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森真佩服王富貴。湖鄉缺柴,建築木料稀少。物以稀為貴,王富貴先虛晃一槍,引得人人垂涎,又故弄玄虛,逗得個個眼熱。他口口聲聲說沒貨,人人爭以「抬價」;賺了錢還落得個幫忙的美名。只是怎麼連大牛都眼紅?
林木森問︰「大牛,你家的屋在錢北街排得上號,怎麼你還想砌屋?」
沈梅英很是得意地說︰「我家又不要。我阿爸說,椽子二角六一根不貴,要送給大牛躍龍的家三百根!」
徐貞女羨慕地說︰「寶根哥真大方!」
李阿三卻很不以為然,東西算什麼?身外之物!
當年徐阿財家在青港灘上的漁罾好不好?四十多米的「通天柱」,由筆直的杉木,用鐵箍連接而成。一張六七米寬,近三十米長的大罾網。罾網平時敷設水中,幾乎截斷了整條龍溪河。一聲「起」,罾網離水成「圍牆」,日光下,魚在網中跳,銀鱗閃亮;人在岸上笑,意氣奮發。結果怎麼樣?垮了。漁罾賤賣都沒人要,「通天柱」的鐵箍被大隊繳去煉了鋼鐵,漁罾木料讓生產隊蓋了倉庫。
關鍵要人好!朋友里,李阿三最佩服徐阿財,倆人一起在漁罾上學捕魚。漁罾捕魚多少全憑能否識得水路;風、雨、陰、晴、順水、洄潮,水路的波紋都有不同,河水的混濁也不一樣。識水路,徐阿財比李阿三強,倆人打過賭,一人一天。結果徐阿財比李阿三少起了五罾,卻多打了十八斤七兩魚。兄弟合心,齊力斷金。徐老伯當是可以高枕無憂,誰知徐阿財接手漁罾後,自家的漁罾卻不愛惜。說是忙于「生意」,把漁罾交給李阿三;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來漁罾,魚販前腳走,他後腳到了街上。整天泡茶館、叉麻將、吊膀子……娶了龍溪鎮美女徐貞女,生了女兒金娥,惡習難改,終日泡在茶館里,沉溺在喬巧的「旗袍」內。結果被「湖匪」堵在床上,敲了一筆「竹杠」,倉皇出逃。
自古,家值千貫人值萬貫。**都說,世界上人是第一寶貴的。沈寶根是精明人,挑個女婿都比他人強!李阿三說︰
「寶根送椽子,還不是大牛能干!大牛里里外外樣樣件件都行,一個人抵得三個。三百根椽子,也就七八十元錢;寶根扶持一下,也應該!」
「舅舅的口氣真大!」沈梅英不樂意了,七八十元錢是小數嗎?她知道,阿爸是因為自己失貞,一是愧疚,二是在堵大牛的嘴。既然你李阿三看中了大牛,好辦!沈梅英狡黠一笑,說,「舅舅把大牛夸上了天!這樣吧,我把大牛換木森,干不干?」
李阿三的話本是想敲打一下林木森的,被沈梅英一激,一時性起,說︰
「干!莊戶人家就圖個實在。」
徐貞女見女兒撅起了嘴,忙笑著說︰
「瞎說!換了阿爸,林林也不肯!」
沈梅英咯咯地笑,說︰
「這有什麼?反正林林歸我,大不了讓大牛作干爸!」
徐貞女說︰「瘋話!當心你阿爸打斷你的腿!」
沈梅英還是咯咯地笑,說︰
「我才不怕哩!大牛這邊由我作主;金鳳妹妹,你阿爸同意了,你怎麼樣?」
李金鳳顧及林木森听見會聯想,一直忍著不吭聲,見林木森和大牛蹲在一邊計算椽子的蓋屋面積,沒注意他們在說些什麼,才放心。可沈梅英盯著這瘋話不放,李金鳳的臉上掛不住了,也不給沈梅英面子,轉身進了屋;後門「乒」地一聲響,林木森和大牛抬起了頭。
林木森有些奇怪,問︰「怎麼啦?金鳳去干什麼?」
徐貞女支吾說︰「金鳳去叫建華和雲嬌來吃晚飯。」
大牛說︰「建華和雲嬌不在,回太湖大隊了。」
沈梅英咯咯地笑個不停,徐貞女也忍不住笑了;李阿三懊惱不已,氣得沖著她倆直翻白眼……
李阿三家的晚飯氣氛很不佳。
吃晚飯前,王家道場的人來了一屋子,大家前來向林木森問好。一番寒喧,眾人露出了本意。
有的人打听椽子的行情,想拜托林木森讓王富貴幫忙,弄批椽子來。
