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熱情,不在小桃的預料中。
然,他的擁抱,卻讓她感到異常的熟悉……
這種感覺是什麼?為什麼會對這個男人的擁抱感到熟悉?太神奇了……
殷老頭訝異地看了眼目光一直停留在小桃身上的姬烈辰,再回頭看向小桃,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莫名奇異的亮色……
見小桃半晌沒有反應,他率先出聲打斷兩個年輕人之間尷尬的寂靜,「小桃,你在神游太空嗎?去了哪個星球?外星人長得怎麼樣?對你友好不友好?有沒有送你禮物?這麼大一個大帥哥對你說話,說是你丈夫,你還是好歹給個反應才比較正常吧?」
這段無比毒舌又包含譏諷意味的玩笑話,確實起到了效果,成功將小桃從驚愕的呆滯中喚醒。
「呃……不好意思,我只是有點兒走神……」
聞言,姬烈辰的心再次低落到谷底……
下一秒,腦袋從半空中倏然降到她面前,與她面對面地直視,兩人的眼楮相距不過三寸。她一本正經地道︰「我說我是你的丈夫姬烈辰,你竟然走神了?若琪,我不相信你真的失憶了,你一定是在跟我開玩笑,對不對?」
話落,仿佛要證明些什麼。一只大掌驟然握住她的右手,抬起來仔細端詳著,卻未成功找到他想要看到的那個東西——一枚紅鑽戒指。
頓時,懵了。
心底那根繃得緊緊的神經線,因為這個壞消息而徹底糾結,折斷……
他皺了皺眉,嗓音更沙了幾分,「沒有……戒指?若琪,你……」她真的失憶了?他抬眸,目光懷疑地審視著她,「是丟了?還是因為太貴重,所以你取下藏起來了?」
小桃不解地抬頭,乍然撞進他陰郁的眸子,那神色里復雜的情緒讓她看得莫名心痛,無心分辨出自己為何會感覺心痛,她瞳子一低已掉離目光,「什麼戒指?我不知道……」
「我們的結婚戒指啊,一枚血色紅鑽……」
她咬了咬牙,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聞言,姬烈辰胸口那顆始終懸著的心,像是找不到降落點一般,空蕩蕩的,幾乎一瞬間就要窒息過去……
盯著她避而不視也不作任何回應的臉,失望從心口倏地往上蔓延,抿緊了唇的姬烈辰將眸光移開,兩人一動不動,擴大空間內死寂無聲。
忖度︰若琪,你到底傷得有多厲害,竟然連我也忘記了嗎?
一日一如年,心字幾成灰……
更何況是三個多月,一百多天馬不停歇地搜尋和期盼……
思及此,姬烈辰本能地看向她平坦的月復部。這一看,心里那股一直避免去踫觸的絕痛心弦,在那一刻,忽然就斷了。酸澀,難過,心痛,憐愛,一剎那凝聚到一起。
「若琪,我們的寶寶……」他忽地哽咽住,將呆滯的她重又抱個滿懷。
那一天在懸崖之上發生的一幕幕一下子就浮現在他的眼前。其實,他心里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那天的情形那麼危急,她被冷如風挾持的時候大腿根部暗紅的血液就告訴了他,情況很不妙。可是,當他親眼證實了這一個猜測時,還是會難過到心悸。
長睫輕垂,落在她臉上的眸光透出一縷憂傷……
「對不起,若琪,是我沒有保護好你,讓你受累了……」他的話很傷感,隱隱約約帶著自責和無能為力的蒼涼。
小桃慢慢回過頭來,用一雙清澈的寂色瞳子看向他。看起來他的傷心和難過應該不是假的,要不然也不會這樣了。問題是,他是真的關心她嗎?之前他們之間發生了些什麼事兒呢?
這時候,一直在身邊站著旁觀的殷老頭拍了拍兩個年輕人,說道︰「好了好了,要敘舊也不急于一時。再說,看小桃的樣子她還不能確定你說的就是事實,我看這樣吧,你暫時先回去,小桃的身體才剛剛好起來,最好別打擾她。」說完,轉身往樓上走去。
很顯然,殷老頭這是在向姬烈辰下逐客令了。
才剛剛與自己日思夜想的女人重逢,姬烈辰自然是不甘心就此離開的,更何況她還失憶了,如果這一走,又不知道會發生些什麼變故。
這麼一想,男人的眼里閃過一道精光。
「哎唷……」他痛呼一聲,整個人作勢癱倒在樓梯道上。
小桃心里一驚,「你怎麼了?」
姬烈辰捂住自己的胳膊,表情扭曲,痛苦萬分!
