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金大力早早出門,拿著來京城之前在黑市兌換的全國糧票,買了早點之後,再去褚要強家里一塊兒吃,吃完之後就提出告別。
一家三口人臉上都露出不舍之情。林阿姨忍不住道︰「老褚,你托一托關系,幫力力買一張臥鋪票吧,要不然,回去的一路上又是遭罪……」
褚要強忍不住說妙,然後很堅決地對金大力說︰「你林阿姨說的有道理,你再住幾天,褚伯伯幫你托人買臥鋪票。」
金大力忍不住吐槽︰「褚伯伯難道還不能買到臥鋪票嗎?」
褚要強是在職考研,他的工齡、級別都有保留(這一時期在職高考生也是如此),故得以在京師大學擔任團總支書記。一般來說,團干部配備主要是以「同級黨組織職能部門或下一級黨組織主要負責干部的條件配備」原則,所以,團總支書記還是保留他的副處級(大概到了八十年代中期,相關部門才明確規定,高校團總支書記按正科級配備,不過,高校團委書記仍按學校部、處級干部配備),按說已經達到縣團級標準,能夠買臥鋪票了。
「剛到京城落腳,行事不能太高調啊……不過,你放心,我今天晚些時候給南江省的駐京辦打個電話,弄一張臥鋪票方便得很。」
這才是真正的衙內啊……金大力在心里再次小小吐槽,同時也答應了褚要強的提議。
接下來的兩天,生活都是極其有規律。早上照例是幫忙送早點;送走了上學的褚要強父女二人,金大力就幫忙林阿姨帶孩子,順便把中午飯做好,等褚要強回家一起吃飯;下午的時候坐褚要強的自行車行李架上,到京師大學圖書館看書;下午到了差不多該是彤彤放學時間,再一個人走回去,然後與彤彤一起去集貿市場買菜、回家做飯燒菜。
林阿姨是最矛盾的,既舍不得趕走金大力讓他回家,又因為金大力幫她做這做那、幾乎包圓了全部的家務活,又感到尤其過意不去。褚要強拿到臥鋪票的那一天晚上,林阿姨和褚要強說起這事,巧了,褚要強也有這樣的感受。夫婦二人相對苦笑,又是好一陣感慨,似乎這一段時間,體己話兒說得比平常要多得多。
「力力說,三坡給了老婆孩子承諾,要給他們住大房子……我就想啊,老褚你這麼拼死拼活,也不過就是為了這嗎?」林阿姨動情地躺在褚要強懷里,罕有的柔聲說道。
「你能明白就好……」到了京城,褚要強有的是路子改善生活條件,而之所以隱忍至今,就是因為他有著更為強烈的進步願望,為此,夫婦二人也產生過多次口角。難得的是,今天,愛人總算表達了理解與支持,這一刻,褚要強心中的柔情也被點燃。
當天晚上,夫婦二人久違的激情劇烈迸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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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指一算,時間已經是金大力到了京城的第四天。這天是星期天,總算踫上了褚要強和彤彤的休息日。一大早,金大力剛進門,褚要強就說道︰「今天咱去吃金聚德烤鴨!」
「萬歲!」金大力與彤彤擊掌相慶。
一天的時間,褚要強與林阿姨安排了好多地方,尤其不能錯過的是紀念碑那里的留影。金大力逐一與褚要強一家單獨合影,最後一張大合照,為這次京城之行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吃完烤鴨,一家四口人把金大力送到火車站。彤彤這時候才知道力力弟弟要回去了,頓時哭得稀里嘩啦,連累著金大力也掉了幾滴眼淚。褚要強和林阿姨眼圈也紅紅的,一再叮囑金大力一路上小心,路上不要和陌生人說話。還有,要記得,下了火車站,注意高舉的牌子,會有人來接他雲雲。
金大力吃驚地問︰「褚伯伯,你不會是告訴褚爺爺了吧?」
「小孩子家的別管這些。」
「可我有點怕褚爺爺……」
情緒一直不怎麼高的彤彤終于笑了出來,說道︰「我就不怕爺爺。」
金大力苦笑,這能比嗎……
褚要強和林阿姨又叮囑了一番,而這時,也終于到了火車要開的時間。
透過車窗,站在月台上忍受風吹的一家四口顯得有些狼狽。褚要強和林阿姨對著車窗里的金大力揮著手,囑托過的話語再一次從他們口中復述;彤彤淚流滿面,在火車啟動的一剎那,撲到了母親懷里「嗚嗚」痛哭。
這一刻,金大力也淚如雨下,半邊身子探出窗外,不停揮著手,一遍又一遍叫著「再見!」哪怕看不到人影了,還嘶啞著嗓子叫個不停。
車行一段時間,好不容易安頓好了情緒,金大力卻反而有些無聊了。有了臥鋪,車上的時間當然不必像來時那麼狼狽,可一個人沒事干倒是真的。經過了漫長的一天一夜多時間,火車到了錦海火車站。
月台上果然有打著他名字的木牌,舉木牌的是一個四十不到的中年人,一身工人裝,戴著一副勞保手套。
金大力很有禮貌地叫了一聲「伯伯」,雙方對上了之後,那人分外詫異,還以為迎接誰呢,想不到是一個小孩子。
盡管如此,那人還是不敢怠慢,自我介紹說姓林,讓金大力管他叫老林就行了。金大力哪會真這麼叫,還是規規矩矩叫了一聲「林伯伯」。
金大力暗暗祈禱,希望老林直接把他送旅館,他保證不會有任何怨言。哪知事與願違,老林還是把他送到了常委大院、褚老爺子住的小樓。
出乎意料的是老爺子正坐在客廳里看晚間電視新聞,看到金大力進來了,笑眯眯地倒是先打了招呼︰「小朋友,歡迎來褚爺爺家做客。」
金大力一如既往地禮貌與規矩,鞠了一躬,叫了聲「褚爺爺好。」
「嗯,好……餓了吧,先去吃晚飯。」
廚房里有為他留著的熱飯熱菜。照理說,老爺子這麼安排,金大力應該感到賓至如歸才對。而事實恰恰相反,金大力只覺得渾身的不舒服,至于說這種不舒服是來自于拘謹、抑或是其他,連金大力自己都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