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護士微微一怔,眨了眨水汪汪的明亮大眼楮,莞爾回道,「老人家,你叫我小桃就好。」
李老太一听,笑呵呵地道,「哎呀,你這名字光听著就水靈啊。對了小桃丫頭,看你這白白女敕女敕的模樣不像是咱們鄉下人啊,怎麼來到這里的?」
小桃默不作聲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見她不回答,李老太也不便多問。恰巧這時候,她的孫子李大胖和殷醫生一道,從門口走了進來。
「女乃女乃,你還好吧?我听村里的人說你暈倒了,怎麼樣?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我沒事兒了,要感謝這位小桃護士,是她救了我啊。」
聞言,李大胖這才注意到身邊一身便裝的小桃,看她的樣子不像是護士,而且殷醫生從來不招小護士,又怎麼會……
他納悶地問︰「護士?」
小桃朝他笑了笑,給了他一個令人怔忪的甜美笑顏,「不好意思,其實我還不是護士,我只是……」
「小桃是我朋友的外孫女兒,是我讓她來幫我忙的。」蒼老且略帶些沙啞的嗓音從一側傳來,是殷醫生的聲音。
說話的正是殷醫生,小桃微笑著看向這個救了她,年紀已過七旬,全身干瘦如柴的老頭兒,想起大約半年前初見他的場景……
她醒來時,第一眼見到的是白色的沙灘,還有黑漆漆如水墨般的大海。
大片大片的啞光細沙,以及一直蔓延到天邊的大海,在銀白色的月光下仿佛梵高筆下的油畫一般,色澤鮮明到不真實的程度。
這片海域雖然看起來很漂亮,卻也很荒涼,顯然是個無人區。正因為沒有遭受人類的踐踏,所以才保有原生態的美麗原貌。
她一時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來到這片海域的……
驀地,肩頭上一片火辣辣的刺痛傳來。她垂眼看了看自己的右肩頭,不知何時被何物磨得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紅色耀眼的不明物體已爛掉了大半,鮮紅的血水流出來,痛得鑽心……
不單單如此,小月復也痛得難受,她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竟然流著濃濃的血水,染紅了白色的沙灘……
而她身上的衣服也已是破爛不堪,手上、腳上還有後背,到處都是被碎石、樹枝磨破肌膚的痕跡,血粼粼的一片,被海水浸泡後更是疼痛難耐……
腦海里一下子就浮現出男人俊美英挺卻又淒楚痛苦的表情和聲音︰「不——若琪——啊——」
頭痛欲裂,那容貌,那嘶吼聲,都深深印刻在心里,卻怎麼樣想不起來那是怎麼一回事兒……
他是誰?!若琪又是誰?!那是怎麼回事兒?!為什麼想起那個人,自己會覺得心里好痛,可是為什麼會痛呢?!他是她很重要的人嗎?為什麼她什麼都想不起來?!
驀地,眼前隱約浮現出水平面忽上忽下蕩漾的畫面,恍惚中她記得好像自己抱住一顆腐木的樹干,飄飄蕩蕩在水面上……
她搖了搖頭,想要證實自己只不過是做了一場噩夢而已,卻沒想到越搖越痛,仿佛腦子要炸掉了一般。而肩頭火辣辣的疼痛,痛得鑽心刺骨,痛得撕心裂肺,痛得她難以忍受終究再一次暈了過去……
暈倒之前竟然還有一絲潛意識,她想自己肯定是死定了……
所以當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毫無心理準備地被面前湊得極近的一張皺紋縱橫仿佛干枯樹皮的老臉嚇了一大跳!
「啊……」
驚恐的尖叫經過干涸的喉嚨過濾,只剩下嘶啞的呵呵聲。她慌張地瞪大眼楮試圖後退,手臂卻被對方抓得牢牢的,細細的抽血管就這樣被對方插在自己蒼白的手臂上,鮮血通過抽血管迅速流入一個小管子里。
她條件反射地想要伸手扯去那抽血管,卻被那干癟老頭揚手揮開,打得她手背生疼。
「你……是誰……」她驚愕地問道。
對方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轉而說道,「我要先給你抽點血,確定你的血型後再決定給你輸血,你失血太多了。」
「……」她呆住。
看來是她誤會對方的好心好意了。忍不住小聲嘟囔︰真沒想到這麼一個干瘦的老頭,竟然有這麼大的手勁……
坐起來後,她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一個類似實驗室手術台的金屬平台上,這下子又覺得驚秫不已了!緊緊盯著面前身材干瘦,形如枯槁,一雙眼楮陰佞地掩藏在松垮垮皺紋里的老頭,她的呼吸下意識地急促起來!