她垂眼仔細一看,這才發現他的雙手臂都有許多擦傷,尤其是右手臂大概是剛才摔下地下室時,被牆角的釘子或是某些尖銳的物體給刮傷了,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一剎那,小桃腦子里浮現出似曾相識的畫面……
某個夜晚,某個漫長等待的夜晚,男人身上或長或短、或深或淺的血口,令人膽戰心驚的鮮血,仿佛耳邊回想著一個男人嘶啞而痛楚的申吟聲……
一雙清澈的大眼楮倏然睜圓,看著姬烈辰手臂上那條長長的傷口,小桃的心髒一點點地緊縮。
「你……你受傷了?!為什麼不早點兒說?!」她的聲音有絲微不易察覺的顫抖。
剛才替他擦臉,還有他抱著她的時候,她都沒有發現他竟然受了這麼嚴重的傷……轉念又想,這麼長這麼深的傷口,他之前都不感覺到痛嗎?
小桃咬了咬唇,下一秒已做出了本能的反應,她三步並作兩步跑上樓去找包扎傷口的藥膏和器具,想要替他包扎傷口。
她哪里知道,不是姬烈辰感覺不到痛,而是在重新見到她的那一刻,所有痛苦都被重逢的喜悅所淹沒了。
姬烈辰怔了怔,望著她奔上樓梯的背影,臉上終于浮現出淺淡的笑容。
她的反應讓他重又燃起了一絲希望……
「年輕人,你怎麼還沒走?」蒼老的嗓音微帶薄責,從樓梯口傳來,原來是殷老頭下樓來了。
姬烈辰看了看老頭兒那張干枯的瘦臉,心里很清楚︰這個老頭兒對他極為不友善。
但姬烈辰沒有表示任何的不滿,捧著受傷的那只胳膊,一步一步緩緩踏上樓梯。
唇角微莞,看向殷老頭,「老人家,謝謝你救了我的妻子。如果你不反對,能不能讓我和她多待一會兒?」
聞言,老頭兒的臉色黑了黑,皺眉咕噥道︰「剛才我不是說過,小桃身體不太好,不要打擾她了嗎?再說,還不一定她就是你妻子……」
姬烈辰不予反駁,勾了勾唇,悄然低語,「是不是我的妻子,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了。」
小桃這時候已經取了包扎藥回來,看見老頭兒又隨意向別人發脾氣,趕緊解釋道,「殷醫生,他受傷了,我給他包扎一下再讓他走吧。」
殷老頭兒听了小桃的話,沒有說同意,也沒有說不同意,只是嘴里不停念念叨叨,自己拿了一把鋤頭,說是去後山挖藥草去了。
好笑地看著老頭兒離開的背影,姬烈辰心里一下子明白,為什麼她會選擇和這個怪老頭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了……
他垂眼看看她,再看看窗外漸漸落下的夕陽,視線最後停在她的臉上。忽然之間似乎天開雲散,一直徘徊在他眼底的陰霾和焦慮被驟然驅走。
他臉上慢慢浮現笑意,那笑容是情不自禁的,從一絲慢慢漾成大大的燦爛的笑容,全數落在她的臉上,熾烈而火熱,包含了他滿腔的思念……
小女人的動作比以前利落了許多,也仔細小心了許多,不再像以前那般大手大腳,熟練地打開藥包,取出鉗子夾了一團藥用棉花,沾了沾消毒藥水,替他擦拭手臂上的血跡。
「嘶……」冰涼的消毒藥水沾上傷口的一剎那,痛極了,縱然他是一個大男人,卻仍舊忍不住呲牙咧嘴起來。
「很痛嗎?」她眨了眨眼楮,蹙著柳眉擔憂地看了看他,「你得忍著點兒,我盡量輕點兒,一會兒就好……」
話落,她輕輕在他手臂的傷口上邊吹邊擦,這樣可以讓他不至于那麼痛……
他輕聲笑了笑,想起了以前她也有這樣的習慣,邊擦傷口邊吹氣的習慣,其實根本就沒什麼作用的,可一時間他好像真覺得不痛了。
听見他的笑聲,她條件反射地抬眸,看見他的笑顏時,完全被震懾住,手里的動作自然就停了下來,呆呆地看著他。
他定定地凝視她,眼神不躲閃,娓娓地自我介紹道︰「我叫姬烈辰,烈火的烈,星辰的辰,以前我的妻子總愛叫我雞十六。」
她心里一窒,復又低下頭……
對方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凝視著自己,仿佛想要勉力捕捉她臉上的每一個表情。她即刻明白,他之所以那麼特意的解釋一番,一定是在試探她。
心里有些暗暗的不爽,抬頭瞪了他一眼,不情不願地說︰「我叫小桃。」
「小桃?!」姬烈辰一顆心即時沉了一半,她記得自己叫小桃,為什麼不記得自己的另一個名字「林若琪」?
