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人此言一出,眾人均知誰在這一時半刻間首先猜出這個詞牌,作上一首詞,便可以馬上上船去見沈無疾,人人急得滿頭汗,雖無人大聲喧嘩,卻是一片竊竊私語聲。
上官璇細想那兩句詩,沒有半點頭緒,心中一陣煩躁,側頭瞧向鐵逍遙,見他連連撓頭面露難色,她與鐵逍遙相處多日,到是第一次瞧見他這幅模樣,忍不住「哧」地一笑。
江寒初在湖畔連連踱步,半晌額頭見汗,不見回答。
青衣人注視他片刻,微微一笑,道︰「我來渡人,早立有規矩,來往不過一個時辰,江公子若又在我走後想出,不是可惜?」
江寒初臉上一紅,听出他此言似有憾意,忙一躬到地,道︰「晚生確有緊急之事想請教神醫,請先生成全。」
突然人群中有人哈哈大笑,道︰「這個機會還是讓給我吧。」一人推開人群,走了出來,卻正是鐵逍遙。
眾人一齊去看,上官璇心中惴惴,不知他是真想出了謎底還是要出來搗亂,突見鐵逍遙的身旁青衫一晃消失在人群中,看那背影背個包袱,卻正是路遇的肥羊。
青衣人頗為意外,打量鐵逍遙,道︰「這位小兄弟,你知道是什麼詞牌麼?」
鐵逍遙來到巨石下,邊打量那巨石邊道︰「‘大漠孤煙直’是風平,‘長河落日圓’是浪靜,風平浪靜,這詞牌自然是定風波。」
此言一出,四下里登時「嗡」的一陣響,便算不通文墨的人看青衣人微笑頷首,也知他所說的正是答案。
江寒初面色發白,仍是向鐵逍遙拱了拱手,方退到一邊。
鐵逍遙一聲長嘯,飛身縱起,往半天岩前掠去,只見他身在半空,左臂一伸搭住岩頂,身懸半空,凝力于指,在岩壁上飛快的寫字,兩行寫罷,松開左臂,于身子疾墜間筆畫如飛,未等落地全詞已寫完。
岸上大多江湖人不去管這詞是好是壞,但見石壁上字跡凌亂,個個大如拳頭,湊在一起顯得十分狂放。鐵逍遙竟在石壁上以手指寫字,字跡清晰,這份指力已是少有人及,登時四下彩聲雷動。
鐵逍遙站住,回身去看那首詞,哈哈大笑。
上官璇驚訝之余趕緊細讀,鐵逍遙的這首《定風波》用詞十分直白,一讀便懂,她再一琢磨詞意,不由莞爾。
那詞道︰提刀上馬殺殺殺,一刀一個如切瓜,若遇惡徒連聲吠,揍他,鐵腿送其落平沙。常與世人對面罵,快意,做個浪子不回家,是非只看拳頭大,誰怕,攪得江湖亂如麻。
青衣人看著這詞半晌無語,終是無奈搖了搖頭︰「我欲求風平浪靜,你卻要攪得亂如麻。」微微一嘆,復笑道︰「也罷,樹欲靜而風不止,小兄弟快人快語,更有一身好武藝,你也要過湖去嗎?」。
鐵逍遙抱拳笑道︰「不錯,我妹妹病重,請先生成全。」回身到人群中將上官璇領出,眾人目光一齊落到她身上。
青衣人細細打量上官璇,挑了挑眉,道︰「兩位貴姓?」
鐵逍遙搶著回答︰「姓鐵,在下鐵逍遙。」
青衣人微微頷首,道︰「鐵兄弟身手了得,不知是哪位高人門下?」他雖和鐵逍遙說話,眼楮卻始終未離開上官璇。
鐵逍遙心中微動,留了幾分真話︰「我自幼隨家父習武,離家後師父眾多,不便一一詳說。」
青衣人聞言瞥了鐵逍遙一眼,略一沉吟,道︰「鐵兄弟既將《定風波》填好,你們若已備好診金,便上船吧。」話雖如是說,卻並不將船靠岸。
鐵逍遙知他存心刁難,心中一動,暗道︰「他為何對那姓江的十分客氣,獨獨對我變得陰陽怪氣?」目測那小舟離岸尚有近十丈遠,暗自冷笑一聲,朗聲笑道︰「多謝,多謝」伸右臂攬住上官璇腰,深提一口氣,飛身向小舟撲去。
眾人見他竟托大行險,而這一躍不足兩丈,眼見落在水中,一齊驚呼。
卻見鐵逍遙單足下落,竟輕飄飄地點著一根浮出水面的蘆葦,身子隨它一蕩,向前飄出,竟是足不沾水,走出四五丈遠。
登時岸上大嘩,彩聲中鐵逍遙肩頭微晃,一聲長嘯,身子沖天飛起,如一只大鳥般帶著上官璇穩穩落在船上。