該不會,他是販賣人體器官的壞家伙吧……
「你……你到底是誰?!」
對方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盯著她,緩緩伸出手來抓住她的脖子,瘦出骨型的冰冷大手配上發黃尖厲的指甲,看起來就像某種中世紀的巫師魔爪……
「嗯,呼吸正常……」老頭淡淡第說著,聲音干啞,毫無起伏,仿佛在做著機械的實驗報告,「但是有輕微發燒現象,血壓正常,心跳正常……還真是累贅,已經快死了,居然又活了過來……不過可惜,孩子是保不住了。」
說完,滿口嘖嘖感嘆。
「你說什麼?!孩……孩子?!」
這下,她更覺得毛骨悚然了,自己竟然懷了孩子?還……流產了?!
看老頭正手里忙活著,似乎要給她抽血的樣子,她驚愕地問道︰「等一下,請問你這是要干什麼?」
正鎮定抽血的干癟老頭,顯然沒有把她的提問听進耳朵里,只冷冷地道︰「我是醫生,姓殷,你叫我殷醫生好了。把你從海邊撿回來就是看你快死了,怎麼,醫生給病患抽個血不是件很正常的事嗎?」
不屑第冷哼了一聲,老頭拔出針管,兀自整理著取樣瓶,「放心,我只是抽點兒血液樣本,不會讓你身上掉一塊兒肉的,」話到一半兒,看她一臉不相信的神色,他瞥了一眼說,「看樣子,你好像不想讓我救你,那好,我馬上把你丟回原地去。」
「等等!」她滿頭黑線,一把抓住已經開始打算動身的老頭子!「我不是那個意思,請你別把我丟回去……我,咳,我只是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想不起來自己是誰,還有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既然是你找到我的,我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聞言,老頭驀地抬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低喃道,「真倒霉,大老遠撿到這麼一個累贅包,是個累贅包也就算了,竟然又是流產又是失憶的……真倒霉!」
說著,他打開強光燈,一只手撐開她的眼皮看了又看,再檢查了一下她的頭部,這才嘟嘟囔囔道,「奇怪……頭部沒有任何創傷啊,看樣子應該只是短暫性失憶……」
她沒听清對方後面說了些什麼,整個人還沉浸在老頭說的「孩子」這件事所帶來的巨大沖擊里,「老人家,你,你剛才說我懷了……孩子?怎麼會……你是不是弄錯了?」
「這里除了就只有我,不是說你,難道是說我?」老頭撇了撇嘴,冷淡地說,「你受了那麼嚴重的傷,又在水里泡了那麼久,不流產才怪,沒死都不錯了……」
快死過去?到底自己經歷了些什麼,竟然嚴重到快死過去嗎?
她愣在原地……
好半晌,都無法從這個沖擊中回過神來。直到老頭在一對儀器中,不知道在翻些什麼東西,搞得一間小小的實驗室里倒塌聲和器皿破碎聲不絕于耳,她這才反應過來。
「喂……你這是在干什麼?」
「我不姓喂!剛才已經說過了,我姓殷!」搞砸了東西的老頭仿佛憤恨自己的沒用一般,猛地揮動胳膊,一錘打在儀器台上,看得她心驚膽戰。
「呃……對不起……」她驚訝地看著面前這個情緒不穩定到極點的干瘦老頭,抱緊自己的身子縮成很小的一團,被這陌生的環境以及自己未知的過去而嚇得渾身發抖……
大概是發現了她這個可憐兮兮的樣子,老頭忽然停下動作,說道,「我知道你很可憐,可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因為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我們倆就好好相處吧,別給我惹麻煩。」
說完,他彎下腰隨手抓起一個新的抽血管,踩著一地狼藉走過來,打算給她重新抽血,卻屢次插不上針管……組裝了數次都因為不靈活且微微顫抖的右手而失敗,最終老頭失去了耐性,抓著針管就要往地下砸!