頓了一兩秒,他遲疑地又問,「這麼說……你是想起了以前小時候的事,卻忘記了我們之間的過去?」
小桃眨了眨眼,不明所以,「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小桃這個名字是殷醫生給我取的,我覺得好記,村民們也覺得好听,所以就這麼用上了。」
姬烈辰微怔,隨即一顆心又落下來,眼里盡是莫名復雜的神色。
靜默,許久。
「告訴我……你在這里生活得好嗎?」不期然地,他柔聲問道。
微微一怔,她手里的動作頓了頓,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他靜靜地看著她,幽黑的眸色顯得淡遠難測,「有沒有想……家?」
這句話,他是故意的。
知道她失憶了,自己卻始終不能接受這個現實,所以他選擇旁敲側擊。
她回首,背著光,夕陽的余韻在她身後泛出漂亮的光輝,只听見她悠悠地說著,聲音很淡雅︰「什麼都忘記了,哪里還想得起家。」
心里一沉,盯著她的視線定在原處沒有移開,眼底的色彩更加幽暗深沉……
不甘心地再次追問,「那……有沒有想起過某個人?」
聞言,小桃的眼前瞬間晃過一張與他長相十分神似的某個男人的俊臉……
心里再次一窒,她將頭低得更低,漠然回答︰「……沒有。」
一只長臂顧不得疼痛,倏然貼著她耳際撐上身後的高腳桌面,高大的身子突兀地貼近她面前,而她被全然籠罩在他由不可思議轉為莫名的薄惱氣息里,近于咫尺的聲音在她耳際低低響起︰「你說謊!」
「我……」她愕然抬頭,身體本能地後退,卻被他緊緊環住腰際,退無可退!
而他的呼吸,就縈在她身邊!
帶著一股淡淡的幽香,仿佛是薄荷的香氣,很令人著迷,也很令人心醉……
小桃呆住了。因為,他身上的這股味道熟悉得讓她心悸!
不知不覺中,臉頰被他淺入蘭馨的吐納拂得微微麻癢,紅霞漸漸升起。姬烈辰看著那抹粉色在她臉上浮現,一瞬間眸子幻變千色。仿佛心懸已久的一線懸念,在這一刻得到了證實
她,一定是記得他的,縱使腦子里的記憶消失了,但身體的記憶,呼吸的記憶,還有各種感官的記憶一定是記得的!
然,最終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只是徐徐勾起唇角,心下已經打定了主意,神色飛揚起來。
只可惜,幾秒鐘的高興堅持得並不長久,下一秒就被她突然的舉動給震住了。
小桃被他看得極其不自在,情急之下,陡然伸出兩根手指去戳他的眼楮,嘴里罵道︰「你放開我!看什麼看!!」
這一戳,正好戳在姬烈辰的眼楮上!
頓時,痛得他眼冒金星!
「唔——」他悶哼一聲,本能地想要捂住自己的眼楮,卻顧此失彼,手臂上的刮傷也被這劇烈的拉扯動作給牽引著,立刻地更強烈的痛楚襲來。
旋即,輕輕一哂,失笑出聲。
這個叫小桃的女人,定是自己的小妻子!一定沒錯的,只有他的小妻子才會有這麼火爆而又特別的反應!
