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赫的這番話語氣並不重,像是一個男人看清男人的心思,又像是兄長疼惜妹妹的處境,每一句都發自內心,墨問听了確實有幾分觸動。
他從前哪里這樣關心過一個女人?事無巨細面面俱到,他還沒有這種意識,即便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妻,他看著她面上的笑,便以為她這些日子以來過得還不錯,方才只因為她忽視了他,所以他要找到機會單獨與她在一起,將這些擋道的人都清除出去。可清醒後才發現,他做得太不夠。
他的妻那樣關心他,當著所有百姓的面絲毫都不嫌棄他的狼狽出丑,還擔心他會被擠著,特地讓司徒赫送他回去,他怎麼能這麼渾,只想著怎麼將她吃下肚子呢?
表面上什麼虧都吃得,什麼臉都丟得,可實質上他還是那個只知如何佔盡便宜絕不吃虧的昏君,事事先想到自己的利益,再去考慮旁人的感受。這似乎,並不該是愛人的態度。所以,司徒赫對他很不放心,不放心他心愛的姑娘落在他這種人的手里。
墨問又深刻反省了一番,面露自責之意,對司徒赫點了點頭。他是愛情里的新學徒,好在他肯學,願悉心听取教誨,百折不回。
「走吧。送你回去。」見他這樣,司徒赫也沒什麼可說的,抬腳朝前走去。
墨問緊隨其後。
黎戍卻不再跟上,在後頭喊道︰「赫,你送婧駙馬回去,我就不去了啊!我先回碧波閣等你們!早點來!」
待司徒赫等人消失在街角,黎狸忽然撓撓頭道︰「大哥,我剛才好像看到落駙馬了。」
「落駙馬?表妹夫?」黎戍轉過身,問道︰「哪兒呢?」
黎狸指了指對街的茶樓︰「剛剛我看到落駙馬從茶樓上下來,現在不見了。」
黎戍順著黎狸的手指看過去,茶樓二層靠窗的位置正對著這條主街道,若是坐在上頭能將整個場面看得清清楚楚,黎戍不解了︰「不可能啊,表妹夫平常只喝酒的,什麼時候改了脾性,大早上的來喝茶了?小狐狸,你看錯了吧?」
「才沒有!」黎狸哼道︰「我看得清清楚楚的,就是落駙馬,整個盛京城誰比他更好看?我怎麼會看走眼呢?」
黎戍敲她的腦袋︰「他最好看?赫將軍也沒他好看?」
「不一樣的,落駙馬的好看和赫將軍不一樣!」黎狸捂著腦袋若有所思道︰「大哥,我現在好像有點知道為什麼婧公主沒想過要和赫將軍在一起,而是選擇了落駙馬……」
黎戍根本不信這小丫頭能說出什麼大道理來,他根本都不理她,轉身就走︰「小狐狸,跟大哥去吃早飯,你一個小屁孩懂什麼?」
「因為赫將軍和婧公主太像了!他們那兒都像!看久了就知道這兩個人肯定是有親密的關系的,在一起時間久了,就越來越像彼此,自己跟自己天天打照面,怎麼能成親呢?」小狐狸鍥而不舍地追過去,還是要把她的一番道理說出來。
「哦?那你為什麼不喜歡落駙馬,而去喜歡赫將軍呢?」黎戍反問道。
小狐狸低下頭,支支吾吾︰「我也沒看出來落駙馬哪里好,除了好看些,幾次見面他都冷冷淡淡的,婧公主當初在師門的時候就跟這樣的落駙馬糾纏了許久麼?好像挺沒意思的。」
「大哥也覺得你現在這樣挺沒意思的,今兒個連跟赫將軍說一句都還沒呢,倒興沖沖論起他人的糾葛來了,勸也不听,趕也不走,真讓大哥無話可說!你不是婧小白,又不是韓曄,你哪兒知道他們之間有意思沒意思?你覺得沒意思的時光,對有些人來說,也許一輩子都忘不掉。這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懂不懂?」黎戍劈頭蓋臉一頓教訓道。
「哦……」黎狸似懂非懂地應道。
墨問倒沒讓司徒赫送多遠,隨從就來接他了,司徒赫轉身離去,也沒什麼好說的。墨問回去又處理了一番公事,便回相府去等著了,細心地讓人準備了沐浴的熱水,還炖了大補的濃湯,甚至跑去廚房親自嘗了嘗湯的滋味。
他正一臉喜色地想著他的妻嘗到這鮮美的熱湯時的樣子,一旁的御廚斟酌著開口道︰「婧駙馬,若是您喝這湯是不行的,虛不受補,您得悠著點兒……至于婧公主,她才從北疆回來,暫時也得吃幾天清淡的緩緩,慢慢調補,這濃湯她受不了,喝了一準得出問題……」
墨問正火熱的心被澆了一盆冷水,他這又做了一樁蠢事了?他這輩子最蠢的事都為他的妻做了個遍……
正在反省自己的沒常識沒腦子,桂九匆匆進廚房來稟報道︰「駙馬爺,您別忙活了,宮里才來人說婧公主不回相府了,得在宮里齋戒七日,洗一洗戰場上的陰晦血腥之氣,您就省點兒力氣好好休息吧。」
墨問一顆滾燙的紅心開始「呲呲」地冒著煙,徹底涼透。一切都合情合理,洗洗更健康,為了他的妻著想,確實得去去晦氣才是,在宮里齋戒也對,守衛森嚴,誰人也不敢打擾……
他媽的,他怎麼這麼沒腦子!司徒赫說什麼就是什麼,他怎麼也不打听打听宮里的規矩?怎麼就忘了他的妻是一位尊貴的公主呢!她不是他一個人的妻,她是大興的公主,說不定以後還是大興的女皇陛下!先國後家,他身為她的夫君得像尋常人家的小媳婦兒似的耐心等待、予以體諒、絕不能有微詞……
絕不能有。
「啪」的一聲,墨問將手中的勺子憤然扔進了滾湯里,轉身就奔出了廚房——
「駙馬爺,您去哪兒啊?」桂九在後頭喊。
墨問不理他。
不帶他有微詞,還不帶他發發脾氣暴走一會兒的麼?他再窩囊好歹還是個一品駙馬輔政大臣呢!
