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藥?」百里婧疑惑,「孫太醫開的藥素來都是宮里配好了,十天讓人送來一次,這藥又是治什麼的?」
遠山不慌不忙地解釋道︰「公主有所不知,孫太醫開出藥方以前,大公子已經有用藥的習慣了,這藥方是數年前一位神醫開的,神醫說了,藥不能斷。這一月來公主日日替大公子熬藥,遠山心道許斷了也無礙,便停了這劑藥,哪知近日卻見大公子痰中有血,如此下去,恐難長久。」
遠山如此解釋,墨問無一絲異議,百里婧于藥理上沒有研究,注意力卻放在後幾個字上,擰眉問墨問︰「痰中有血?為什麼沒告訴我?」
墨問黑眸微斂,在她手心寫道︰「不想讓你擔心,我沒事。」
「寫給我師父的信已經差人送去鹿台山了,相信過不了多久山上的神醫就會來盛京替你診治,這些日子你要多保重身子。」百里婧攙扶著墨問往戲樓旁停著的馬車走去,邊走邊嘆氣︰「我雖然很想讓你好起來,卻不知道該怎麼做,要是我做得不好,你就告訴我,要是你哪里不舒服,也告訴我,知道麼?」
她好脾氣地對他說話,像哄孩子似的囑咐著,墨問笑著點點頭。然而,遠山方才的去向卻並非如此容易便遮掩過去了,木蓮看向藥鋪前掛著的牌匾,突然開口道︰「婧小白,我近日有些不舒服,肚子疼,我去藥鋪問問大夫該吃些什麼藥。」
百里婧停住腳回頭看向木蓮︰「不舒服?讓孫太醫來看看?」
木蓮擺手,笑嘻嘻道︰「沒什麼大問題,就是好像有點吃壞了肚子,估計兩服藥一喝就好了,你別緊張。哦,你和駙馬先回府吧,我待會兒自己回去,不用等我了。放心,我木蓮是什麼人,婧小白,你還擔心我啊?」
木蓮這麼一強調,百里婧想起鹿台山時的她,便一絲顧慮也無了,點頭道︰「那你自己小心點,早些回去。」
「知道了!」木蓮擺擺手,腳步輕快地朝戲樓旁的藥鋪走去。
遠山捏著手中的藥包,望了望墨問,墨問卻沒看他,神色淡然,仿佛根本不曾將木蓮方才的話放在心上,隨著百里婧一起上了馬車。
主子素來鎮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遠山按捺住心頭的憂慮,只好隨馬車一同回去。
馬車駛過擁擠的長興街,漸漸走遠時,木蓮才折身入了藥鋪,問道︰「剛剛有位家丁,個頭不高,說話嗓門大,帶著土藍色的帽子,在你們這抓了幾副藥,我想問問,抓的什麼藥?他是我家老爺的貼身小廝,但為人不大規矩,我家老爺擔心他在藥方上做什麼手腳,所以特讓我來問問。」
說著,便笑盈盈地遞給掌櫃的一錠銀子。
掌櫃的抬頭看了木蓮一眼,將銀子接了過去……
入了相府,百里婧先去的前院,準備替墨問煎藥,墨問與遠山剛入了偏院的桃林,身後的桃樹便奇異地改變了方位,將原本那條小徑藏得毫無蹤跡。
遠山這才開口道︰「主子,白家的人果然在打听菖蒲的銷路如何。春季菖蒲開挖,他們已經將各大藥鋪的菖蒲都買盡了,倘若沒有菖蒲輔助,翬、 這兩味藥便失了原來的療效,主子的病情就無法根治!白家的人分明是來阻止主子回去,想將主子扼殺在大興盛京!」
墨問臉色雖然蒼白,精神卻尚可,未開口便出聲道︰「遠山,你錯了。他們並不肯定我在盛京,只是漫天撒網罷了。這味藥非常難得,嬌生慣養得很,只有江南的水土才能將它們養活,他們揣測了許久,又斷了入中原的路子,卻發現我還未死,這才覺得我也許是在江南,便興沖沖地一路找過來了。」
「那該如何是好?」遠山緊張道︰「婧公主雖好騙,可她身邊的丫頭木蓮似乎已有所懷疑,現在主子病弱之身,卻樹敵良多,若是一步走錯,便會招來殺身之禍,何不趁現在事態尚可控制之時及早回去?」
墨問笑︰「今日發現了許多有趣的事,若是就這麼走了,會錯過很多東西,留下來,興許還能有意外的收獲。」
不等遠山疑問,墨問勾起唇,沉靜淡然的眼神變得寒波生煙一般冷凝︰「讓黑鷹查一查法華寺的七層藥師塔。我想知道,一切是否如我所想。」
傳說大興國盛京的法華寺地宮內藏有許多珍品寶物,尤其珍貴的是一張三百年前的藏寶圖。若是拿到了那張藏寶圖,便等于掌控了全天下一半的財富,到時何愁兵馬不強,糧草不豐?逐鹿中原爭霸天下通通不再是虛妄之談。