見他的眼楮立刻變出紅眼圈,小桃乍了乍舌,捂住嘴巴愣了好半天。最後,才開腔,「那個什麼……誰叫你盯著人家看,你再這樣看,不用殷老頭趕你走,我也會趕你走的!」
說著,丟下手里的衛生棉,憤憤然頭也不回地就想離開。
「等一下,你別走!」姬烈辰慌了,忍住痛趕緊拉住小桃的手,「還是幫我包扎完吧,我保證,一會兒就離開這里。」
小桃回頭,看見姬烈辰那只被他戳紅了的左眼,再看了看他手臂上的刮傷,心里突然又覺得有些對不住他。怎麼說,也是自己讓他變成這樣的……
她咬咬唇,微微頷首。
——我是天使的分割線——
包扎傷口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小桃沒想到在他面前,自己會遇到這麼多難題。
第一個難題就是要檢查他身上還有沒有其他傷口,檢查傷口並不難,可問題是要怎麼才能把眼前這個陌生男人的衣服給月兌下來呢?
「你會自己月兌衣服吧?」她扭頭詢問抱著自己坐在地上,因為她的強勢命令而緊閉雙眼的男人。
事實上,這句話根本就是廢話。
這麼大一個男人,怎麼會不曉得如何月兌衣服?關鍵是他身上有傷,讓他自己月兌肯定是有些困難的。
對方听到她的聲音,微微睜開眼。
他輕輕笑了笑,「麻煩你,幫我月兌一下。」話落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傷口,表情擺出一副極其痛苦狀。
然後,合上眼,繼續閉目養神……
小桃的身子虛晃了一下,黑線地看了他一眼,懷疑這個男人是不是故意的。
沒辦法,她顫巍巍地伸出了罪惡的小爪子,試探著解開了男人領口的第一顆金屬扣……
感覺到小桃細微的小動作,男人再次睜開了眼,默默地盯著她漸漸變得緋紅的臉頰……
小桃緊張地停下動作,迎著對方熾熱的目光不知為何產生了某種奇怪的欲念,默默緊張地咽了一抹口水,手里的動作開始發抖,心髒狂跳不止,撲騰撲騰越跳越塊,就快跳出胸口一般……
驀地,驚覺男人正看著自己,她陡地收回手,又伸出兩根手指威脅道︰「你,你為什麼又看我?!說好了不許看的!」
誰知,這一次男人十分理直氣壯地出口反駁,「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她語遏。
好吧,不跟他糾纏這個問題,趕緊給他包扎了讓他離開好了。
思及此,手腳變得異常麻利起來,迅速解開了他的衣服,眼前露出男人的精壯的上身……
真正開始替他包扎傷口的時候,小桃這才驚駭地發現,男人身上的傷口不止手臂上那麼一兩處,有的是舊傷,有的是新傷,新傷蓋在舊傷上,錯落交疊,觸目驚心!
心里,像是被針尖猛地扎了一下!
頓時,疼痛難當……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幾個月以來給村民們治療各種傷口已不計其數,從沒有哪一次有這樣難忘的感受……
仿佛看出她眼底的異樣,他緩緩伸出一只手,握住她拿著棉簽的那只手,往自己的手臂探去。
她這才驚覺自己的失態,迅速地替他擦好藥,又替他包扎好傷口,再替他穿好衣服,收拾桌上的包裝袋和藥膏。
什麼也不說,什麼也沒問。
他垂下翹密的長睫,凝神觀察她的臉色,心里有一絲的委靡劃過。
「……我要走了。」他試探地說道。
「慢走,不送。」她頭也沒回,拿著掃帚打掃地上殘留的碎紙屑和棉簽。
他定楮看著她,「我真的走了……」
她終于抬起頭,看著他的臉微微莞爾,「再見。」
他直起身,眸光落在她臉上,黯淡而憂傷……
在她墜下懸崖後,他曾經發狂般全南城找她。為了不讓冷如風發現,他喬裝打扮,忍辱負重,只為了尋到她,他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小妻子。
曾經,他擁有足夠多的財富,擁有號令一方的勢力,而現在他不求做世界上最富有最權勢的男人,只求得到這一生唯一想要擁有的珍寶,那就是她!
