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齋」外確實聚了不少人,吵吵鬧鬧亂做一團,將西廂一直以來的寧靜打碎。
一覺醒來,在美夢中與他歡好的人兒真實地睡在他的懷里,墨譽驚嚇之余又帶著諸多忐忑,待睜開眼瞥見懷中女子的面容,墨譽立刻便嚇醒了,驚叫了一聲,慌慌張張地跳下了床。
叫聲嚇壞了籠子里的胖兔子小黑,它一個勁地在籠壁上亂撞,也可能不是受了驚嚇,而是因為透過撩起的紗帳看到了床上那個女子是它所熟悉的……木蓮。
一夜纏綿,床上已經狼藉一片,正中央的被單上赫然有一塊綻放的血跡,艷麗,刺目,是處子之身不復存在的證明。
木蓮在這時醒過來,與墨譽的震驚神色相比,木蓮太過平靜,平靜得有些呆滯,她側臥在床上,保持著剛剛睡在墨譽懷中的姿勢,身上只蓋著一條薄被,白女敕的長腿和胳膊都露在外面,脖頸、鎖骨上有明顯的吻痕,這些曖昧的痕跡一直延伸到薄被之下。
墨譽跳下床時一絲不掛,待反應過來,慌忙遮遮掩掩地蹲,撿拾著地上散亂的衣物,胡亂地往身上套著,昨夜的夢他記得清楚,第一次時弄疼了她他也記得清楚,一夜總共要了她多少次他卻已然數不清,只知盡情索取,生怕美夢醒來一切成空。
可現在,再不是喜悅和滿足佔據身心,只剩下滿腔的羞憤,他邊穿衣邊質問木蓮︰「為什麼是你!你為什麼在我的床上!」
目光落到那抹艷紅上,墨譽的臉色越發熱燙,好像想起了什麼,越發怒極︰「你上次不是說我們已經有關系了麼?為什麼你還是處子之身!你這個潑婦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到底還要耍弄我多久!」
上一次不過是木蓮開的一個玩笑,墨譽卻當了真,這會兒頭腦混亂,都成了興師問罪的證據。
木蓮仔細回想著前因後果,除了那個縴細的黑衣人影和她趁人不備放出來的毒,便只剩一片空無,她被人抓住遭受陷害無疑,還有什麼?
此刻,又是何種狀況?
渾身上下都痛得不能自已,昨夜的混亂就算她不記得,也都可由這身體的疼痛中想見,任她再訓練有素再有能耐,她也只是個未經人事的少女,初次歡愉過後,得不到心疼與撫慰,卻只換來惡語相向和大聲質問。听了墨譽的苛責和憤怒,木蓮立刻便懂了,幾乎是下意識地月兌口而出︰「不是我,你希望是誰?」
燒了一夜,她的嗓子此刻很啞,神色滿含嘲諷,絲毫不給墨譽留什麼情面︰「別做白日夢了,趁早收了你的齷齪心思,堂堂狀元大人相國府的四公子心心念念著自己的大嫂,還與她在夢中相會,這種丑事若傳了出去,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木蓮說得不慌不忙,墨譽卻啞然,臉色氣得漲紫,憤然握起拳頭道︰「休得胡說!」
木蓮忍著痛爬起身,伸出*的手臂將床上的紗幔拉合,一件一件穿著自己的衣服,唇被她咬得鮮血淋灕,有淚在眸中打轉,卻一滴都不曾落下,深吸了一口氣道︰「四公子別怕,不過*一度男歡女愛,奴婢不會趁機訛詐四公子,也不會求什麼名分,更不會告到皇帝陛下面前毀了四公子的仕途。四公子大可放一百個心,只當是玩一玩消遣消遣,奴婢奉陪了一夜罷了。若是四公子不想記得,也可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墨譽被她坦蕩的言語一哂,還是無法平息心內的激蕩,這是他的第一個女人,他的初夜美妙而盡興,現在閉上眼都是那*的滋味,叫他如何忘得了?如何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胖兔子小黑還在大力地撞著鐵籠子,墨譽呆呆站在床前,衣衫只是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腰帶也不曾系上,窗外已經大亮,鳥雀嘰嘰喳喳地叫著,他的腦袋發麻,發痛……
