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逍遙眼見一片大亂,拉了上官璇的手,道︰「咱們走吧。」到櫃上結了帳,這一頓飯果然竟吃去了四兩多銀子。
兩人來到街上,鐵逍遙也不尋馬車,分辨一下方向,與上官璇直往南花湖。
到了湖邊,見太陽正往西沉,此時距黃昏還有大半個時辰,火紅的太陽照著半湖碧水象是要燃燒起來,岸上半人高的蘆花隨風輕搖。
上官璇心中如醉,暗自嘆了口氣,忖道︰「如此夕陽美景,不正是唐詩中說的那‘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嗎?」。
鐵逍遙已將湖邊地勢觀察清楚,見前方岸上矗立著一塊三人多高的巨石,數百人聚集石下,料想那便是方才在南花樓上眾人所說的半天岩,慕楚幫的凌紫藤在那岩上提詩,當下與上官璇緩步走了過去。
鐵逍遙笑道︰「咱們瞧瞧那姓凌的寫些什麼。」
兩人抬頭瞧去,都是一怔,方才明白原來眾人聚集在此看的到不是凌紫藤的詩。
巨石上那行雲流水般的長詩旁,不知是何人寫下了三行的大字,字跡如刀斫斧砍,入石極深,呈鮮紅之色,望之觸目。卻是︰風悄悄,花已凋,誰解天涯飄零事,都在那年殘月雪。
這歌謠兩人並非第一次見聞,鐵逍遙注視片刻,突道︰「我知道在萬秀嶺贈你藥的那青袍人是誰了。」
上官璇凝目望著他,鐵逍遙指著那三行字,道︰「你瞧,這歌謠中有‘風’‘花’‘飄零’,又有‘殘月雪’,這是在影射慕楚幫的風花雪月四位堂主,那青袍人姓岳,必是‘青月堂’堂主岳凌雲。」
上官璇點一點頭,想起洛陽城見聞,道︰「凌紫藤必是帶著‘風’‘花’二人來找沈無疾治傷的。」暗忖︰「這些字不知何人所寫,充滿了威脅之意。」
卻听鐵逍遙笑道︰「別人的事咱管不著,你瞧,這個凌紫藤作的詩頗為有趣,詩中還有我的名字。」
上官璇沿他手指望去,見石壁上留著幾行極為流暢俊逸的行書,那詩寫道︰躍馬關山劍氣揚,馳騁田獵心欲狂。婉轉玲瓏徒易老,精思多竅枉斷腸。人生當作蝴蝶舞,明月清風任回翔。紅塵一笑逍遙事,管它柳綠菊花黃。
上官璇細思詩中之意,頗覺奇怪,暗道︰「這詩,哪里象是慕楚幫的堂主所寫,凌紫藤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看看四周黑壓壓俱是求醫之人,十分灰心,嘆了口氣,道︰「鐵大哥,不必費心,咱們走吧。」
鐵逍遙奇道︰「為什麼?」
上官璇黯然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兒,見鐵逍遙仍不依不饒等她說話,只得道︰「咱們不比慕楚幫有財有勢,到哪里去弄那診金?何況有了銀子恐也過不了湖。」
鐵逍遙嘻嘻一笑,攜她手出了人群,左手在懷中一模,掏出幾張銀票,遞給上官璇,道︰「這些你先拿著,只管花用。」
上官璇見幾張銀票數額甚巨,大吃一驚,將銀票收起,低聲道︰「哪來的這麼多錢?」
鐵逍遙笑得更加賊眉鼠眼︰「在南花樓上我不是說要趕緊想辦法嗎,這是向黃河船幫那幾位借的。」
上官璇呆了呆,隨即恍然,訝然道︰「你何時下的手,竟沒人發覺。」心中一動,道︰「鐵大哥,你是因為那幾人罵我,所以才找他們麻煩的,是不是?」
鐵逍遙登時老大不自在,眼望它處,口里哼哼︰「這不是手頭兒緊等錢用嘛,剛好瞧那幾副材料不順眼罷了。」
見他嘴硬,上官璇面露微笑瞧著他,心中暖洋洋的。
半晌她嘆了口氣︰「他們幾個認定了我是凶手,不過是道听途說,他們言語豪邁,心腸又熱,其實人都還不錯。」
鐵逍遙淡淡地道︰「便是如此才沒當場給他們難看。你莫把我想得有多好。」