可是,真正找到她時,她卻不記得他了。
她永遠不會知道,這幾個月以來,他是如何度過的。那種巨大的期待交織著恐懼使他每日每夜,仿佛每一天都像是過了一整個世紀……
她永遠不會知道,他劇烈的情緒在如刀割般的期待中慢慢平靜,慢慢地,埋藏了許久的期望和心酸無法遏制地滋生,洶涌,漫天席卷,像一顆心被人摘下又拋上半空,興高采烈地飛了一趟,最後也不過是落地為塵……
她永遠不會知道,在剛才驟然見到她的那一刻,他是如何用盡全力才壓制住自己沒有飛撲出去,將她緊緊擁抱,恨不能將她瓖嵌進自己的身體里。他擔心她的身子受不了,那時她傷得那麼重……而且他還害怕自己認錯了人,那種患得患失的心情令他幾欲發瘋發狂……
此生還能讓他再見到她,已是老天對他的極大恩賜!
至于她記不記得自己,何時又能記起,豈能急于一時?現如今,養好她的身體更重要。
低低垂下眼眸,再開口時,聲線已然沙啞︰「……你多保重。」
感受到他情緒的變化,她抬眸,仿佛被他眼底的憂傷所感染,竟然忍不住開始鼻頭發酸……
她幽幽地說︰「好……」
聲音有一絲的顫抖。這一次,被他敏銳地發覺。
瞳內閃過一絲震動,他倏然睜大了眼,趁她不備便驟然將她壓至牆邊,與其強大力道相反的,是他接下來溫柔至極的舉動——他在她額間無比憐愛地印下一個淺淺的吻。
並不長的深吻,只是輕輕一觸。
繼而,什麼話也沒說就轉身離開小屋,留下一臉錯愕的小桃……
姬烈辰走後沒多久,殷老頭兒就回來了。
一進門,就發現小桃坐在窗邊的沙發上發呆。
「丫頭,你在發什麼呆?」殷老頭環視了四周,確定姬烈辰已經離開了,復又問道,「他走了?」
她呆了呆,像是沒有听清他的話。
見狀,殷老頭兒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說道︰「不是我要急著趕他走,你想想,他什麼底細我們都不知道,就憑他嘴里說說能相信他的話嗎?況且,就算他說的是真的,你當初傷得那麼重,他要是真的關心你,為什麼舍得讓你受傷,舍得讓你失蹤那麼久?依我看啊,這件事很蹊蹺,不是普通的蹊蹺!小桃啊,你一定要慎重啊。要是他還找來,你得多考驗考驗他。」
老頭兒對她倒是真的很關心,這一番語重心長的話的確說到了她心坎里。
她點了點頭,悵然若失地說道,「我知道。不過我想,他大概是不會再來找我了……」
後面這句話,她說得極其小聲,像是說給自己听一般,語氣澀澀的。轉念,小桃驚覺這麼傷感的心情一點兒也不適合自己,于是猛地甩了甩頭,甩掉所有的煩惱。回首看向干瘦的殷老頭兒,發現他手里提著一窩新鮮的藥草。
迷惑地問道︰「耶,老頭兒,你手里拿著的那些是什麼藥草?」
「嗯,是調理身體的中藥。拿去,給你的。」不客氣地遞給她,瞥了一眼她消瘦的臉頰,說道,「知道怎麼熬的吧?我可是教過你的哦。」
對于他刀子口豆腐心的脾氣,小桃已經是早已熟悉了。她接過藥草,感激地說︰「老頭兒,你教了我那麼多次了,我早就記住了。先泡半小時,小火熬二十分鐘,再加水熬二十分鐘。我說的沒錯吧?」
不悅地看著她,殷老頭兒沒好氣地說︰「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叫我老頭兒老頭兒,要叫殷醫生!真是的,沒大沒小……」
小桃嘿嘿笑了兩聲,拿著藥草說道,「謝謝你了,老頭兒。」
「嘿,你這丫頭……」
雖然氣她的口無遮攔,但看她恢復了以往的生氣,殷老頭寬下心來。
和她相處了幾個月,他大致也了解了這個小丫頭的個性。看似整天笑呵呵,從來不表露自己不開心的一面,可恰恰是這種人,心里其實是藏著那麼一點兒小心事的。
看似開朗,一旦受傷,卻像個烏龜一樣藏在自己的龜殼里。她很龜毛,看似強悍的外表卻有一顆脆弱的心,要不然又怎麼會失憶了?