……
韓曄回到晉陽王府時,天色已經不早了,迎面踫見盛裝打扮的百里落,他沒開口,百里落卻笑道︰「夫君見過心上人了?怎麼樣,西北的大風沙有沒有吹皺她的面容,經過血腥戰場的屠戮,她還是夫君眼里那個不可褻瀆的小白花麼?」
韓曄自然不會答復她,見不遠處幾個侍女侍衛走來,他問︰「你的身子未痊愈,可以出門麼?」
這話在旁人听來可真是關懷備至,百里落嘲諷一笑︰「夫君請放心,我不是去找你那朵小白花的麻煩。宮里來了信兒,父皇賜宮中女眷溫泉沐浴……呵,倒是托婧兒妹妹的福,她一回來,聖泉才能開……」
頓了頓,百里落盯著韓曄的臉道︰「夫君若是沒仔細瞧夠心上人,待會兒去聖泉時,我再替夫君好好瞧瞧,但是恐怕有些可惜,即便她容顏憔悴,大約也非思念夫君你所致……春翠,走吧。」
說完,也不等韓曄出聲,她便徑自朝王府大門走去。
等百里落主僕出了門,韓文韓武迎上來道︰「爺,那個人確實來了盛京,只是行蹤不定,也不知在打什麼主意。」
「沒關系,既然他來了,為了他想要的東西,肯定會來找我,你們只需等。」韓曄道。
「那爺的身邊是否再多派些暗衛保護?以免遭了那人的毒手。」
韓曄微微蹙眉︰「玄影回來了?」
「是,跟著婧公主回來了。」
韓曄似乎听不得這個名字,听旁人口中說起,他頓時連思緒都慢了半拍,他知她去了他的故鄉,看到了那荒涼衰敗的北郡府、法華寺,那麼遠的路他沒能陪她一起走,困獸般蜷縮在這四方的城……他知道,她離他越來越遠……
但,這似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如今受盡榮寵,那便足夠了。所有秘密都可死在韓曄的心里,他不會對任何人提起哪怕一個字。
「嗯。」韓曄點頭輕應,「留一半守著她,另一半甕中捉鱉。」
……
聖泉對皇家來說有靈泉的意義,宮中女眷齊往聖泉沐浴,確實很是難得,卻並非每個人都可以去,至少得是受寵或育有皇子公主的妃嬪。
聖泉的池子也分不同的大小,各宮的妃嬪也並不在一處沐浴。
深秋已有瑟瑟涼意,溫泉內水汽氤氳,百里落在宮女的伺候下除了衣服,踏入池水中,不一會兒黎貴妃也來了。黎妃身邊的大宮女忽然笑起來,對黎妃母女道︰「娘娘,公主,你們听奴婢講個笑話。」
百里落靠在池邊,不施粉黛的臉失了不少顏色,挑眉道︰「什麼笑話?」
那大宮女邊替黎妃月兌衣,邊小聲道︰「奴婢剛才听有幾個小宮女在嘀咕,娘娘猜怎麼著?她們說是婧公主臂上的守宮砂完好無缺,沒想到成親近半年了,婧公主竟還是完璧之身……」
「什麼?!」黎妃母女同時驚訝道。
「娘娘您說好笑不好笑?也不知是婧駙馬不行,還是婧駙馬壓根不想踫她?」那大宮女兀自笑道。
「愛嚼舌根子的賤人!」百里落忽然大怒,將池中水拍出了巨大的水花。
「公主……」那大宮女不明所以地跪倒在地。
黎妃也被她嚇了一大跳,皺眉問道︰「落兒,你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