「等一下!」她突然出聲。
老頭停下動作,陰森地看著她。
看老頭的模樣,像是右手不方便,剛才他還說什麼活不過幾個月,她已經大概猜到老頭可能是得了什麼重病。換個立場想一想,知道自己活不過多久,那種感覺一定很心煩吧。也難怪他看起來,脾氣那麼暴躁。
于是,她指了指針管,「那個……我來吧。」
老頭有點兒詫異第挑了挑眉,「你會抽血?以前學過?」
她頓住,懵了。
是啊,她怎麼會突然說自己抽血呢?難道以前學過嗎?
懵了半天,她傻傻地搖頭……
「不知道,不過我可以試一試。」是啊,試一試不就知道了嗎?
她抬頭在老頭的注視下拿過那個被蹂躪得有點皺的細管和針頭,「是這樣弄嗎?」雖然嘴里這麼問著,其實自己已經開始嘗試著把兩樣東西拼接在一起,又拍拍自己的胳膊,找準血管,緩緩將針頭推了進去……
鮮紅的血液很快填滿了小巧的取樣瓶,她抽出針管,長吁一口氣,「呼……夠了吧?」
「嗯,你以前應該是個護士。」老頭難得贊嘆般說出這句話。
轉眼,又變成冷冰冰的一張臉,將一塊涼涼的帶著消毒液的棉片按在她手臂的針孔上,遞過那塊消毒棉的老頭接過取樣瓶,背對著她,低聲嘟囔︰「自己按著,別亂揉。」
她果然听話的乖乖按住棉片,低頭垂眼想︰其實這個干瘦的老頭,沒有外表看起來的那麼可怕,應該只是脾氣怪了一點。
老頭頭也不回,邊收拾手里的器具邊問道,「喂,你真的想不起來自己叫什麼名字嗎?」
沉默半晌,她「嗯」了一聲。
老頭想了一會兒,忽然說,「那我以後叫你小桃好了,這里是李家莊附近的白海灣,先讓你暫時住在這里好了,以後要是你的家人找來了再走吧。」
聞言,她抬起頭看了看老頭的背影,感激地說道︰「殷醫生,謝謝你。」
其實,除了萬分的感激,還有的,就是茫然……
家人?她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哪里去找家人……
還好,雖然殷醫生脾氣很糟糕,可就從他願意收留自己這一點來看,他就是個好人。
也不知道殷醫生的身體哪里不好,和一般七十歲的老頭相比,他的身體確實很糟糕,就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木乃伊,整個人消瘦得可怕。殷醫生不肯跟她說實話,只說是年輕的時候做了些實驗,自己個自己試藥總是會有副作用的,所以身體就越來越差了。
等到她的身體好些了,才發現這個實驗室原來就位于海邊附近,非常的偏僻,雖然偏僻,可殷老頭的實驗室里的醫學設備卻是一應俱全。老頭時常搗弄那些瓶瓶罐罐,不知道做些什麼藥品,小桃閑來無事,偶爾也幫他打打下手。
三個月過去後,她漸漸適應了這樣的生活。雖然依舊想不起來自己是誰,來自何方,卻生活得簡單淳樸,沒有煩惱,沒有憂傷……
某些時候,殷老頭心情好的時候,也教她做做藥劑什麼的,她學起來很快,連她自己也開始相信殷老頭的話,她以前可能真的是個護士……
小桃一直搞不懂,為什麼殷老頭會一個人呆在這麼偏僻的地方,他的家人呢?為什麼不來照顧他?直到某一天,某位客人的來訪,才讓她明白這是為什麼了。
門外立著個壯碩的男人,高高大大的身材,皮膚略微偏黑,但眼角眉梢卻是柔和的,周身散發出來平和樸實之氣。雖然如此,但男人一頭漂亮的飄逸的黑發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絲綢般的墨黑色,在陽光下閃耀著漂亮的光輝……
一瞬間,仿佛被微風帶起的無數根黑色發絲,千絲萬縷的情緒剎那間劃過小桃的心尖!如同被閃電劈開一般,小桃的腦子里浮現出某個同樣高大男人的面孔,高傲的,優雅的,睿智的,精致的面孔,同樣漂亮的黑發……
小桃倒抽了一口氣,捂著心髒狂跳的胸口後退了一步,閉目深深呼吸……
「抱歉,我嚇到你了嗎?」
