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逍遙低不可聞地「嗯」了一聲,復駕車前行。
上官璇望望肥羊,又望望車外的叔佷三人,會意笑笑,將目光移至窗外的小橋古道,突覺陽光斑駁耀眼,胸中躁意漸熾,扭頭向著車窗,手握成拳放在唇上輕輕地咳。
肥羊低聲道歉︰「對不住,我不知道車里的是位姑娘。」伸手將風帽摘下,目光柔和望著上官璇。
上官璇忍住咳意,回過頭來,這才看清這人模樣。
這肥羊瞧著比鐵逍遙要大上幾歲,劍眉朗目,五官都很平常,可長在一起偏使他整個人有一種雍容的氣度。臉上有些風霜憔悴之色,不知是不是路途疲倦的原因。
鐵逍遙回首︰「那藥還有麼?」
上官璇道︰「還有一顆。」取出那姓岳的書生贈的藥,服了下去。
肥羊若有所思望著她,道︰「原來二位也是去南花鎮尋醫的。」
鐵逍遙接過話去︰「我妹妹這病尋常大夫治不了,去找沈無疾踫踫運氣。你也是去南花鎮?」
上官璇看著鐵逍遙三言兩語開始套這人的話,便默不作聲听著。
肥羊輕嘆一聲,道︰「是啊。」
鐵逍遙上下打量他︰「我看你不象生病,也沒有受傷。」
肥羊听他如此直接了當,露出一絲苦笑,道︰「我沒有說要找無疾神醫治病,我只是有些事……拿不定主意。」
上官璇見他漸漸露出煩惱的神情,奇道︰「你認識沈神醫?」
肥羊搖了搖頭,上官璇嘆了口氣,道︰「听說想見他一面都非常得難,更不要說得他出手救治。」
那肥羊同情地望著她,說道︰「方才那三人是‘尚家拳’的蔡師傅和他兩個寶貝師佷。蔡青的內傷在南花鎮拖了好長時間了,剛才看他的樣子,怕是根本未見著沈神醫。」又無奈地笑笑,向兩人解釋︰「我實在不想在這里踫上熟人,幸好遇見了二位。」
上官璇想想方才這肥羊慷慨贈金,那師叔一來又躲之不迭的模樣,看來與那「尚家拳」的人到真是相熟,這人風塵僕僕趕來,偷偷模模地看醫生,不願被熟人看見,都在情理之中。
卻听鐵逍遙道︰「既然這樣,反正同路,你在車里呆著便是。」
肥羊笑笑道謝,注目上官璇,關心道︰「姑娘的傷病,既有良藥,又有令兄這樣的高手在旁,怎麼竟然拖至大傷元氣,必得請沈神醫救治的地步?」
上官璇給他問得神情黯然,登時想起洛陽城外師叔和一眾師兄往死里冤枉逼迫自己的情形,當時滿腔的絕望、悲憤以及擔心冤沉大海的焦慮一一浮現心頭,眼楮登時紅了,勉強一笑,掩飾道︰「前些日子家里出了事,有兩位親人過世了。」話剛出口卻又心中一動,向鐵逍遙瞥了一眼,暗忖︰「鐵大哥又沒出手,他怎麼能斷定鐵大哥武功高下。」
肥羊怔住,將目光移向車窗外,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車內一陣靜寂。
車行甚速,不一會兒已遙遙望見前面行人漸多,南花鎮快到了。
肥羊回手將背上的包袱取下來,打開卻是張蕉葉式的琴,栗色的漆灰,通體流水狀的斷紋,上官璇雖不識貨也覺得這琴真是美輪美奐。
肥羊修長的手指在琴身上輕輕撫過,垂頭目注琴弦,默了一默,低聲道︰「彈支曲子聊表謝意,然後我便告辭了。」
琴聲自他指下響起,飛濺如瀑下雪,寂寥如水中月,七根琴弦好象突然有了生命,長到了上官璇的心里,听任它撥動跳躍。
上官璇倚著車壁,全然無法思考,泠泠的琴音攜著淡淡的哀傷瞬間將她淹沒。
曲子很短,還沒等她醒過神來,肥羊已經彈完,神情郁郁,眼中似有淚光一閃,抱著琴沖兩人點點頭,道︰「兩位,好運。」起身下了馬車。
