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浩然齋」內,墨譽正在喂胖兔子小黑吃食——
小黑較之前瘦了些,一直懶洋洋地趴在鐵籠子里,對墨譽的殷勤伺候理也不理。墨譽心里頭也有幾分亂糟糟,從翰林院當值回來便一直呆在房里,不曾出去過。他品性端正,不與墨覺、黎戍等紈褲子弟為伍,入了朝堂也十分潔身自好。然而,從前學堂里的那些同窗經由科舉過後各自散去,有往地方上為官的,也有名落孫山準備從頭再來的,即便是入了朝堂的同窗也各司其職甚少往來,總之,過去談笑風生指點江山的書生意氣都已不復存在。
不過,墨譽此般郁郁不樂,倒不是因為仕途,而是因為近日府中之事,同住西廂,他的念想離得他如此之近,卻又因為瓜田李下種種規矩禮教,他連去探望也要找足借口,有時腦中浮現起她哭著的樣子,有時耳邊又響起她對他種種的惡言惡語,他又擔心又害怕,還要避著嫌不能吐露給她听。
心有隱情最是磨人。
「胖兔,你且吃些罷,你若是餓死了,我豈非又要孤身一人?」墨譽嘆了口氣,將手中的新鮮菜葉伸進籠子里。
胖兔子小黑仍舊不理不睬,個性倒真像極了它的主人,極度任性,想做什麼便做了,想說什麼便說了。
墨譽嘆了口氣,這胖兔子本是木蓮丟給他的累贅,如今一日見不著它,他反覺得心里頭空落落的,它不吃飯不喝水他便擔心得緊,比木蓮那個潑婦還要著急——
想起木蓮,墨譽的眉頭蹙得更緊,女人的心思變得可真快,明明是她交給他的兔子,讓她來瞧瞧卻說沒功夫,大哥的傷勢固然比較重要,可從以往木蓮的口中听得出,這只胖兔子簡直就是百里婧的性命似的,現在又是怎麼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頭想得有些痛,胖兔子還是不肯吃東西,水也一滴未動。墨譽著實無可奈何,起身,走到書桌前,攤開一張宣紙,蘸了墨,要下筆卻頓住,偏過頭,透過半開的窗口看向「有鳳來儀」的方向——听說有神醫來替大哥診治了,婧公主陪著大哥在鳳儀池里呆了一整日,他心里頭便亂極。兩個月前大哥娶妻時,他覺得是婧公主禍害了大哥,牽連起如此多的波折,弄得所有人不得安寧,現在他卻想,若是有她這般待自己,別說受傷,就算是立刻死了,也心甘情願吧?
明知不該,可腦袋、心思全都不由自主,寥寥幾筆便在紙上勾勒出一個清晰的輪廓來,眉目如畫,巧笑倩兮,他越畫越忘我,手中的筆停不住,一口氣將她的身形、衣衫盡皆畫出。
墨譽本就是是書畫高手,書法之外,作畫功夫也不輸宮廷畫師,待畫作成了,最後提筆在畫中人身側寫上兩行小字︰「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墨譽居高臨下地看著桌上鋪開的畫作,伊人獨立,鮮衣怒馬,神色傲然,容顏絕美……他手中的墨筆都忘了放下,只顧著凝視著畫中人,不自覺痴了,唇邊綻開柔和的笑意來,卻並不似那些登徒子般心存歹念,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他不過是思無邪罷了。
看著看著,良久,悲從中來,任這幅畫再好,再怎麼將她的神韻畫出,他也不能送給她,甚至不能叫任何人瞧見,這,本就是有違倫常之事。
燭火昏暗,墨譽忽然覺得累,眼皮直打架,這時听見有腳步聲正朝他走來。墨譽抬頭看去,只見半昏半暗中,他心心念念的畫中人正一步一步朝他走來,臉上的神色不是她慣常的冷漠,而是那日在偏院的桃花林中媚眼如絲的模樣,一雙美目定定瞧著他,唇邊染著羞澀卻甜美的微笑。
墨譽呆在原地,直到她走到自己跟前,又更近了一步偎在自己懷中……許是他半晌不出聲,懷中人問道︰「怎麼,不想看到我?若是不想,我便走了。」說著,便要從他懷里退出去。
墨譽心里一急,忙伸出雙臂抱住她的縴腰︰「別走!」
她在懷中的感覺如此真切,墨譽不由地抱得更緊,喃喃自語道︰「就算是夢,且讓我再夢一會兒,別走,別走……」
懷中人听罷,伸手推開他,倒退著身子朝床邊走去,勾著指頭道︰「要是喜歡我,今夜便留下來陪我,你……敢不敢?」
現實中或許不敢,但夢境里他便成了第一大膽的人,墨譽萬分確定自己在夢中,于是,循著自己的心意,拋棄俗世所有的苛責,笑了一聲毫不猶豫地追過去,拉住了她的手,立下豪言壯語道︰「我愛你,有何不敢!」
剛發完誓願,那人桃花般柔軟的唇瓣便貼了上來,女子嬌軟的身軀緊緊偎在他懷里,讓不經人事的少年一陣悸動,循著本能,他捧著她的臉,顫巍巍地含住她的唇,青澀而笨拙地回應她的纏吻。
*沖上了腦袋,也不知是誰先月兌誰的衣服,禁忌倫常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很快,床前的簾子放下,少年的初夜熱情而緊張,小心翼翼卻還是讓身下的女孩很疼,他吻著哄著,心里如此高興,已然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只知道心愛的人在他懷里,他就算死在夢中也無怨無悔。
紅紗帳暖。
帳外立著一道黑色的身影,听著床上曖昧的聲響,臉色卻異常平靜,正要走,卻發現書桌上的那幅畫,不由地抬腳走過去,待看清畫中人是誰,那黑影眯起了眼楮,無聲地念出那行小字︰「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原本不明白主子為何要這麼做,現在總算清楚了大半,身為兄弟卻肖想自己的嫂子,夜深人靜時偷偷畫著她的像,中了迷幻之毒心里所念的怕也是畫中人無疑,依主子的性格,豈能任由別人惦記著他的妻?