木蓮穿好褻衣褻褲,掀開紗帳走下床,剛站起身,身下劇烈一痛,雙腳一軟,整個人朝前栽去。幾乎是本能,墨譽上前一步抱住了她,將她接了個滿懷,月兌口而出道︰「小心!」
少年的心柔軟,生得也俊美,雖深藏著功利之心,卻也因出身使然無可厚非,他關心人的時候異常溫柔。
溫柔比苛責更讓人難以應對,木蓮在墨譽懷里站穩,正待開口說些什麼化解尷尬,臥室的門突然被打開,水生慌慌張張道︰「不好了!四公子!遠山他……四公子……」
水生跌跌撞撞地爬進來,恰好瞧見房內兩人衣衫不整相擁對望的情景,頓時驚呆了,眼楮睜大嘴巴大張,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見水生闖進來,墨譽下意識地便推開了木蓮,臉色由紅轉白,呵斥道︰「誰讓你不敲門就進來的!給我出去!」
從未見過自家公子發這麼大的火,水生瞧了一眼被墨譽推坐到床上的木蓮,腳下不听使喚地後退著,口中連連道︰「是……是……水生該死,不知道木蓮姐……」
墨譽不再讓他說完,上前兩步就將水生推了出去,「 」的一聲關上了門。
回頭看到木蓮邊系腰帶邊往門口去,墨譽急道︰「你要去哪里?!」
衣衫不整,長發披散,怎麼可以就這麼出去!
木蓮偏頭看了一眼墨譽,冷笑道︰「若現在不出去,恐怕再不說清了。」
墨譽怔在原地,沒攔她,心里苦笑,就算現在出去,又怎麼說得清?他自己如何對自己說得清?
再拉開門,為時已晚,許多的丫頭小廝候在外頭,一向愛湊熱鬧的二少女乃女乃、三少女乃女乃散步路過西廂,听說了此事也都圍了過來,也許不是為了看木蓮的笑話,是為了看看新科狀元爺和婧公主的貼身侍女的笑話,沒了這層身份,他們二人的苟合私通便一點意思都沒了,侍女和主子之間的齷齪事,哪個府里都少不了,早已不新鮮。
不多時,連左相、夫人、墨覺、墨洵都來了,見這麼多人圍著,左相氣得大怒︰「都給我散了!成何體統!」
丫頭小廝們去了大半,公子少女乃女乃們素來並不怕左相,一個都沒走,因為墨譽中了狀元,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在府里的地位早已不同往日,襯得老二老三顏面盡失,兩位少女乃女乃也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氣,這會兒,總算找到個泄憤的出口,老三媳婦笑道︰「早听說小叔有了房里人,竟然真是婧公主身邊的木蓮丫頭,小叔瞞得密不透風,也太不把我們當自家人了。二嫂,你說是麼?」
老二媳婦立刻附和︰「可不是?真應該早些告訴我們,要不然我們還一直拿木蓮丫頭當下人看,這豈不是怠慢了她?婧公主那兒不知得了消息沒有,大哥病得快不行了,她的貼身丫頭卻在四公子房里伺候著,說出去,這相國府的臉面總有些不好看的……」
「住口!」左相墨嵩听不下去了,喝了一聲打斷她的話,一家之主的威嚴盡顯,眼楮掃過木蓮,停在墨譽身上,頗為失望地嘆道︰「譽兒,到底怎麼回事,你說!」
若木蓮是普通的丫頭,怎麼懲處都可以,攆出去還是悄無聲息地弄死,憑相國府的勢力,不過抬手之間。可木蓮是婧公主的貼身侍女,听說還是婧公主的師姐,這麼一層關系非比尋常。
墨譽哪里說得出來,他不能說夢中與他的大嫂共赴巫山,醒來卻發現竟是木蓮,也不能說他與木蓮什麼都沒發生,不過是胡亂睡在了一處,清清白白……急得恨不得一頭撞死,看了木蓮一眼,又面對著整個相府無數雙眼楮,心中羞憤不已。木蓮何等精明,早把墨譽的心思模透了,也沒了剛清醒時的不知所措,她先墨譽一步開口道︰「相爺,四公子品性純良,眾人皆知,是木蓮不知羞恥勾引了四公子,都是木蓮一人的錯,請不要告知婧公主,此事就此作罷,莫要聲張出去,毀了四公子和相府的名聲。」
在場的人都吃了一驚,雖听明白了木蓮的話中之意,卻著實不清楚她為何要這麼做,她本可以借著這個機會大鬧一番,謀個侍妾的名分,可她什麼都不要,只求不要聲張,其中又有多少隱情?