很想看看某些人的臉上失了鎮定,某些人的狂躁一發不可收拾,某些人乖乖將他的東西盡早給他……
木蓮沒查出什麼,那家藥鋪的掌櫃說了遠山所抓的那副藥不過是調養身子之用,讓她家老爺大可放心。
木蓮疑惑重重,今日在法華寺中,主子的目光落在病駙馬身上,雖然神色依舊淡漠,卻與平日大不相同。察言觀色是她自小受訓拿手的本事,猜不透主子也就罷了,卻偏偏還猜不透半死不活的病駙馬,喂他吃的毒藥不是假的,也每次都親眼看他喝了下去,痰中有血也是服下這毒藥該有的反應,可他的身子卻似乎一日好似一日。
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是瞎貓踫到死耗子,恰好與病駙馬體內的病癥相克,竟給他治好了病,要麼,便是病駙馬手段非凡,竟能抵擋住毒性的日夜侵蝕,拿毒藥當良藥喝。
兩者相較,第二種可能性太小。世上有幾人百毒不侵?就算是北郡藥王,怕也不敢拿他自己試藥。
當日,婧小白第一次去偏院與病秧子同住,她不放心便潛進去探查,發現除了幾間單薄的屋子和幾塊不大的菜園幾乎一無所有。這些日子以來,若不是靠婧小白的豐厚嫁妝,不知那個病駙馬是否有新衣可穿,是否有足夠的月錢供他服藥。
一個困居相府偏院十年的病秧子,會是了不得的人物?若他真的了不得,怎麼會甘心充當這般丟人現眼的角色,不將相府的嫡長子之位奪回自己手中,偏偏苟延殘喘地活在世人的鄙夷目光之下?
正常人不會這樣。稍稍有點野心的人不會這樣。哪怕有一點自尊和反抗之心的人也都不會如此。
一個廢物罷了。
太多的疑問提出來,又被木蓮自己一個一個推翻。
不知不覺,人已經走到相府西側門。
墨譽的轎子剛從大護國寺抬回來,也停在西側門,墨譽躬身下轎,穿著簇新的翰林院修撰的朝服。
當了官的感覺就是不一樣,連當初靦腆的墨家小四都變了個人似的,腰桿子立刻就挺直了。一朝成名天下知,這滋味想必不錯,很有點揚眉吐氣的意思,可惜,有的人,卻一輩子都見不得光,只能藏著姓名藏著底細藏著自己的所有……北望故土,何日歸鄉?
未經歷離分的人,是永遠不會明白的。
木蓮閃身躲在了一棵古樹後面,听墨譽的腳步聲越走越遠。
當天傍晚,百里婧去偏院歇息,帶了些墨問沒見過的糕點,說是母後讓人送來的,糕點的形狀似蓮花,是宮里的御廚為了佛誕節而精心準備的。
墨問嘗了幾口說不錯。
喝完了藥,吃完了晚飯,上床歇息,百里婧還是有些不自在,雖然睡在同一個被窩,卻與墨問離得很遠。
她凝視著頭頂處的床幔,在黑暗中開口道︰「墨問,你睡了麼?」
墨問的手在被子里握住她的手,給了她最直接的回答。
百里婧一笑,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從前與那三位夫人相處時,有沒有想過要和她們長長久久?像現在這樣,過普普通通的日子……」
墨問捏著她的手,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掌心,在長了老繭的地方細細蹭著,他半天才寫道︰「在你之前,我從不知同床共枕是何意思,長長久久也不曾想過。但現在,我想長久。」
百里婧還在笑,眼楮一直不曾閉上,也不曾轉頭看墨問一眼,道︰「墨問,你雖不曾見過許多人,卻到底娶過四位新娘,人人都說著喜服的女孩子最好看,不管相貌如何,家事如何,都是最好看的。說起來也許很好笑,我一直想在今天穿上喜服,上面有我親手繡的鴛鴦,跟我喜歡的那個人說,又是一年了,你該娶我了。上一年我還小,這一年我已經長大了,上一年的鴛鴦繡得那麼倉促,所以才那麼丑,這一年我準備了好久,一點小小的紋路花樣都問過好些人,手指上扎了好多針眼。就憑這一點赤誠,佛祖應該會受到些許感動,然後,許我們一生一世雖然有坎坷卻還在一起……」
黑暗中,墨問靜靜听著,臉色卻越來越不好看。她竟肯將她和舊情人的故事告訴他,他是應該感激涕零,還是干脆伸手掐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