然而,只是為了除掉對他的妻有不軌之心的兄弟才出此下策麼?若果真如此,誰做那床上之人都可以,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留下隱患?
主子不說,她不能問。黑影眉頭一蹙,又看了一眼床下被撕扯得亂七八糟的衣衫,伸手將桌上的畫卷起,收入袖中,縱身從半開的窗口掠了出去。
夜色正濃。
「鳳儀池」中的水換了許多次,到後半夜已經完全清澈,撥開表層浮著的藥草,便可以望見池底的白玉石。
已然在池水中泡了十個時辰,饒是百里婧耐力再好也受不住,何況她之前所受的傷還未痊愈,抱著墨問的手臂不知不覺放松了力道,她的人沿著池壁慢慢往水里滑去,直到水漫過她的口鼻,她都不知出聲叫人。
人潛在藥草下面,視線也被擋住,白玉石光滑,一旦不得勁便爬不起來,她正在費力撲騰,一道影子欺近,在水下準確無誤地擒住了她的唇,任她大口大口貪婪地吸著他口中的空氣。
終于,口中的氣息被她吸光,彼此的舌頭都踫到一起了,影子這才抱著她向上浮出水面,沒有鳧水經驗的人一旦溺水便昏了頭,只知抓住救命稻草,也不管往上還是往下。
待出了水面,百里婧大力地咳嗽起來,呼吸終于平穩,她抬起頭,頓時愣住,池邊的夜明珠照出墨問蒼白的臉色,他離她很近,呼吸可聞,也不說話,只是看著她,帶著些許她熟悉的溫柔淺笑,仿佛天地間的巨大悲喜在他的面前都不過小事一樁。
百里婧呆了好久,忽然濕了眼眶,啞著嗓子道︰「墨問,你醒了!我……我是在做夢麼?」
墨問不言語,忽地低下頭,在她的唇上重重咬了一口,百里婧疼得一聲悶哼,墨問在她手心里寫著︰「疼麼?」
他的眉眼溫柔,好笑似的看著她,百里婧的眼淚唰唰地往下掉,撲進他懷里哭道︰「不是在做夢,你真的醒了!嚇死我了,墨問,嚇死我了……」她激動得語無倫次,是真心為了他醒過來而高興,墨問環抱著她,頭埋在她的肩膀上,薄唇貼著她的耳朵,他張口,從喉中艱難擠出兩個字來︰「婧……兒……」
難听且含糊不清的聲音,在空空的暗夜中格外讓人震撼,百里婧因他的氣息而癢得一縮脖子,退出些距離,異常驚喜地看著墨問道︰「墨問,你叫了我的名字……再……再多說點!」
墨問蹙著眉,張口,喉中卻發不出別的聲音來,他似乎很著急,臉色極為不自然,半晌又擠出一絲聲音,叫的卻還是「婧兒」,她的名字。
他叫完,歉意滿滿地低下頭,一低頭才發現自己只著一件褻褲與她貼在一起,胸膛袒露,身子忙後撤,交叉著雙臂擋住自己,可他的雙臂皆受了箭傷,輕易抬不起來,疼得撞到了池壁上,站都站不穩了。
「墨問!」
百里婧忙上前抱住他︰「怎麼樣?傷口疼麼?神醫說,若你醒了,還得再泡一個時辰,這熱氣能受得住麼?」
夏日衣衫薄,更何況百里婧的衣衫早已濕透,少女姣好的身材曲線畢露若隱若現,還如此不設防地靠在他懷里,墨問的眸色早就暗了,他在她的手心里寫︰「婧兒,我不舒服。」
他寫得極認真,百里婧仰頭,關切地問︰「哪里不舒服?」
墨問猶豫著寫道︰「說出來怕你會嫌棄我,會不肯再理我……我不敢說。」
百里婧疑惑,柔聲道︰「怎麼會呢?事到如今,你還不信麼,即便你受再嚴重的傷,我也不會嫌棄你,不會不理你,我只盼著你能好起來。」
墨問與世無爭的黑眸鎖住她的眸子,拉著她的手沒再寫字,而是緩緩地緩緩地沿著他的腰往下滑,最後停在一個已經劇烈變化的地方不再動。
蒸騰的熱氣一下子就燒上了百里婧的臉,本能地要抽手,墨問也沒勉強,立刻便松了手,滿懷歉意地寫道︰「我知你必會嫌棄我,可是我沒有辦法,別不理我……」