人們三三兩兩地,陪著笑臉說︰「林主任平日最關心群眾生活,熱心解決社員困難!林主任也知道湖鄉最缺少的就是木材,去年林主任冒著身命危險闖太湖替隊里解決了蠶房的木料,今年千方百計解決了‘漁民上岸’就個大難題!林主任,有了椽子,房子木料等于解決了一半。拜托你費心,同王富貴說說,幫我們弄船椽子來。林主任,富貴是你的‘干親’,平日也服貼你。你說一句扺得我們十句、百句!」
林木森點點頭,心想,反正已答應大牛,作個順水人情倒無訪。正想讓大家統計一下數字,阿才、阿初幾個人笑眯眯地說︰
「林主任怎麼說也是我們王家道場的人。!林主任,富貴是你的‘干親’,椽子二角四一根給你,應該。我們不眼紅!可賣給我們二角六七是否貴了一點?當然,富貴要結交朋友,要有些花銷。我們也不讓他吃虧,這樣,二角五一根,運輸用隊里的木船,人工、船費我們自己出。我們的批量大,三千多根,富貴一趟也賺了三十多塊錢!算算開銷也應夠了。」
林木森听了頭一懵,心想,這些人算盤真精,不但要壓價,還想借幫運輸抄王富貴的椽子來路,他只有一笑了。林木森掏出二包「新安江」香煙,散了一圈,笑著說︰
「真是對不起!富貴哥是我的‘干親’,可這是‘生意場’上的事,還有沒有椽子,賣什麼價?我可沒法作主;他的朋友我又不認識,說一聲可以,有沒有作用我可不知道!」
王阿土、王阿桂他們則打听「建工隊」是否還要人? 里一下去了三個,陸家滸二個。這次合同還是直接和生產隊簽的,每人每月交生產隊里二十元。家里有人拿「活錢」,家就一下子活絡了;隊里增加了現金收入,又少了人「搶工分」,一來二去相當多了一倍的收入。
王阿桂說︰「多了不講, 里去了三個,我們四個不算多吧?林主任,扣除興榮、新華,還調兩個人去!」
林木森本來這樣就是要堵村里人的嘴,又只是一笑,說︰
「這更是對不起!‘建工隊’歸張大發管。是否還要人,還要看‘省五建’的,我答應了沒有用!」
王阿桂說︰「張大發還不也歸你管?林主任,就兩個,天康和阿乾。」
林木森只是笑一笑,這回他還沒說話。王阿桂提到薛天康,林木森不想說。屋里的人都不滿了。天康的關系大家不好說,阿乾是王阿桂的兒子,弄了半天,王阿桂是為了自己。爭執喧嚷中,林木森抱上沈林到後院去了。
林木森一回避,大家明白了。都說,請神容易送神難;可送神出門再請更難。儲備糧稀里糊涂一番鬧,阿才、阿初幾個人冷諷熱嘲圖嘴巴快活,李阿三自以為是地一逼、一罵、一趕,大隊乘機調整非包工分,把林木森轉到了三隊,人都不在王家道場了,自然會有一番托辭。
大家後悔丟了「靠山」;都指望李阿三能從薛天康身上「扭轉局面」。
薛天康、金娥帶著一對兒女來了。林木森帶回來的一堆禮物,都是「姨婆」送的,卻沒有他們的「份」。薛天康因想去紅旗繭站,林木森沒有幫忙,倆人近來已是話不投機。薛天康就陪著李阿三說話;薛帥姐弟倆不喜歡林木森,規規矩矩地坐在一邊嗅著魚、肉香等吃飯。金娥似乎什麼事也沒有,嘻嘻哈哈地,要試試毛線背心;李金鳳滿肚子不高興,礙著大牛、沈梅英在場,沒吭聲。林木森突然想起姨媽的話,問李金鳳︰
「金鳳,姨媽問,上次毛線織了一年也沒見你穿在身上;還沒織好嗎?」
李金鳳沒有吭聲,臉色更陰了;金娥正讓沈梅英看她穿毛線背心合不合身,一听,趕緊把毛線背心月兌了下來;李金鳳便把東西全都收了起來。
李阿三一見,板起了臉,正尋思要不要開口說,「把東西拿過來,讓金娥挑上兩樣」?田樹勛、李伯林來了。他倆恭恭敬敬地向林木森問好,請他去供銷社用餐?
見李金鳳滿臉陰沉;林木森怕打翻「醋罐子」,很是謙讓,謝辭了。
李阿三趕緊閉上了嘴,林木森不僅是他外甥,是他「女婿」,更是公社領導;萬一「狼崽子」借機去了供銷社,老太婆和女兒真的會與他翻臉的!
田樹勛、李伯林走時,瞅著滿屋子人,留下一句話,「你們有事談事,不要影響林主任休息!」結果,一屋的人全散盡;薛天康、金娥端了一碗肉帶著一對兒女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