溫和的男中音從頭頂傳來,對方微微彎腰詢問正努力調整情緒的小桃。
「沒……不是……」小桃抬頭,詫異地發現對方雖然是在和自己說話,但他的視線卻根本沒有焦距,只是停留在自己所在的方向而已,「耶……你,你的……」
男人很溫和地笑了笑,「是的,我的眼楮看不見。你剛才有沒有怎樣?我好像听見你的抽氣聲,是被我嚇到了嗎?」
「我……」
小桃的話還沒說完,蒼老的聲音從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口傳來,「李村長,是你嗎?」是幾個月來,已為小桃熟悉的殷醫生的聲音。
「是的,殷醫生,我來取藥。正好來看看你,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高大男人直起腰,微側過頭「望」向殷醫生的方向。小桃這才醒悟到自己竟然一直仰著脖子直盯著人家的眼楮看個沒完,這對殘疾人士實在是太失禮了,于是連忙收回視線跑到老頭身後,扶著他來到客廳。
「幾個月不見了,」老頭盯著堆滿各種器皿的客廳,感嘆,「你眼楮不好,怎麼一個人就過來了?有什麼話叫人帶個話過來就好了,何必親自跑一趟!對了,老村長呢?身體還好吧?」
小桃有些失神,看樣子殷老頭挺關心這個盲眼男人的,一點兒沒有跟她說話時的那種刻薄……
「他身體還好。我來就是想請你回去的,村民們都挺想你的,你一走,大伙兒看個病都沒地方去了。」
「我現在還不能回去,我得做個實驗,要不你先把治療你眼疾的藥拿回去吧,我過一段時間再回去。小桃,」殷醫生突然開口吩咐,抬手丟給她一個小巧的回路鑰匙,「去吧,到密室里把那些粉色藥瓶拿來。」
「啊……是。」拿著鑰匙退出去,小桃撓撓腦袋。原來那些漂亮的藥瓶,是給這個盲眼男人的藥,好像有好多瓶呢。
嗯?總覺得剛剛殷老頭是故意轉移話題,他心里是不想回去吧?話說回來,他們說的是哪里?
「小桃?」高大男人微笑地望著小桃離開的方向,「很少見到你身邊有陪伴的人,她是你的徒弟?」
「怎麼可能?!」殷醫生冷哼,「你知道我不收學徒的,只是暫時負責照顧我的小丫頭而已,我一個朋友的女兒。你應該也感覺到了,我已經老了,活不長了,手腳不便,只能找人幫忙……算了,不說這個了,對了這次的藥我做的不多,因為原材料不夠了,不過也夠你用一個月的了。」
沉默了一會兒,高大男人輕聲道,「殷醫生,你沒考慮過把自己的手藝傳授給別人麼?」
「哈!」殷醫生自嘲地干笑,「我這手藝可不是一年半載就能學得會的,而且通常沒有天賦的人,根本不可能學得好。」
高大男人微頓,點了點頭,「那倒也是……」
很快,小桃就回來了,江一大袋藥瓶遞給高大男人,殷醫生揮了揮手,「這丫頭的廚藝不怎麼樣,我就不留你吃晚飯了。你早點回去吧,天黑了,你一個盲人行動不方便。」
被稱作村長的高大男人離開後,殷醫生和小桃靜靜第看著他消失的門口良久,各懷心事地嘆了口氣……
「老頭兒,我想問問你,你的家在哪里?為什麼不回去?哦對了,剛才那個是村長嗎?那麼年輕呢……」
「他是李家莊的現任村長,上一任老村長唯一的兒子。」
「哦,原來是這樣。」小桃點點頭,「听起來他很尊重你呢……其實我也覺得納悶呢,到底做什麼實驗這麼重要,連家都不回……對了,你沒有家人嗎?不怕家里擔心你嗎?」
「可惡,說了叫我殷醫生!」殷醫生郁悶地瞥了她一眼,「不回去就是不想回去,我有很多事要做,再說我的事不用你來管。」
「可是你的家人一定會擔心你的,要是沒有我在,你一個人在這麼偏僻的地方生活,多危險啊。」小桃轉身看他,勸道,「我覺得李村長說的話沒錯,回去看看吧,實驗回去也可以做啊。再說……」
她頓了頓,「再說我也需要你的幫助,對這里的人和習俗一無所知,沒有住處,又沒有謀生的手段……」