明明惹了火的人是她,道歉的卻變成了墨問,世上真是沒了天理了。然而,這麼一來,百里婧心里卻掀起一陣忐忑,與韓曄在一起時,她年紀尚小,從來發乎情止乎禮,任她再放肆,也不會在這件事上太主動,而出嫁前宮里的嬤嬤曾對她說過男女之事,她對此並非一無所知,男歡女愛對夫妻來說本屬正常,只不過當時她知道墨問是個半死不活的病秧子,便從未往心里去。
現在,她言行的前後不一深深傷了墨問,他只道她嫌棄他,誠惶誠恐地道歉。
百里婧垂著頭,看著水面上浮著的那一顆顆藥草,咬著唇,聲如蚊訥︰「不,不是,我……我不知道怎麼……怎麼辦……」
她著急的模樣,羞紅的臉頰,輕咬的嘴唇,急得快哭的窘迫,所有種種讓墨問起了更多更急迫的悸動,他如同對待獵物般小心且溫柔地攬她入懷,在她耳邊喚道︰「婧……兒……」
雖然是沙啞難听的聲音,她卻沒掙扎,墨問隨即在她手心里寫︰「幫我……」
言罷,也不等她的答復,再次拉著她的手滑到溫熱的泉水下,百里婧僵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態度卻已是默認。
那只小手柔若無骨,墨問教著他,粗重的喘息就在耳邊,卻沒有更近一步的侵犯,忍得著實辛苦。良久,墨問難耐地咬住了百里婧雪白的耳垂,身子猛地一顫,這才終于停了下來。
手心滾燙,身子僵得不似她自己的,百里婧在墨問結束後還是動也不敢動,乖乖地任他抱著,嘴唇咬得快破了,臉也燒得厲害,比這一天一夜的蒸烤還要熱,從未有一個男人給過她情事上的啟蒙,連韓曄都不曾,墨問是第一個,震撼而又新鮮,讓她的心狂跳不止。
百里婧看不到墨問此刻的眸中何等魅惑幽暗,情到濃時他不自禁地咬住她的耳垂,這會兒舍不得松開,卻不得不緩緩地放了。
不能逼迫地太狠,也不能一次性要得太多將她嚇跑,松了耳垂,墨問再依依不舍地松了百里婧的人,對上她的眸子,墨問立刻垂首,神色羞怯地在她手心里寫道︰「婧兒,謝謝你……」
這種事,應該這樣鄭重其事地道謝麼?
百里婧已經完全亂了陣腳,不知該如何應答,如何面對墨問,恰在這時,丫頭平兒匆匆跑過來道︰「公主,木蓮姐出事了!」
百里婧大驚,從溫泉池中站了起來,水花四濺︰「怎麼了?!」
「平兒說……說不出口……」丫頭支支吾吾。
「快說!」百里婧再沒了方才的嬌羞和不知所措,聲音陡然高了幾分,十足的命令口吻。
平兒一怕,立馬跪倒,直言不諱道︰「木蓮姐與四公子苟合,被水生撞了個正著,夫人、老爺、二公子、三公子听說了此事,都去了浩然齋,這會兒全亂了,都說是木蓮姐……勾引了四公子……」
說到最後一句時,丫頭平兒偷偷抬眼去看百里婧,木蓮畢竟是婧公主的貼身侍女,而百里婧的個性又太過護短,府里人盡皆知,這相國府中得罪了誰都可以,獨不能得罪了她的人,現在,木蓮出了這麼大的丑事,不知百里婧會有何反應,會不會禍及她們這些下人。
百里婧呆了片刻,長腿跨出池子,腳底有些虛,接過平兒遞過來的寬大絹巾披在了身上,回頭看著墨問,道︰「平兒,駙馬爺還需在這池中泡上半個時辰,你們小心伺候著,不得有任何閃失。」
交待完畢,百里婧便朝出口走去,腳步極快,不一會兒便沒了蹤影。
盡管池中水已然變得清澈,但浮了一層層的藥草,看起來還是異常可怕,得了百里婧的命令,幾個丫頭守在池子外頭,不大敢靠近。
丫頭們害怕不敢接近也好,墨問落得清靜,他閉著雙目,後背倚在池壁上,唇角泛起一絲顯而易見的笑意來,與第一次抱著她自瀆相比,這一回他雖未能盡興,卻收獲良多——她的人是清醒的,肯幫他紓解*,他們之間便更近了一步,有了這第一次,此後的第二次、第三次也就順理成章,至少她已知曉,他這個與她拜了天地的病秧子是貨真價實的男人。
別的,慢慢來。
墨問這般地怡然自得,好似「浩然齋」亂成了什麼模樣,與他沒有半分干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