下,不要再講話……」
「不……」顏姨按住雲若霜手,「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我現在不說,便再沒機會說了!我告訴你這些,是有一個請求,希望你能答應!」
「好,我答應!」雲若霜點頭,眼角的淚珠自腮邊滑落,滴到大紅的棉被上,很快便滲入棉被里,只留下濕濕的痕際。
顏姨的請求,她怎麼能不答應?這是蕭若汐欠下的債,不管顏姨提什麼,她都會盡力去做的!
「辰兒心里是恨著他父皇的,怕只怕,皇上眼下也是容不下他的!」顏姨聲音滿含擔憂,又含有無盡的酸楚,「皇上當年對塵妃只有利用和報復,對辰兒亦是不念一點父子親情……」
唉,軒轅辰既是塵妃娘娘的兒子,那麼軒轅帝不寵他也是意料之中的,只是,軒轅帝也未免太無情了吧?
幼時的軒轅辰,只不過是個孩子,軒轅帝的恨意真有如此之深竟連一個無辜的孩子都不放過?而且那孩子還是他的親生骨肉啊!!
他先寵塵妃入天,再將她無情拋到地上,如果為的只是讓人以為他從來不愛蕭若汐,那麼為什麼坊間還是一直流傳著他痴戀蕭若汐一生呢?
就算軒轅帝有意抹去塵妃的存在,但當年塵妃恩寵無邊是天下人都知道的,既然如此,為何所有人都像軒轅帝一般,竟將塵妃忘了個干淨?
好像這個人根本不曾存在過一般。
也許顏姨的時間不多了,是故雲若霜趕緊問出心中的疑惑,「那麼顏姨,皇上對我母親,到底……有沒有愛過呢?」
「皇上的確是深愛著你母親的……」顏姨神色復雜的看向雲若霜,語氣幽幽,「他們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直到……直到蕭家密詔的現世!」
蕭家密詔?怎麼又與什麼密詔扯上關系?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雲若霜感覺事情越繞越復雜了!
那麼,這份所謂的密詔是否就是那個許多人知道她卻不知道的秘密?
雲若霜肩膀微微顫抖,握住顏姨的那只手也愈加緊了,終于,當掌心的刺痛變得尖銳之時,她抽回手,赫然發現掌心印著五個指甲形狀的傷口,顏姨灰白相間的指甲此時已被染成醒目的紅色。
看向雲若霜血漬斑斑的掌心,顏姨終于輕嘆一聲,這孩子,雖然如她母親一般聰明,但卻不如她母親一般果決剛硬,偏偏多了幾分蕭家後人不該有的溫柔性情。
「這也正是我要請求你做的事情,至于蕭家密詔你可以去問宮里的宜妃娘娘,她是蕭家後人,她會比許多人都清楚。」顏姨剛才還泛著紅光的臉突然慢慢暗淡了,她的力氣也慢慢弱了,如暴陽之後的花草。
沒錯,塵妃便是她心中的太陽,提到塵妃時她便像花草一般努力汲取著養分,待到太陽下山之時,也會跟著漸暮的天色而慢慢焉掉。
雲若霜不再插語,目光靜靜的落到顏姨枯敗沒有生氣的面容上,直直的看著,她生怕自己一眨眼,眼前的人便會憑空消失。
「這份密詔……關系著軒轅江山的……穩固,密詔出……軒轅……隱!!」顏姨的話又斷斷續續起來,又回到最初每說一個字都很吃力的極度虛弱狀態,「辰兒的……身世……我已然……詳細的……告訴你了,如……果……皇……上對他……不利,只有……你能……救他……」
顏姨話剛說完,便仿佛月兌力了一般,眼皮慢慢合上,頭一歪,像是睡著了似的,只是枯敗的面上再無一絲絲的生氣,隔外的死寂蒼涼顯出濃濃的死亡氣息。
定定的看著眼前這個睡沉不會再醒來的女子,雲若霜終于抑制不住的嗚咽起來,心里似是有無數螞蟻在拉扯啃咬,痛自心房擴散,散入四肢百駭。
這個女子,才三十幾歲的女子,耗盡了她人生最美好的十幾年,只不過是在為母親贖罪——塵兒,便是母親所犯下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