說到這兒,殷醫生突然抬眼看了她一會兒,冷淡地哼了一聲,「關我什麼事?我為什麼要幫你?你又不是我的誰?!」
「呃……」小桃噎住了,「可,可是我……我失憶了。」
「那又怎樣?!你失憶了關我什麼事兒?因為你失憶了,所以我就應該白白照顧你嗎?我有什麼地方說錯了麼?」殷醫生冷笑,一臉的漠然,干瘦的臉部越發顯得詭異,「還是我沒有權利選擇不照顧你?要不是你會點兒醫學知識,可以幫我做實驗,我才不會留你到現在!」
小桃即刻愣在原地……
果然,怪老頭是喜怒不定的……
同時,也讓她更加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所處的尷尬現狀……
的確,她現在根本就是寄人籬下啊。以後的路該如何走下去呢?這確實是一個不得不去思考的問題啊。
在這片白色沙灘海域,在被殷醫生救起來的第三個月里的最後一個晚上,小桃徹夜失眠了……
奇怪的是,第二天清早起來,老頭兒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竟然意外地改變了主意,決定帶她一起回李家莊了。來接他們的,還是那個高大的男人,年輕的村長先生。
決定回去的當天,小桃咬牙,抱著忐忑的決心折騰了一番,終于把自己的長頭發剪掉了,換了個利索的短發。這樣做的原因,是表明她想要迎來新生活,融入新社會群體的決心。
煥然一新的小桃從樓上走下來站在殷老頭的面前時,老人愣了好一會兒,才轉過頭嘟囔了一句,「哼,看來五官長得模糊也有好處,換個發型就變了個人……」
聞言,小桃黑線地扶額。老頭兒還是依舊的毒舌啊……
——我是天使的分割線——
小桃在李家莊的生活很平靜。
她每天在殷醫生的指導下進行著各種實驗練習,順便也學了些簡單的溶劑制作。比如,藥A,再比如,藥B……後來小桃才知道,老頭教她這些東西,實際上是為了讓她代替自己繼續做實驗!
她時常納悶,到底這個殷老頭做的這個實驗是什麼?!
殷醫生家只有他一個人。小桃被安排在堆積雜物的小閣樓里住下,落地窗裝上了白色的窗簾,牆壁則折中了海藍色和小桃的理想粉紅,最後被粉刷成了柔和的淡紫色。
李家村離海邊也不遠。每天小桃獨自坐在閣樓窗口看著太陽升起,享受著暖暖的陽光和一個人的大海,是她現在最幸福的事。
海風吹動窗簾的時候,趴在窗台上,呼吸著花草的香氣,讓人覺得漫天漫地都是與世隔絕的味道,享受著午後的小睡實在是非常愜意……
久而久之,她越來越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唯一覺得拘束的,大概只有去集市采購,以及去殷醫生診所幫忙的時候。
李家莊里都是李姓人氏,向殷醫生這樣的外姓人本來就很少,再加上她這麼一個年輕人,更是受到了許多村民的關注。尤其是上一次救了李老太之後,老人家便時常把她掛在嘴邊,說她是自己給自己孫子物色的準孫媳婦,其他人不許跟她搶孫兒媳婦。
所以,每次只要她去集市,都會有人笑呵呵地稱呼她「李老太的準孫媳婦」,而不是叫她小桃。
還有一件很糟糕的事,就是小桃現在根本就是身無分文,錢都是從殷醫生那里「借」來的。然而生活李家莊這個窮鄉僻壤的小村子里,本就收入不高的殷醫生自己其實也沒有多少積蓄,拮據的生活讓小桃不得不想方設法,讓自己生活得不那麼窘迫。
于是,和絕大多數村民一樣,她決定自己種種甜瓜之類的綠色蔬菜瓜果,拿到國道路邊上賣。
這一天,她賣完了所有瓜果正打算往回走時,就在那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終于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她撿到了一個男人!