雖然她的失憶有一部分是因為物理原因,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精神壓力引起的。所以,那個年輕男人的突然出現對小桃來說是福是禍,很難說。
讓她憶起過去,不是沒有辦法,但是目前還不行。因為,他看得出來,小桃還沒有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這就是他趕走那個男人的重要原因……
思及此,老頭兒花白的眉頭不自覺地皺緊。
話說回來,那個男人真就那麼容易輕易放棄了嗎……
——我是天使的分割線——
剛入夜,正是漲潮的時候。
海水沖上海灘,漫過了小村莊通往海邊的路。
小桃月兌下鞋子拎在手里,光著腳淌著水獨自走過涼涼的鵝卵石小路。
現在是夜里七點多,太陽早已落山,海邊空無一人。小桃站在沙灘上跺了跺腳,甩了甩水,留下幾個濕漉漉的小腳印。
走得累了,便停下來,找到一塊距離海邊不太遠的大石塊前。爬上冰冷的大石塊,在略平的表面上拂了拂灰塵,墊上隨身帶在身上的一塊手帕,然後坐下來,瞭望潮起潮落的大海……
夜空中掛著一輪初升的月,月色如水,隱約可見圓盤當中的半邊暗影。她想起有一次殷老頭兒說起過一個神話,說天上的月亮其實就是吳剛的月桂,他每日執斧無休無止地砍伐,可是月桂總是隨砍隨合,斧頭落下時劈得裂縫見骨,斧刃一起便了無傷痕。
如果人的心也有這種神仙般的自療該有多好?那麼,不管心里有多少的煩惱、彷徨、傷痛和憂愁,心頭也只會泛起短暫的波瀾,眨眼消失無蹤,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切也能恢復到最初原貌。
雙手習慣性插進上衣口袋里,左手驀地觸及到了金屬的冰涼,小桃的心里一剎那掠過難以言喻的一絲情緒……
縮回指尖,順手撈出某個金屬物體——一枚血色紅鑽!
月光下,氤氳的血色正輝映出灼灼烈火般殷紅刺目的光耀。原來,這個東西就是他給她的結婚戒指嗎?這個世界上竟然有血色的紅鑽!一定是無比尊貴的吧……
這枚戒指是她醒過來後,殷老頭兒交給她的東西,說是從她手上取下來的,因為給她做手術時是不能帶金屬物的,他便給她取下來用手帕包好。
三個月以來,她已經逐漸習慣了這里平平淡淡、無憂無慮的生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人生的過往會是怎樣的一番風華,若不是今天下午那個男人的出現,她幾乎就忘記這枚血色紅鑽的存在了。
思及此,她垂眼再一次看了看手里的血色紅鑽……
他說……他叫姬烈辰?烈火的烈,星辰的辰,還說她喜歡叫他雞十六?
不自覺地莞爾一笑,這都是什麼奇怪的名字?應該是取的綽號吧,可是,哪有做老婆的給自己的老公取這樣奇怪的綽號呢?真是古怪的男人……
然,臉上的笑容沒有維持到五秒,情緒在下一秒又低落下來。
他是為了尋她,才會變成這樣的不是嗎?可是,自己卻失憶了。對他來說,一定是一種打擊吧,看他走的時候,好像很傷心很難過的樣子……
思及此,手里那枚血色紅鑽突然感覺變得沉甸甸的,心口某種高高提起了的緊窒感揪成尖銳的一線,越來越覺得仿佛黑暗中有張大掌握緊了她的心髒,疼得難受。
心里竟然升起一絲疑慮︰就這麼讓他走掉,是正確的決定嗎……
正發呆,某些聲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小桃抬起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不遠處,一高一矮兩個人影漸行漸近,嬉笑著,玩鬧著,高個子手持著一根棍子,看樣子像是村長先生,而矮個子的小人兒跑在他的前面,嘻嘻哈哈地踩著海水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只需看一眼,小桃就知道,那是盲人村長先生和他五歲的兒子濤濤。她呼了一口濁氣,想要把煩惱都拋開,于是從大石塊上爬下來,朝一高一矮的兩個人走去。