上官璇微笑道︰「我是弒師的惡徒呀,怎會當你是好人。」
鐵逍遙亦低聲笑道︰「誰讓他們來錢容易,又花不出去,不拿白不拿,只當幫幫他們吧。」兩人相視而笑。
此時太陽已有大半沉至水下,水上的半邊太陽鮮紅的可愛。一陣微風吹過,南花湖上悄無聲息,蘆花輕飛,鱗鱗湖水,層層細浪,泛著金色紅色的光澤。
東岸人越聚越多,皆翹首望向南花湖對岸。
這些人或自己生命垂危,或親友身患不治,個個焦慮之情形于顏色。
上官璇左右望望,嘆息一聲,暗道︰「說到會煞風景,這位‘無疾神醫’當仁不讓當排世上第一。」
突然之間,卻听湖上有人作歌,歌聲唱道︰「南花鎮上南花樓,南花洲頭河水流,極目不見神仙渡,百千英雄愁白頭。」
人群一亂,鐵逍遙、上官璇尋聲望去,夕陽中只見一只小舟順水飄來,舟上兩人,一個青衣人立在舟頭,湖上的風吹動他衣角,飄飄似欲乘風而去,一名十三四歲的童子坐在船尾劃槳。
那小舟來的極快,轉眼距岸不過十余丈遠,青衣人歌罷哈哈大笑,在船頭遙遙向岸上一揖,笑道︰「有勞各位久候了。」
鐵逍遙二人瞧清他長相,見他頭戴小帽,形容削瘦,臉色臘黃,頜下幾綹胡須,若不是雙目炯炯有神,瞧上去便是一個普通書生。
岸上已亂成一團,有人叫︰「先生是我再生父母,求先生大發善心,救我一命。」
有人叫︰「先生前日出的詩謎我已猜出了。」
又有人叫︰「煩先生通稟,我乃太岳連家七太爺的內甥,求見沈神醫。」
青衣人挺身立在船頭,那小舟竟停在水中,不再靠岸。
他將眾人掃視一遍,微笑不語,目光突然落在那半天岩上,瞧見三行鮮紅的歌謠,臉上立時變得冰冷,冷笑道︰「‘無疾神醫’豈是受人威脅之人?」
眾人面面相覷,安靜下來。
突听一人大聲道︰「先生瞧它不順眼,晚生願盡微力。」
一個白衣人躍眾而出,上官璇瞧他三十上下年紀,形容頗為俊雅,面帶笑容,手持一把白色紙扇,更增幾分倜儻,正欲問鐵逍遙此人是誰,那人已微一躬身,自我介紹道︰「晚生江寒初,江南人士。」
那江寒初抬頭見那青衣人捻須注視自己,暗中運氣,右手將紙扇「唰」地張開,身子一縱沖天而起,落向半天岩,半空紙扇連揮,眾人只听鐵器擦刮聲不絕,碎石橫飛,再看那三行歌謠已無影無蹤,江寒初落在巨石旁,將紙扇合起,攏在袖中。
原來他那紙扇的扇骨仍精鋼所鑄。眾人見他露了這樣一手武功,哄然喝采。
舟上青衣人微笑道︰「人道‘鐵扇書生’人品俊雅,文武雙全,不想今日在這里遇見。」
江寒初忙謙道︰「晚生學識淺薄,當不起先生夸獎。實不相瞞,我已來南花鎮兩日,先生昨日所出詩謎我今晨才解出來,今日是存著僥幸之心來請先生指點的。」
青衣人微笑道︰「哦,昨日的詩謎你已解出了?」
江寒初恭恭敬敬回答︰「先生昨日言道︰‘何時對得聖明主,一弦彈盡天下曲。’打的是一物。晚生思來想去,想起在家時曾見木匠校正木材,手持黑弦,把它一彈,就會顯出一條直線,這句詩的謎底實際是極普通的墨斗。」
青衣人神情極為歡悅︰「江公子極為聰明。這許多人中江公子可算人才出眾,十分難得。這半天岩半面被你剛才用鐵扇刮淨,你便在上面寫首詞給我瞧瞧。」
江寒初喜形于色,心中急速構思,緩步走到石下。
卻听青衣人道︰「定個什麼詞牌好呢?」
他眼望湖上,若有所思,緩緩道︰「昔日王摩詰詩雲‘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江公子便請以此詩句為詞牌吧。」
江寒初登時如一盆涼水澆頭,心中冰冷。一時諸多熟悉的詞牌腦海中電閃而過,呆立于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