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小段日子趙三忌過得寵辱不驚,當然也不至于行尸走肉,每天早上就跑步上菜市場淘些新鮮的瓜果蔬菜,回公寓時路過那家總在六點半準時開張的花店買上一朵怒放的玫瑰,然後做早餐,接著匆匆趕回學校上早課。中午時候再拉上楊樹群上餐廳,飯後依舊軋校道或逛操場,楊樹群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趙三忌能牽著她的手在操場上眾目睽睽地走一遭,她就能帶著自己心底的那點小雀躍,回寢室把玩手機上那條毛絨吊墜發呆傻笑發呆一下午。雖然好幾次想同趙三忌說起再放次煙花的事兒,到頭來卻也沒放下那份碩果僅存的矜持。或許這就是她有別于時下如膠似漆的熱戀女娃,不煩人不鬧騰。而這趙三忌肯定不清楚,和楊樹群軋完操場後,一有空遐就到唐呂娘小公寓,拼死命兒地咀嚼那幾本厚重的孕婦書籍,一禮拜下來,趙三忌笑說自己現在都可以當得起半個婦科醫生,而這時唐呂娘總苦著張臉,沒有咖啡的日子對這個小資女人來說肯定稱得上度日如年。
周末的時候搬出105寢室一禮拜的趙三忌終于千呼萬喚始出來,剛回寢室那會兒藍未央就立馬跳出來嚴刑逼供,而為了一萬大洋折腰的趙三忌最後被屈打成招,把唐呂娘的事兒跟小雞全盤托出,當時小雞的表情很精彩,被狠狠地震驚一把後終于癲狂大笑,對趙三忌這個準爸爸一陣長吁短嘆,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趙三忌曉得藍未央向來不拿男女感情當回事兒,也就沒同他大費口舌說些「死無葬身之地」的話兒,只是淺笑著說這事兒確實有點突然。藍未央癲狂過後冷靜下來,朝趙三忌認真道,要是以後有需要用錢的地方了,別客氣,盡管朝俺要,不過有個大前提,等哪天唐嫂子把娃兒生下來了,要認自己做干爹。趙三忌詫異,打趣說如果小雞真想親上加親,倒不如來個指月復為婚。藍未央思慮片刻,道那也未嘗不可。最後藍未央很沒懸念地被趙三忌踹了一,原話是,就你丫那人品,以後生崽了也跟你一副德性,老子不敢高攀。藍未央笑呵呵道說虎子哥不懂,現代人就需要俺這樣的人品才不容易受傷。趙三忌沒理會藍未央的邪門歪道,不過實話說,他還真沒見過沒心沒肺的藍未央為男女之事傷肝傷脾過。
和藍未央一起晚飯的時候,掘墳者孫田丐打過來電話,說是前些天三忌吩咐他做的事已經辦妥,自己從人才市場尋覓到了個年紀約模三十出頭的鄉下婦人,穿著樸實,沒有絲襪,胸脯也不大,論相貌,也就五官長得端正了些,不會禍國殃民。不是趙三忌對孫田丐的辦事能力心懷質疑,但秉著以唐媳婦的安危為本的原則,當下也直白問說那婦人可不可靠?孫田丐在電話里頭信誓旦旦道說,根正苗紅的鄉村婦女,三忌大可放心著使。因為最近跟唐呂娘在那棟小公寓打機關慣了,所以趙三忌多少培養出了點語感,揶揄笑說孫老哥似乎把小趙想得不堪入目啊。孫田丐就一初中沒畢業的文盲,但並不代表他對這種粗俗的玩笑沒有天賦,听到這話又聯系起先前自己所說,當下橫貫鼻梁的刀疤狠狠地抽了抽,謝罪道是俺老孫的錯。
不過話說回來,為了找符合三忌所描述的大媽,還要有生娃兒經驗的,孫田丐手里那票弟兄可沒少貪黑起早地去保姆市場蹲點,而那群無論過去還是現在膽子都賊肥的那伙地痞流氓也他媽忒不是人,前些天在踩點的時候老不務正業,或說過于較真,一見著上了年紀打扮又樸實些的阿姨女乃女乃們,總會第一時間一窩蜂擁而上,沒少嚇得那些婦女們花容失色,其中踫到了個更年期的阿姨,當下打電話報警,告狀性騷擾,當時若不是吳亥天出面擺平,估計那伙小響馬至少也得在局子里蹲個十幾二十個小時。