青衣人笑眯眯地道︰「好功夫」向舟上小童打了個手勢,舟在水中轉過頭去,駛向西岸。
此時夕陽已俱沉入水下,月亮尚未升起,天水間一片空茫灰暗,四面隱隱生起薄霧,喧嘩聲越來越遠,湖上又恢復寂靜。
鐵逍遙感覺湖上晚風寒入骨髓,微微側身,擋住上官璇。
沉默半晌,青衣人道︰「兩位過湖後,所見所聞定勿向他人提起。兩位請立個誓吧。」
上官璇望向鐵逍遙,鐵逍遙心中暗罵︰「這老兒故作神秘,這麼麻煩」當下向上官璇點一點頭,陰著臉當先立了個極狠的毒誓。
青衣人目光一閃,待上官璇亦依言立完誓,才微微一笑,道︰「在下姓齊,草字雲飛,鐵兄弟,我在這南花湖上每日來去已近十年,十年來能過得湖的不過二百余人,象你這樣年少有為的更是寥寥可數。」
鐵逍遙笑道︰「多謝齊先生青眼有加。」
齊雲飛一手捻須,沉吟道︰「你方才所使輕功頗似蓬萊島的絕技,小兄弟想來與丹崖山的六位高人定有些淵源。」
鐵逍遙嘻嘻一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齊雲飛亦不再問,上官璇听著兩旁流水的嘩嘩聲,遙遙望見西岸漸近,已可看到陸上樹木蒼翠,一陣強烈的不安涌上心頭,道︰「齊先生」卻不聞應聲,轉頭向齊雲飛望去,見他顰眉呆望遠處,臉上籠著一層愁緒,便又叫了一聲。
齊雲飛霍然驚醒,勉強一笑,嘆道︰「煙波江上使人愁啊……姑娘有什麼事?」
上官璇想了想,覺著還是要問清楚︰「我知道能得無疾神醫醫治是極難的,到了南花坳我們除了付診金,不知還要做什麼?」
齊雲飛微微搖頭︰「我只管將你們送至對岸,其余之事我概不知曉,不過二位可以放心,南花坳內還從未有病死之人。」
此時船已靠岸,齊雲飛一拱手,道︰「恕不遠送」
鐵逍遙、上官璇二人道謝上岸,小童將船劃開。
二人走出十余步遠,卻听身後水中齊雲飛長聲作嘯,驚起前面林中十余只飛鳥。
二人細看眼前這鼎鼎大名的南花坳,卻見此處地處峽谷,三面環山,方圓不過數里,栽種著大片的青竹。腳下青石鋪路,直通谷內竹林深處。
極目望去,林中靜悄悄隱隱透出燈光來。
上官璇深吸口氣,暗忖︰「好一處幽靜的所在。」兩人沿路向燈光處走去。
四下漸黑,兩人走上一座小石橋,一陣夜風襲來,周圍千枝萬葉搖晃似欲搏人。
上官璇只覺一種詭異之氣自深林中傳來,手腳冰冷,微微打了個寒顫,突覺一只溫暖的手將她手握住。
只听鐵逍遙在耳邊道︰「你瞧那邊。」上官璇順他手指望去,卻見橋下黑暗中幾枝白花斜插疏影,開得十分皎潔。
鐵逍遙放開她手,飛身過去折了一枝回來,遞給上官璇,一陣似有似無的寒香飄散,卻是梅花開得正好。
上官璇心情轉好,嗅著梅香,取笑道︰「開始看你那模樣,還以為你被齊先生難住了,怎麼突然開了竅?」
鐵逍遙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不是突然開了竅,是福星突降,有貴人相助。」
上官璇怔住,心念電轉︰「是那肥羊?」
鐵逍遙听她用肥羊稱呼路遇那青衫人,心中好笑,點一點頭,低聲道︰「當時我正發愁,他突然傳聲告訴我那詞牌,還塞給我一個小瓶子,讓我若能見到沈無疾,幫他問一問這瓶子里裝的是什麼東西。」說著將袖子里一個小瓶子在上官璇眼前晃了晃。
兩人默然,都在奇怪這神秘男子究竟是何方神聖,既然長途跋涉來到南花鎮,明明有機緣為什麼卻又不見沈無疾?
此時竹林中燈影晃動,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青衣小僮挑著燈籠快步走來,離遠高聲道︰「前面是鐵公子、鐵姑娘嗎?」。
鐵逍遙沉聲道︰「正是我們。」
小僮道︰「家主命我來相迎,兩位請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