但,如此一來,確實對誰都好,左相點點頭道︰「如此也罷了,既然木蓮姑娘不想聲張,老夫只好隨了你的心願。來人啊,傳令下去,誰也不許將今早之事傳揚出去,否則家法伺候!木蓮姑娘,你回去休息吧。」
左相是個老滑頭,說出的話冠冕堂皇,言下之意都是為了木蓮好的意思。這麼處理雖然不妥,可墨譽也沒了更好的辦法,便一直沉默不語。木蓮低著頭,矮身行了個禮,正要道謝,卻听「浩然齋」外傳來一個熟悉的女聲,果決而氣勢逼人︰「左相大人果然教子有方!真叫本宮大開眼界!」
眾人轉過身去,就看到一身明黃華服的百里婧步履匆匆地走了過來,習武之人,行走如風,皇室才能穿著的明黃色華服昭顯出她皇族嫡女的高貴與顯赫,無端便給人以壓迫之感。
君臣有別,左相墨嵩听聞百里婧這興師問罪般的口吻,頭一個反應便是跪了下去,朝百里婧拜道︰「老臣參見婧公主殿下。」
一家之主都跪了,任墨覺等人再不情願,也只得隨後跪在了原地,給百里婧請安,墨譽也跪了下去,木蓮低下了頭。
百里婧急急的腳步在眾人跟前停住,上前扶起了跪著的木蓮,護在了身後,語氣森寒道︰「都起來吧。」
待眾人起身,百里婧還握著木蓮的一只手,望著左相冷笑︰「左相大人如果仗著自己是長輩,便不將本宮放在眼里,由著你的兒子欺辱我的師姐,本宮絕不會善罷甘休!」
左相被她這決絕的一聲質問嚇住,又要跪下去,百里婧卻已轉移目標,冷漠的目光直逼墨譽︰「四公子好大的膽子!本宮之前已經警告過你,離木蓮遠一點!你若是敢做不敢當,就不要去招惹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本宮的底線,你是何居心!」
「我沒有招惹她!」不知怎麼了,面對著百里婧,墨譽萬千的話語都說不出口,只剩下徒勞的辯解。
可惜,越辯解越解釋不清。
百里婧听罷,怒氣更甚,胸口劇烈起伏,她猝不及防地上前一步,鋒利的刀刃抵在了墨譽的心髒處,氣得眼楮都紅了,殺意畢現︰「我說過,若是木蓮嫁人,必得明媒正娶,我不會讓任何人佔盡她的便宜之後還輕飄飄地說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你若是個男人,做了就承認!做了就負責到底!今日,我百里婧在此立誓,要麼,你娶木蓮為你的正妻,要麼……死。」
她把「死」字咬得極重,絲毫不是在說笑,這下所有人都被唬住,誰都知道婧公主脾氣暴躁,卻不知她竟較真到如此地步,木蓮對她來說很重要,誰也料不到重要到她可以為了木蓮大開殺戒!
