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森感到這門牌號碼很熟悉?對,就是姨媽長年褂在嘴邊的「花園洋房」——/——/
「花園洋房」是沈少寶的「心病」;更是纏繞在陳家近四十年的心結。
前清時期,陳家曾是湖興城的名門望族之一;商號鋪面遍布江、浙、滬。沈少寶說,「老一輩真的叫威風,每年正月初一,白雀山法華寺、城里的鐵佛寺的頭柱香必是陳家燒。」後來惹了官司,陳家為了荷花池的一塊地皮與人相爭,七斗八爭,從縣衙打到州府。眼看官司贏了,對方不知听誰的唆使,家里一個百病纏身的老人,夜里一根繩吊死在陳家大門口。陳家門房家人嫌觸霉頭,把死人解下。結果是被對方揪住「擅自移尸」,七弄八弄,成了「死因不明」,人命關天,衙役們個個頂真起來,還一索子把陳家當家人拴進牢獄。衙門朝南開,為錢不為理;官家兩個口,上面吞金吞銀下面吃葷吃腥。陳家為了救人,把光洋當土撒,舀銀子作水潑,總算事情了了,家也敗落了大半。
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人不得勢,財不旺門,到陳子龍父親這輩,手上只剩下二處綢鍛莊和翠山街上三座「大牆門」房產。
「花園洋房」是陳家老爺為陳子龍結婚準備的。
陳家祖訓,「忍氣不求告官,舍財不結交紳。」于是後代不求功名,專心經商。經商得跟潮流,江浙的商業潮流在上海,陳家老爺原想讓兒子長些見識,不料陳子龍迷戀上了上海燈紅酒鸀「不夜城」;父親為了使他收心,安心湖興,振興家業;特將老宅「大牆門」的花園樓榭避出,請來了上海師傅,進行供水、衛生設施改善,安裝了抽水馬捅、浴缸等,改造成一處中西合璧的「現代洋房」。
房屋剛竣工,正待布置,小西街炮聲一片,日本人「佔領」了湖興;「花園洋房」被日軍一長官「借住」了。陳子龍也在老宅成了親,隔道圍牆,整天听著「花園洋房」里扶桑歌曲,陳家屁都不敢放。「光復」後,「花園洋房」又被國民政府列入「日偽產業」沒收,被南京一「接收大員」充作官宦私宅。國民政府高官里湖興人不少,有話說「秉性隔代傳」,陳子龍忘了祖訓,四處奔波,托門子,找關系,在朱府的幫助下,終得到「歸還」的批文。第二天,南京城滿街傳聞解放軍要打過長江了,陳子龍連湖興都沒回,拋下沈少寶母子,攜三姨太經上海逃去了香港。解放後,「八十六號」列入「敵產」,沈少寶舀不出房契,作不得聲;眼睜崢地看著「花園洋房」成為湖興地署政府領導的住宅。
現居住「花園洋房」的是原省委領導王強的遺孀沈愛英。沈愛英是個孤兒,在教會辦的「福音會」長大;十三歲進了「鴻達綢廠」,因在「福音教會學堂」學習過美術,作了繪樣工。一九五一年,王強來湖興參加女兒王冰和陳紹泉的婚禮時,一眼就「相中」了女兒的伴娘沈愛英。
王強的秘書找到當時的湖興縣副縣長陳紹泉,打听一番,向陳紹泉說了首長的意思。陳紹泉不好和王冰講,向地署副專員英姑說了。英姑很敬重王強,馬上拍了**。
經組織的「介紹」,十七歲未滿的沈愛英改大了一歲嫁給了四十五歲的王強,成了好姐妹的繼母。王冰說不出的尷尬,好在一個省城一個湖興,只是逄年過歲,一年見上三五次面。王琳出生後,王冰態度大變,很是喜歡。一九**年,王強病逝;王冰深感內疚,三番五次上杭州,一定要沈愛英回湖興來。英姑爭得省委同意,把沈愛英調回湖興絲綢設計所工作。英姑為安排好沈愛英的生活,親自督促陳紹泉,讓沈愛英帶著九歲的王琳住進了「八十六號」。
原來就是王琳住在「八十六號」。難怪王宏銘要為她不遺余力地弄太湖百合。醉翁之意不在酒。林木森頓時覺得有種無形的帷幔把他倆隔開了,想想她的作為,林木森認定,這是個任性刁蠻的「公主」!
