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飯,老爺子就招手讓金大力坐沙發上去。一老一少看了一會兒電視,老爺子忽然問︰「小朋友,怎麼會忽然想到要去看你褚伯伯?是你爸爸媽媽讓你去的?」
金大力搖了搖頭,內心卻有著說不出的苦澀。這是在懷疑他的父母為了鑽營而不顧自己孩子的安危?可處在褚老爺子的地位,又不得不做如此想法。
金大力滿心沮喪地說道︰「爸爸媽媽說好要給我生一個弟弟……可是,媽媽在田里干活,摔了一跤,就把弟弟摔沒了……我听說林阿姨生了小弟弟,就忍不住要去看看,去抱抱小弟弟……爸爸,他還不知道小弟弟沒了的事……」
老爺子嘆息一聲,問道︰「小弟弟可不可愛?」
金大力的情緒一下子高漲起來,挖空心思形容小孩子的各種可愛之處。睡著的時候、醒來的時候、哭的樣子、笑的樣子……
老爺子欣然點頭,神思卻像是飛到了千里之外。
「就是林阿姨太苦了,白天她要一個人帶孩子,連陪著說話的人都沒有;褚伯伯也苦,放學回家,不但要照顧林阿姨,小弟弟,和彤彤姐姐,晚上還要在燈下做功課;彤彤姐姐最可憐,每天放學都是一個人孤零零走回家……」
老爺子听完之後面不改色,很平靜地說道︰「這是你褚伯伯自己的選擇……再說,年輕人,不多吃點苦,怎麼會有大出息、又怎麼能在集天下精粹的京師大學月兌穎而出……」
金大力不敢再說下去,老爺子的剛愎遠不是他能想象,同時,這話又似另有所指,這當口他可不敢去觸這個霉頭。
當夜,金大力听從了老爺子的吩咐,在常委小樓里住了一晚上。天亮的時候,金大力趁老爺子在打拳,草草吃了給他準備好的早點,然後到花園里向老爺子告別。
老爺子也沒有留他,只是讓老林送他到長途汽車站,同時為他準備了一網兜的營養品,麥乳精、女乃粉、枸杞、大棗什麼的,這些東西市面上很難買到,但對于老爺子來說卻根本算不得什麼。
京城一趟來回,生活又歸于平靜。
民誠三隊的秋糧靜悄悄入庫了。生產隊上至隊長,下至社員,似乎都明白了悶聲大發財的道理,悄悄去糧站,悄悄交公糧、賣余糧,偶爾有其他生產隊的社員相問,他們總是很謙虛地說「差不多,和你們生產隊差不多……」事實上,在那一晚上,胡會計通宵達旦算賬,終于得到了人均收入超三百的預期數據。隔天早上,社員們發現打谷場隊室里睡倒了一窩的醉漢。
陽歷1979年的年尾也悄悄地到了。
十二月下旬,南江省人大選舉產生了南江省人民政府,省*委書*記處書*記褚志仁當選為南江省人民政*府副省長,協助省*長抓全面工作。與此同時,存在了十二年之久的省革委會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同月,順南縣委宣布「打擊城鄉資本主義勢力運動」取得全面勝利,該次運動共計揭出犯錯誤人員超過一千,取締「地下工廠」、「地下商店」、「地下運輸隊」、「地下包工隊」若干,收回外流勞力亦超過一千。與其他縣相比,順南縣獨獨少了糾正犯錯誤生產隊一項……
※
偉大的七十年代,更加鞏固,更加繁榮,更加壯大,更加朝氣蓬勃的七十年代,就這樣轟轟烈烈走完了自己的全程,同一時間,光明的,充滿希望的,也是嚴峻的,充滿考驗的八十年代,不知不覺來到人們身邊。
新年的第一天,金大力在報紙上首次看到了「工、農、知識分子」的說法,知識分子取代了解放軍,與工農一起成為了四化建設的主力。
這是一個被大多數人所忽視的變化,如此的不起眼,卻意味著父親金三坡的努力方向是完全正確的。受此鼓舞,金大力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信寄給父親,鼓動金三坡加強「學習小組」的工作力度。
在八十年代的第一個月,省、地、縣三級的(和諧)大討論,轟轟烈烈在全國範圍內,有組織地展開。順南縣也不例外,在一月中旬的連續五天里,大討論成為了全縣上下極其熱門的話題。
八十年代的到來,伴隨著一個顯著的變化,就是彤彤這小丫頭居然也給金大力寫信了。彤彤的字寫得很大,內容卻單薄的可憐,無非就是發生在她身邊的一些趣事。盡管對于其中的錯別字,金大力需要連蒙帶猜,最後才能理解其意。然而,正是因為這樣,金大力更要在回信中給予高度的肯定以及由衷的贊美。寫完給彤彤的回信,金大力得意地想︰丫頭怕是要在她爸爸媽媽面前炫耀好一陣子吧。
對了,彤彤孩子信的末尾附上了她的生日,1974年3月12日,植樹節生辰。只不過,這個節日還是去年二月份確定了的,就是不知道小丫頭不知做何感想。金大力在日歷上的這一天之前五天做好了記號,記得提醒自己,到時候千萬不能忘了給彤彤寄生日禮物。
1980年的春節來的特別的晚。大討論剛過去沒多久,順南縣委副書記、縣革委會副主任柳非,以私人名義走訪了金大力家,而這時候,金三坡還在學校里緊張學習之中,尚未放假回家。金大力以家中唯一男丁身份,用他充滿飽滿的熱情接待了柳非一行,並與柳非暢談了父親在錦海大學組織「學習小組」的相關信息。柳非听得很認真,不時提出一些感興趣的問題,末了,長嘆一聲,丟下一句「可惜了」,默默離開金大力家。
金大力知道柳非所言「可惜」何指,他也覺得很可惜,若非褚老爺子與柳非的老領導在昔年有著非常大地矛盾,金三坡也不必刻意回避這樣一位耿介爽直的縣委領導。
金三坡在來信中說起大約在二月初回家。時間到了二月,卻一直不見他回家,期間打過一次電話回家,時間關系,很多事情只是稍微提了一提,然後電話就掛斷了。接著歸期一再推遲,一直到了十號左右,金三坡才風塵僕僕回到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