「李村長!你好!」她遠遠地向村長先生打招呼,「這麼晚了,還帶濤濤來海邊玩嗎?」
循著聲源,李村長轉過臉來,微笑著點頭,「是啊。是小桃吧?你也在海邊啊,一個人?」
「是啊,我無聊,來看看海潮。」說著,她走上前,扶住李村長的胳膊,「你行動不方便,還是我扶著你走吧。」
小桃也是听殷老頭兒說的,高大的村長先生雖然是個盲人,但是並不是天生殘疾,全怪一場車禍,他們一家人去集市的時候,小三輪被貨車撞了,他的老婆當場就死了,車窗玻璃碎裂後濺起的殘渣刺破了他的眼角膜,也是因為這樣他才失明的。還好他的兒子濤濤當時沒在車上,要不然還不知道有多慘呢。
打那之後,小桃偶爾會去看望濤濤和村長先生,因此與他們的關系頗為融洽。
「我听說,今天有人來找你?」村長先生突然問道。
「嗯?」小桃一怔,沒想到他消息那麼靈通。
轉念一想,也對,他是一村之長,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了解得通透,村里來了個高大的陌生男人,而她又用手推車把他推回了殷老頭兒的家,村長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微微頷首,她淺笑回答︰「只是踫巧在路上遇到暈倒的一個男人而已,他受了點傷,給他包扎好傷口以後,他就離開了。」
「嗯。」他應了一聲,忽地又豎起耳朵听了听海浪聲,然後朝著遠處正站在半尺高水潮里的濤濤喊道︰「濤濤!潮越來越大了,你別太靠近海里,一會兒我們該回去了!」
濤濤遠遠地吼道,「我知道了,老爸!小桃阿姨,這里有好多貝殼,要不要我給你找幾個大點兒的,回去串成手鐲啊!」
小桃和村長先生不約而同地一笑,她回應道,「不用了濤濤,你快回來!」
濤濤玩心正高,哪里舍得走,嘴里答應著,可身子卻沒有動,還彎著腰在海灘上找啊找……
李村長雖然結婚得早,可因為老婆去世得早,他們兩夫妻也就這麼一個兒子,盡管不像城市里的孩子那樣寵著慣著,但因為一段特殊的經歷,讓他對這個兒子也格外的寵愛。听見兒子歡笑的聲音,他軟下心來,索性再多讓濤濤玩一會兒。
「哦對了,小桃,殷醫生有沒有告訴你,明天我和他要一起出診。」他忽然回頭對小桃說道。
「耶?沒有啊,」小桃一片茫然,的確是沒有听老頭兒說起過這件事,「去哪里出診?」
「是這樣的,隔壁王家村王村長的老父親病重了,可是一直查不出病因,去了很多醫院都沒個結果,我想拜托殷醫生去幫我看看,他已經答應我了。你一個人在家沒關系吧?」
「哦,這樣啊……」小桃點了點頭,倒是不以為意,「反正老頭兒出診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有一件事我得麻煩你了。」李村長話鋒一轉,表情認真地道。
小桃眨了眨眼,不解地問,「什麼事兒?村長,你不用這麼客氣的。」
「是濤濤的事,我想請你幫我照顧一下他,這一次出診可能不止一兩天,說不定得取個四五天才能回來。濤濤,就拜托你了。」
「呃……」這下,小桃確實感到為難了。並不是她不想照顧小孩子,更不是她覺得照顧小孩子太麻煩,而是她根本就沒有照顧小孩子的經驗,再說她廚藝也不算太好,濤濤能習慣嗎?
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答應了他,「那好吧,濤濤本來就是個听話的孩子,我想照顧他應該不是怎麼難……」
聞言,李村長臉上露出了寬慰的笑容,終是松了一口氣。
其實,他這樣做多多少少是存在一點兒私心的。
濤濤一天一天的長大,而他卻因為各種原因沒辦法得到康復治療,日子一天天過去,他越來越感覺到孩子需要一個母親。這三個多月來,通過自己的觀察和接觸,他覺得小桃是個不錯的人選,而且濤濤也喜歡她,如果可以,他希望小桃能夠和自己組成一個新的家庭……
當然了,這只是他個人的想法,關鍵還得看小桃自己怎麼想……
一想到兒子濤濤的事情上,李村長回過神來,「小桃,你幫我看看濤濤人呢?好像我沒听到他的聲音。」
「哦,好。」听見村長先生的話,小桃回頭張望,卻驚覺地發現起先濤濤還站著的地方,根本空空如也,一個人影都沒有!