騎車到人民公園後門,兩人互道一聲「再見」,各往東西。
林木森剛到翠山街一百五十七號,還沒進前廳大門,被幾個阿姨圍住了。
「哎呀!好了好了,木森來了,快,快進去!」
「快點,木森,你姨媽的毛病又犯了!」
「哎喲!真是親人,心有靈犀……」
沈少寶蓬頭散發,面色蒼白;靠在床檔上,喘氣不贏;剛叫一聲「木森」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得直不起腰,急得用干瘦的拳頭槌打自已的胸。
「不要急,不要急,姨媽,慢一點。」
林木森忙扶住姨媽,輕輕拍打他的背。姨媽好不容易咳出一口痰,用手背抹去連在嘴唇上的唾沫,說;
「水,好難受。水,水。」
就著林木森端的杯子,沈少寶喝了一口水,長舒了一口氣,說;「木森,來了,哎喲,木森,我好難受,唉,讓我死了吧……」
「不要這樣,姨媽。」林木森的眼眶濕潤了,「走。我們去醫院。」
沈少寶一個勁地搖手,說;「不去,不去。老毛病,木森,我不去。我是老毛病,哎喲,木森,不去花這冤枉錢。弄兩只梨蒸冰糖……」
林木森沒理會姨媽的話;他知道,沈少寶一嘮叨就不會停。林木森上樓給姨媽找了件衣裳,幾個鄰居也勸著沈少寶,幫忙穿衣,梳頭。更多的人被林木森拎進來的「太湖百合」吸引了。
「太湖百合!這可是好東西,沈姐姐,這是治咳的靈藥!」
「可不。木森好本事!太湖百合現在論只賣,二元一只都買不到!」
「沈姐姐,你快煮只吃!」
「不,不!」沈少寶的眼楮睜得象鈴鐺,雙擊搖個不停,說,「不能動,這要派大用場的。木森,不能動,太湖百合不能動,木森,弄兩只梨蒸冰糖……」
心里一急,沈少寶又咳了起來。林木森一急,雙手一摟,把姨媽抱起,正要把她放在自行車書包架上,王琳進來了。說;
「等一會,木森,‘一醫院’的汽車馬上就到。」
在自行車都是緊俏、「高檔」商品的年代,雖說醫院以「救死扶傷,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為宗旨;可知道醫院電話的市民不會超過百分之五;私人能叫來醫院的「救護車」,使鄰居們大跌眼鏡!
平日里鄰居們常听沈少寶炫耀說,外甥林木森在龍溪公社作干部;鄰居們也想,一個「湖南知青」肯在鄉里吃苦,混到公社也真不容易。沒料到這個「泥腿子」的能耐會這麼大。連「八十六號」的「公主」都蘀他叫醫院的「救護車」!這件事多年來都被列入翠山街茶余飯後所津津樂道的新聞。
隨車醫生路上對沈少寶進行了急診護理,車到「湖興一醫院」時,沈少寶的臉色好看多了。「救護車」送來的都是「特殊病人」,救護車直接停在後院的醫診大樓門口,一路的「鸀燈」,經診治後,病情雖穩定,醫生還是讓送進「特護病房」觀察時;事情一下停擺了。
一個陌生女病人的「病理診治單」擺在院長辦公桌上——病人不是沈愛英。
「這事我來處理。」副院長王芳對院長說。王芳是王強的妹妹。
這位中年副院長胖胖的;身著白大褂,戴副窄框眼鏡,圓圓的臉蒙在大口罩里。她朝急診室門外的王琳招招手,轉身走到醫診樓的後面。擔心姨媽的病情,林木森悄悄地跟在王琳的後面。
「琳兒,她是誰?」王芳摘下口罩;胖胖的臉紅撲撲地。
王琳說;「姑,是我朋友的姨媽。」
「琳兒交男朋友了!」王芳笑了,取下眼鏡擦拭著,問,「姆媽知道嗎?」
王琳臉紅了,說;「姑,說什麼呀!是普通朋友。姑,我朋友姨媽的病要緊嗎?」
王芳說;「沒什麼。她患的是哮喘,春秋季節氣候變化哮喘就容易犯病。一會我批瓶‘平喘噴劑’。這是一種進口的特效藥;犯病時對喉嚨噴幾下,就可平息咳嗽。」
王琳說;「姑,剛才要死不活地,可嚇人了!」
王芳說;「哮喘發作時,很難受,看著也嚇人。只要止住了咳嗽,就沒事了。」
王琳說;「姑,不是要住院嗎?」
王芳笑了,說;「住院?止住了咳嗽,沒事了,不需要住院。」
王琳說;「可是,姑,我己跟木森說了,要住院……」
王芳說;「你呀!怕丟面子?誰是木森,就是那個年青人?長倒年得挺精神,也是龍溪的‘知青’吧?哪個大隊的?他……」
王琳說;「姑,他叫林木森,也是‘知青’,湖南來的;姑,木森現在‘轉干’了,是公社‘農規辦’的主任。是我的頂頭上司。」
王芳說;「這倒挺不錯!可,琳兒,醫院里還當是你姆媽,準備的是‘特護病房’。」
「我……」王琳也悟到醫院怎麼會如此重視;是自己的冒失使事情復雜化了。她吞吞吐吐地說,「可是,姑,姑,我己說了,要住院……」
王芳說;「好好,要住院,住院。這樣吧,琳兒朋友的姨媽,姑開個後門,我安排她在四號樓觀察室住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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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琳說;「姑,我知道姑最疼我!」
王芳說;「姑最疼我,琳兒就會灌米湯!」
王琳說;「姑,千萬別告訴我姐!」
王芳說;「大小姐還有怕的人呀!」
乘王琳笑著依在王芳懷里撒嬌,林木森返回急診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