事後孫田丐幡然醒悟,如果說要這票小家伙們提刀上陣捅人或許他們眼皮兒也不會多眨一下,但真要他們去做這種技術活兒,琢磨著當初沒有被那更年期阿姨投訴未遂算是祖上燒高香了。最後還是由孫田丐親自出馬,憑借其以往模黑盜墓的過來人經驗,在保姆市場踩點兩天後終于眼尖地發現了一個叫陳花枝的女人,不過事情經過倒不像他同趙三忌匯報的那般一帆風順,甚至一波三折。起初時候陳花枝對臉上掛著一條猙獰刀疤孫田丐敬而遠之,畢竟這五大三粗的大家伙咋看都咋不像好人,尤其鼻梁上那刀疤,說起話來還帶著規律性的跳動,活生生就一人口販子,大前天自己剛從村里踏出來的時候,那些見過世面的文化人可對她說了,大城市繁華歸繁華,但罪惡的事兒也海了去,類似搶劫盜竊這碼事兒,都要算輕的,最可惡的是那些販毒和拐賣人口的,用他們最惡毒的家鄉話詛咒就是家產的撲街貨,至于這些撲街貨具體是個怎樣的喪盡天良法,那些文化人倒沒解釋,只說陳花枝進城後要防著兩類人,一是尖嘴猴腮打扮邋遢的,那些個人要麼多半是江湖術士,屬能把活人忽悠死,再把死人忽悠活的大騙子,要麼就是鼠竊狗偷的宵小之輩;第二類人則是類似孫田丐這樣的,臉上有疤的信不得,胳膊胸膛背部有紋身的更信不得,套用他們的家鄉話就是,這種人要麼是殺人不眨眼的扛把子,否則就是處在黑社會最底層的古惑仔,老話說得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如今這年頭,這些古惑仔連渣都不是,為了點蠅頭小利都敢殺人放火,十足的狼心狗肺,更甭提拐騙陳花枝這種剛走出旮旯的單純村姑了。而正是陳花枝的先入為主,孫田丐那張或許在某些有特殊癖好的怨婦看來男人味十足的寒磣賣相,落實了她的以貌取人,再三退避之下第一天終于逃離了文化人口中的魔爪。只是出乎陳花枝的意料,事隔一日居然再次在老地方踫著了孫田丐這尊凶神惡煞,這次她並沒給這條臉上寫著流氓的大漢欺身近前的機會,二話不說轉身就跑。
直到第三天,當她一踏進保姆市場就和孫田丐迎面撞了個正著,不同以往,孫田丐今個兒西裝筆挺,原本干燥的頭發也特意打上了一層厚厚的發蠟,除了粗手粗腳之下沒能打出倒三角的領帶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外,儼然許文強附體的孫田丐今日要多上海灘就有多上海灘。但變了個人兒似的孫田丐還是眨眼間被陳花枝認出,這得歸功于他鼻梁上那道地標似的刀疤,只是這次孫田丐並沒讓她逃月兌,第一時間湊了上,手腳有些不麻利地掏出了一張手繪名片,上面的字體歪歪斜斜,但一勾一劃卻不難看出寫得很用心。陳花枝瞅著跟前比自己高上一個頭咧著嘴憨笑的大個子,又將信將疑的瞄了眼名片上的帝豪夜總會總經理的字眼,最後把眼光逗留在「經理」這兩字上,因為只上過兩年小學的她只認得這兩字,也是在村子里時最常听那些扎堆在一塊的文化人最常提起的兩字眼,畢竟他們最常掛在嘴邊的總那句「我們經理如何如何。」陳花枝第一反應是這應該是個很大的官兒,當下紅著臉忐忑問說「老爺找我有事?」很重的廣東腔。
饒是走南闖北慣了的孫田丐第一時間听到這稱呼也沒法兒做到波瀾不驚,老臉臊的一紅,撓了撓頭,嘴皮子咧得越大,十足老男孩一枚,但也不忘正事兒,把自己的來意說了遍,至于工資,孫田丐鬼使神差地自作主張,幫她漲到兩千塊,這意味著每個月他還得無償付給陳花枝七百大洋。陳花枝當下感恩戴德,就差雙膝跪下。同趙三忌一樣,孫田丐也是個見不得女人哭的主兒,喚來一嘍,開車把陳花枝安頓到了一家環境干淨衛生的旅店。只是出乎孫田丐意料,陳花枝這次是拖家帶口進城淘金的,一個八歲的女兒,長得不像她母親,白白淨淨,一雙靈氣十足的烏黑大眼怯生生地望著孫田丐,卻也沒躲到母親背後的意思,朝孫田丐女乃聲女乃氣開口道說「叔叔長得好奇怪。」
孫田丐莞爾,溺愛地模了模小丫頭的腦袋,俯身朝著她做了個鬼臉,小女孩很堅強地沒被嚇哭,反而繼續開口說「依叔叔的面相早就在十五年前就該死掉了,怎麼現在還好好活著,好奇怪。」女孩眨吧著漆黑的眼眸,一臉爛漫與不解。
陳花枝聞言臉色大變,抬起手掌想要往女娃身上拍去,最後卻是沒能狠下心,中途變向死死捂住了小丫頭的嘴巴,抬起眼眸子誠惶誠恐地望著愣在當場的孫田丐,而後者卻如毫無所覺,他清楚記得,自己鼻梁上的刀疤就是在十五年前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