所有的小說經驗都告訴我們,如果不想死得太快,女主最好沒事別在街上亂晃,天黑就趕緊回家洗洗睡了,路上的東西能不撿就不撿。
當時,小桃很想裝作什麼都沒有看到繞過去算了。可是,她想起了殷老頭救自己的情景,要是當初老頭也這麼繞過她走掉了,那她豈不是早就死了還能活到現在?
思及此,她又回頭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那個男人……
他一身衣服都被地上的泥土弄髒了,但整個人看起來又不像是流浪漢,因為衣服雖然髒是髒了些,但都是完好的,並沒有破爛的跡象。
他死死趴伏在地上的模樣,看起來不太妙……
原地愣了一秒鐘之後,小桃終究于心不忍,打算走過去探個究竟。
男人的整張臉灰蒙蒙的,大概是被泥土弄髒了,臉黑黑的看不清長相,頭發也亂蓬蓬的,看起來像是雜草一般。她嘆了口氣想要去扶起他,可惜這男人的個頭太高,她拼了命想要搬動他卻被他全身的重量壓在身上差點兒讓自己摔了個狗吃屎。
沒辦法,她叫來隔壁的村民借了個手推車,把他抬進了手推車里,再推著手推車回到殷醫生的房子里。
進了屋,她毫不客氣地把推車一推,男人悶哼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倒地的瞬間被撞到了身上的某處,哀嚎著滾下車,歪過頭去後又暈了。外面的陽光透過門口照在他的靴子上,小桃將他的兩只腳搬了進來,這才把門關上。
殷醫生不在,光憑她那點兒水準根本就查不出這個男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沒辦法只好先把他安置好。
看了看客廳里的沙發,她想起上一次不小心把他的沙發弄髒了,結果被他痛罵了一天一夜的事。乍了乍舌,看來是不能把這男人放老頭兒的沙發上的……
復又仰頭看了看二樓,小桃的表情呆了呆……背著一個大男人上二樓,肯定也是不行的。
怎麼辦?思來想去,最後小桃決定把他放在地下室里,那里有一個簡易的鐵床,于是她拖著他往地下室挪去。誰知走到樓梯口,很不小心就極其不厚道地把男人一把「推」了下去……
倒霉的陌生男人順著實木樓梯一路淒慘地磕磕踫踫滾到了底。小桃站在樓梯,驚愕地捂住嘴探頭探腦看了看像死尸般趴在地下室的倒霉鬼……這下子,怕是沒死也快死了吧!
愣了半秒,看他沒什麼動靜,小桃極其不負責任地嘀咕了一句「那什麼我知道你一定挺得住」,說完就轉身匆匆往殷醫生的診所奔去!
這個時候診所正忙,小桃趕去的時候,不但沒能把殷醫生叫回家里,反倒被老頭留下來幫忙打下手,忙得不可開交,等到她想起家里還有個大男人時,時間已耽擱了半個小時!
無奈地嘆了口氣,小桃只得拿了些簡單的醫學器具,匆匆趕回殷老頭的家。
仔細一檢查,陌生男人的傷口並不嚴重。呃……準確來說,有些是新增的瘀傷,估計是剛才被她那麼一推歪歪倒倒滾下樓梯時踫到的。小桃心里覺得很愧疚,這才想起回到廚房燒了點兒開水,給他洗了個熱水臉,擦拭身子……
洗到一半兒,殷老頭兒回來了。
「你在干什麼?說了不準把我家里的東西弄亂的……打掃房間,粉刷牆壁,紫色窗簾……現在又想要折騰什麼?哦對了,門口那個手推車又是怎麼回事兒?你該不會是搬了什麼不該搬回來的東西吧?」說完,老頭兒用犀利而恐怖的眼神審視著小桃。
小桃拎著一只空水壺,面色黑線地道︰「呃……我沒有瞎折騰,我這是在救人。」
聞言,殷老頭皺了皺干巴巴的鼻頭問道,「救人?就你?」
小桃撇了撇嘴,指了指身後地下室的方向。
殷老頭皺起花白的眉毛,望了望地下室,驀地看到某個不明物體時,愣住︰「他……是誰?!怎麼在我家里?!」
「嗯?」小桃看老頭一臉疑惑,正想解釋,卻听到木頭樓梯嘎吱嘎吱的聲響,第一反應就是那個男人醒了。
等到她也回過頭去看向地下室時,看清樓梯上的那個男人的長相的一瞬間,呆住了!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之前那個還灰頭土臉滿身髒兮兮,根本不會讓人想到去看他長相的男人,此時竟然已經能自己站起來了!高大的身材,筆挺的身型,之前那蒙著灰層的頭發現在濕漉漉的垂落下來,露出幽幽的墨黑色綢緞般的亮澤,隨意而凌亂,更增添了幾分性感和慵懶姿態,映襯得一雙同樣漆黑深邃的眼楮更加漂亮,冷峻的面容精致極了,俊美絕倫……
就算依舊穿著一身的破衣爛褲,卻依舊散發出落魄王子般的尊容,真是妖孽啊……
一瞬間,小桃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所有諸如沙菲羅斯、萊因哈特、伊阿宋之類不靠譜的總攻名字紛紛滑過腦海……
小桃忽然有一種「街上撿回來的骯髒小貓洗洗干淨了卻發現是只獅子而且高貴漂亮得讓人不敢直視」的莫名錯覺!