百里婧會不會殺了墨譽?只要想一想幾個月前她如何對待舊情人和情敵便知。這會兒,沒人當她在開玩笑。
然而,此刻,誰的絕望都不會比墨譽更深——他心心念念的畫中人拿匕首抵著他的心口,逼他娶另一個女人為正妻,明明,他真的不曾招惹過木蓮,明明,他絲毫不知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是如此無辜卻百口莫辯。
所有的委屈和絕望都漫上來,墨譽望進百里婧漠然的眸子,忽然別開頭,一滴淚滑落在他的腮邊,他啞聲點頭︰「你要我娶她……好,我娶她。」
還有一句,他沒有說出口︰你要我死,好,此刻,我已與死了無異。
鬧得這麼僵,木蓮原本要上前勸阻,听到墨譽這一聲回應,立刻怔住了腳步,心里某個地方土崩瓦解,她呆呆凝視著百里婧的背影,胃里泛著濃濃的酸——
婧小白,你知不知道,像你這樣的人,有時候真的很招人恨,你護你的短,卻讓我顏面掃地屈辱終身,你自以為給了我最好的歸宿,卻讓我從此以後再也無法抬頭做人!
不,你永遠不會知道……站在你的角度所看到的一切,都那麼自以為是……
百里婧收了匕首,放過了墨譽,回身對左相墨嵩道︰「左相大人,可以著手準備婚事了。」
墨嵩心里有千般的不願,卻還是諾諾地應了。
混亂的局面就此平復,百里婧拉著木蓮的手走出了浩然齋,竹林里、假山後躲著的丫頭們目睹了這一幕,心下妒忌極了,只道木蓮真是好命,因為是婧公主的侍女,犯了這等苟且之罪卻得了這樣的好歸宿,再想想自己,不由地黯然之極。
回到「有鳳來儀」,熱水已經燒好,木蓮在木桶內泡著澡,百里婧站在屏風外頭斟酌著問道︰「木蓮……到底是怎麼回事?」
木蓮蹙著眉擦洗著酸痛的身子,心里頭翻江倒海,她完全不知是怎麼回事,但被人陷害無疑,那陷害她之人最有嫌疑的便是身中九箭的病秧子駙馬,可是,方才听說遠山死了,病秧子剛醒過來,他們在她昏迷的那兩日里做了什麼?為何她失蹤,卻沒有人發現?
若木蓮真是貞潔烈女,受人陷害而失了處子之身,她就應該一頭撞死以示貞潔,但她卻不能死,甚至不能將這兩日所遇到的意外吐露半句,只能一人默默無言地吞下苦果……
那個設計她的人,是不是一早就料到她會有如此多的苦衷,所以才有此一計?
百里婧問起,木蓮不能不回答,她輕飄飄地應道︰「婧小白,我不想說。但是你該知道,像我這樣的出身,確實是高攀了墨譽……我不想要他負責,我只想繼續陪在你身邊……」
木蓮說的都是實話,她的職責就是陪在百里婧身邊。
百里婧咬著唇,心里頭異常難過,她從沒料到如今這個局面,為何自從下了鹿台山,一切就都不順了?
「木蓮,」百里婧低著頭,輕聲道︰「我還是糊涂,做事沖動,你都是知道的。如果你覺得委屈,覺得難過,一定要告訴我,不要自己忍著,即便我得不到幸福,卻希望你能有一個好歸宿,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圓滿呢?」
木蓮回身,隔著琉璃制的屏風,看到立在屏風那頭的女孩單薄的身影,是啊,為何就不能圓滿呢?她想開口勸慰婧小白,卻听到外頭有人在說話︰「公主,駙馬爺得知遠山去了,悲痛不已,藥都喝不下了,公主快去瞧瞧吧……」
墨譽的小廝水生這兩天一直在小屋里頭照顧遠山,昨夜睡昏了頭,起來一瞧才發現遠山已經沒氣了,嚇沒了半條命,連滾帶爬地跑回來告訴墨譽,正好撞破了木蓮與墨譽的好事,鬧得整個相國府雞犬不寧。
遠山伺候了墨問好些年,勞苦功高的,左相看在墨問如今的身份上,給遠山以厚葬。朝夕相處細心照料他數年之久的的忠僕死了,墨問知曉,自然不會好受,百里婧听到這,便出了「有鳳來儀」,去偏院探望墨問。
百里婧一走,木蓮立刻便從浴桶中跨了出來,迅即穿好衣衫,有些事她得去弄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