她忽地就提高了聲音,朝海面上喊道,「濤濤!濤濤!」
小桃的呼喊聲嚇了李村長一跳,驚慌之態盡顯無遺。
「怎麼回事兒?小桃,濤濤他人呢?」
「我不知道,村長,我沒看到濤濤……」小桃的聲音越來越慌張,她條件發射地看向浪潮越長越高的海面。
心里突然有一個糟糕的想法︰該不會,濤濤他……
小桃定楮仔細一看,果然看見離海岸邊幾十米遠處,被浪潮越沖越往海里褪得更深的小小身影。
她驚呼出聲,「李村長,我看見他了,濤濤在海里!」
「什麼!濤濤在海里?!」李村長大駭,「濤濤!濤濤!」
濤濤從小生活在海邊,應該是會游泳的,可是今晚的潮水漲得太快太高,而他個子又那麼小,一不小心被海水沖走也是極有可能的。
問題的關鍵是,現在得趕快救起他,否則被浪水沖的越來越遠,到時候濤濤精疲力竭了,遲早會被大海吞沒的……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兩個成年人都預料到了這個可怕的結果,不免都驚慌失措起來。小桃不會游泳,而李村長又看不見,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趕緊回村里找來村民救人!問題是濤濤還那麼小,能堅持到那個時候嗎?!
沒辦法了,只能趕緊回去叫村民來救人!小桃心里打定主意,轉身連鞋子都顧不得穿上撒腿就開跑,卻有一個黑黑的高大的身影比她還要快,從她身前飛奔而過,縱身一跳躍進海里,像飛魚一般三下兩下往濤濤身邊游去……
男人的面龐在黑漆漆的夜里看不真切,小桃張口結舌地看著他以常人難以想象的速度,奮力往濤濤身邊游去。很快,男人已經游到了濤濤身邊,但濤濤已經明顯堅持不了了,兩只翻騰的手都失去了力氣,還好這時候被飛魚般的男人抱住。
「太好了!李村長,有人救了濤濤!」
小桃扶著李村長,一同小跑跟了上來,男人抱著落海的濤濤已經上了岸。她來不及看男人的臉,注意力全在體力透支的濤濤身上。
「濤濤!喂,濤濤!你醒醒!醒醒啊!」她拍了拍濤濤的小臉,可他還是沒有醒過來。
有手指伸到濤濤的鼻子底下探測氣息,發現濤濤氣息微弱,男人把她的肩膀推了推了,說道︰「你先讓一下!讓我來!」
小桃很蒙,抬首之際驚愕地看清男人的一張俊臉,頓時呆若木雞!
怎麼會是他?!
男人並沒有多看她一眼,而是十分準確嫻熟地掐了掐濤濤人中的部位,然後又埋首在他鼻息間試探了一下,拍了拍濤濤的臉發現小人仍舊沒有反應,他開始替濤濤做人工呼吸……
一下,兩下,三下,四五下……
「咳咳——」地上躺著的,起先還像個瓷器女圭女圭般不動的濤濤,這會兒終于喘過氣來,咳嗽的同時吐出一大口海水,終于醒轉過來。
「哇」地一聲,濤濤抱著自己的老爸哭出聲來。
「兒子!你沒事兒吧?!」李村長听見自己的孩子終于醒過來,知道他是得救了,窒息感終于松弛散去,他深深呼出口氣。他拍著兒子的背,罵道,「你看吧,叫你不要去海邊的,這下吃了大虧終于明白這道理了吧?怎麼樣,沒事兒吧?」
听見兒子濤濤說沒事兒,他這才轉頭「望」向救命恩人,感激地說道,「這位大恩人,謝謝你了,真的是太感謝了,謝謝你救了我的孩子。」
男人抹了一把臉上濕漉漉的海水,喘著粗氣說道︰「沒關系,應該的。」
繼而,轉頭看向身邊仍舊看著他發呆,仿佛因為他的存在而感覺異常沖擊的小桃,蹙眉說道︰「小桃,你先送這小孩兒回去吧,海邊風大,他剛落水,不要讓他受涼了。」
「小桃……你認識這位先生?」李村長愕然地問。
小桃呆滯了半秒,這才回過神來,諾諾地回答︰「呃……村長,他就是今天下午來找我的那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