上官璇掀開車簾,已不見了那人蹤影。南花鎮到了。
上官璇幽幽嘆了口氣,道︰「真好听。」
鐵逍遙點了點頭,亦道︰「確實好听。不過這首《綠衣》彈給你听有點對牛彈琴。」
上官璇一怔,嗔道︰「你才是牛,我听著不知感覺多好听。」
鐵逍遙笑她︰「‘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詩經里這篇《綠衣》是悼念亡妻的,這人彈來情真意切,滿月復傷心,他听你說什麼親人故去,怕是覺著同病相憐。」
上官璇給他說的無言,哼了一聲,又悵然嘆了口氣。
南花鎮地處開封西北,一到鎮中,二人立時發覺氣氛大大異樣。略一留心,便看出鎮中七成以上是武林中人,或三兩成群,或十余人一伙,其中不乏高手。走不到幾步,就可看到缺手殘足被人扶持的身受重傷之人。
突听得大街上一人潑口大罵︰「你女乃女乃的沈無疾,老子從關西千里迢迢趕來,要銀子給銀子,要面子有面子,連你一面也見不著,心是不是肉長的?」
聞聲望去,卻見一個黑臉大漢高高坐在一家酒樓二樓的欄桿上,一手拿著酒壇子邊喝邊罵,大冷的天穿了件單褂,前襟敞開,的前胸上赫然印著個黑色的手印。
樓下一人高聲笑道︰「孫老六,誰讓你粗俗不文,只知道殺人放火,喝酒罵娘,連一篇文章也作不出來。」
黑臉大漢低頭去看,卻見一個白衣秀士手搖灑金扇,緩步走上樓來,「呸」了一聲,點著那人罵︰「去你**吳崇宇,老子生來就不識字,不象你是個繡花枕頭,怎麼也不見沈無疾給你治那見不得人的病。」
鐵逍遙見他們議論,心中一動,抬頭見那酒樓上一塊大匾,上書「南花樓」三個大字,筆意秀永。
他停下車子,道︰「咱們吃些東西去。」扶了上官璇上樓。
此時並非吃飯時間,樓上仍坐了三四十人。
鐵逍遙尋張靠窗的桌子坐下,四下望望,發覺這酒樓內極是寬敞,樓上擺了二十余張方桌,一點也不覺擁擠。
孫吳二人仍在吵罵不休,一個四十余歲的華衣人本負手站在窗前居高遠望,轉身瞧了一眼鐵逍遙、上官璇,目光在上官璇臉上停了停,沉著臉走到黑臉大漢跟前,森然道︰「孫老六,你中的‘凝血神掌’天下只有沈神醫一人能治,你還敢在這里出言不遜」
孫老六已喝得醉眼迷離,打了個嗝,張嘴還要說,邊上一個青衣人兩三步搶過來,擋在他身前,陪笑道︰「齊掌櫃,他喝多了,您別往心里去。」拉了孫老六便往樓下走。
那白衣秀士吳崇宇一臉訕笑,亦跟著下樓而去。
齊掌櫃冷笑一聲,望著他們去遠,回身來到鐵逍遙桌旁,換上一幅笑臉,微笑問︰「兩位吃點什麼?」
鐵逍遙知道他絕非等閑人物,心生提防,道︰「隨便來四樣菜,兩葷兩素,外加一壺酒。」
齊掌櫃點一點頭,笑道︰「我瞧二位似是遠道而來,不知可曉得我這南花樓的規矩,這里吃飯的價錢要稍貴一點兒,兩位若有難處,可以逕去別家。」
鐵逍遙一怔,左右看看更是好奇,道︰「我也與掌櫃說實話,我們身上只帶了不足二百兩銀子,掌櫃看能吃什麼就去做什麼吧。」
齊掌櫃呵呵一笑,道︰「到也沒有那麼貴。」下樓去了。
鐵逍遙向窗外望去,卻見樓下西去不遠便是一個湖,湖上薄霧繚繞,看不清對岸。
鐵逍遙拍拍上官璇的手,正要指給她看,突見上官璇臉色蒼白,原來臨座一桌的人正在低聲議論華山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