而且,這個男人似曾相識!和她幾個月來常常無意識夢到的一個男人長得很像,除了這個男人的頭發略微有點兒長,臉型略微有點瘦,眼楮略微有點兒滄桑以外,幾乎一模一樣!
一瞬間,小桃覺得自己快要呼吸不過來了,心里忽然覺得揪得難受……
他身上那股強烈的壓迫感籠罩著她,她緊盯著樓梯道上這個帥得閃閃發光的高大男人,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大步……
下一秒,她就被撲倒了!
「若琪!」一聲沙啞的呼喊後,對方急切地抱住了她。
速度很驚人,動作很凶猛,但力氣卻拿捏得很柔和,所以她沒有被突如其來的擁抱撞疼,只是被男人像是掛在她身上一樣抱得死死的!兩腿夾住她試圖後退的腿腳,兩只手臂箍住她試圖推開自己的手臂,埋頭在她的頸窩里顫抖地親吻……
小桃渾身僵硬,石像一般站在原地,嘴角哆嗦著問旁觀的殷老頭︰「這,這,這是怎麼回事兒?」
老頭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啊……說不定他就是你的男人,」然後指了指她的肚子,「就是曾經讓你懷孕的那一個……」
小桃呆滯地喃喃︰「不,不會這麼巧吧……」
可事實上,殷老頭的話說到了她心里。因為,「若琪」這個名字她覺得很耳熟,好像夢里那個男人也這麼叫過自己,難道真如殷老頭說的那樣?
可是,看到他的樣子,她卻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男人收縮手臂把她抱得更緊,「太好了,我終于找到你了,太好了……我好想你老婆,終于讓我找到你了……」
「等一下,我想你弄錯了。」小桃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又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背,想要提醒他,「請問你說的若琪是誰?是說我嗎?可是,我……」
她突然噎住,蹙著眉間咽了一抹口水,這才幽幽地說道︰「對不起,我失憶了,能不能麻煩你先告訴我你的名字?或許,我會想起些什麼……」
男人的身體一僵,愣了足足五秒,復又拉開她的身子死死盯住她水汪汪的大眼楮,「你在說什麼,若琪?你不要嚇我……你一定是騙我的對不對?因為我以前曾經騙過你一次,所以你才這麼懲罰我,對不對?」
再一次相逢,她的反應實在令他難以置信,她……竟然失憶了?!她就這麼輕易忘記了他嗎?!
他睜大眼楮不可置信地看著近在眼前的她,一頭清爽利落的短發,淡雅不加修飾的素顏,非常簡樸的農家女穿著,看起來和自己心愛的女人確實有些不一樣……
然,她那雙清澈如水的大眼楮,撲閃撲閃地看著自己,是如此熟悉,是如此令人怦然心動,分明就是她的小妻子,他絕對不會認錯的!她一定就是他的老婆——林若琪!
一時情急,他雙手急切地箍住她縴細的雙臂,難以抑制心底的激動,顫抖著聲音說道︰「若琪,你好好看看我,我是你的辰,你的丈夫姬烈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