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彎彎曲水,世事重重疊疊山。對小丫頭的妄下斷論孫田丐倒沒怎麼往心底兒去,他是個信命的人,以前的路怎麼走到現在不也是跌跌撞撞過來了,至于以後的路,如果趙三忌沒有出現,或許他會如當初向孔青羊所說,討個農村媳婦,用先前挖墳攫取到的那點不義之財找個安靜祥和的偏僻地兒做點小本買賣,然後生一窩崽,這輩子也就這麼過去。他沒有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偉大高尚情懷,這不關良不良心懺不懺悔的事,只是一個見慣了風浪的男人心平氣和後的一點小願望或說小憧憬罷。但陳花枝的出現讓他那點升斗小民的求安穩心里再次死灰復燃,只是少了起初的那份歸隱心態,多了一絲對富庶生活的向往,理由簡單,他只想給這個看起來唯唯諾諾的女人一個寬厚結實的肩膀,給那個不認生的小丫頭一次挺直腰桿上學而不受人歧視欺負的機會,給她們兩無依無靠的苦命母子一個好日子過。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孫田丐就帶陳花枝母女兩找上了趙三忌。
唐呂娘的公寓說大不大,兩室一廳的巴掌地兒一下子擁進了孫田丐一伙三人顯然熱鬧了不少,除了和趙三忌相處,唐呂娘的清冷性子注定即使把她擱人山人海了也只會從頭到尾的淡然,甚至陳花枝張口閉口的少爺少女乃女乃,她也泰然處之,不糾正,不莞爾。
趙三忌拿著水果刀削了個隻果遞給了自打一進屋就東張西望的小女孩,小女孩不怕生,接過趙三忌遞上的水靈隻果沒來得及道謝,就迫不及待地啃上了一口,在剔透的果子上留下排好看的牙齒印,待仔細咀嚼吞咽了,這才贊說好甜,兩汪如水眸子蕩著股無法言道的滿足。趙三忌微笑著輕輕捏了小丫頭的臉蛋,說「如果喜歡吃,等等哥哥再給你削一個。」
小丫頭聞言有點不知所措,鼓著腮幫子怯怯地瞧向正襟危坐在沙發上一臉忐忑的母親,後者輕輕搖搖頭,小丫頭這才一臉失落地朝趙三忌道了謝,小臉通紅通紅。趙三忌沒勉強,之後朝小丫頭問起了名字,陳花枝這個鄉下婦人搶口回答,她擔心自己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閨女又像昨天那般在孫經理面前信口開河,小聲說「古芍武,過了年就九歲。」依舊操著一口濃厚的廣東腔。
趙三忌抬頭看了陳花枝一眼,發現孫田丐還真沒糊弄自己,女人一身質樸的打扮,衣襟處甚至打了幾個隱秘的補丁,很容易叫趙三忌想起在趙家堡那會兒的那個體弱多病的婦人,開口燦爛笑說「好名字,陳姐取的?」
陳花枝忐忑地搖搖頭,眼眸子悄悄瞥了圍著茶幾打轉自娛自樂的小丫頭,謹慎道「她爺爺給的名字,咱村就孩子他老人家一個文化人。」女人說這話時,緊緊拽著的手掌握出了一手心汗。
趙三忌明白窮山惡水不一定盡出刁民,真比單純,那群在貧瘠土地上辛苦耕耘了幾輩人的憨厚百姓比誰都來得遵紀守法,像自己和半城一類的絕對是異數,所以對陳花枝的如履薄冰,趙三忌沒有那可笑的傲骨對其居高臨下,仍然燦爛地開口吩咐了接下來要她在公寓里做的一些事兒。至于住的地方,兩室一廳公寓,就先委屈她們母女兩擠一擠,改天找到地方了,再換個寬敞的。
陳花枝並不缺心眼,之前也料想到了這結局,自卑無奈消極點的想法是,少爺和少女乃女乃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怎會同自己兩個髒兮兮的鄉下人呆一塊,不過她還是很感激這個年輕人沒給自己母女兩臉色看,早在家鄉那會兒,她可沒少受些八點檔的古裝劇荼毒,電視里頭那些主兒哪個不是欺男霸女的惡棍混球。當下唯唯諾諾地點點頭,紅著臉小聲道,不委屈,不委屈。之後就拉走了在液晶電視前瞎搗鼓的小丫頭,進廚房找事兒做。留下客廳的趙三忌唐呂娘及孫田丐。
打從陳花枝一進門就沒說過話的唐呂娘率先開的口,問孫田丐說「這人可不可靠?」
孫田丐不敢含糊,再次老老實實地交代了陳花枝兩母女的出身背景,來自雷州的某個窮僻地兒,這在農民工日益增多的大都市里頭並不稀罕,稀罕的是陳花枝是個寡婦,丈夫因早些年隨船出海捕魚時踫見風暴喪生喂了魚,留下陳花枝兩孤兒寡母,本來她們一家子在村上也算小有名氣的萬元戶,但遇到這茬家境想不中落都難,幸虧那村子里的人還算有良心,雖然沒有接濟這對孤兒寡母,但也沒干些落井下石的勾當,陳花枝就這樣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了古芍武五年,可她終究是個女人,都說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日防夜防家賊難防,陳花枝敲破腦袋兒也沒想到自己家的親弟弟會突然朝她下手,要求改嫁。好女不侍二夫,這是那個沒啥文化的陳花枝唯一懂的道理,被逼無奈下到頭來也只好拉著閨女背井離鄉,又擔心跑太近會被那個沒良心的狗犢子給抓了去,所以來到了x市。
很傳統的橋段,落在這風氣日漸開化的當下確實叫人匪夷所思,唐呂娘半信半疑又問「這些事都是她自己說的?」
孫田丐搖搖頭,道「瘦猴發來的消息,被當地人證實過。」
唐呂娘微笑著點點頭,朝孫田丐歉意說,「不是我信不過孫大哥,只是你也知道三忌的事兒,劉成文自打上次被李世民給丟出去後便杳無音信,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不得不多防著點。」
孫田丐省得唐呂娘的擔憂,笑笑沒說話,從口袋抽出根煙剛放到嘴邊,卻又取下。
趙三忌知道孫田丐是桿骨灰級的老煙槍,起身建議說一起出去陽台透透氣。孫田丐當下就跟了出去。
煙雖不是好煙,但也是在市面上已經很難尋到的牡丹333,當初在南方一帶的老煙槍中口碑不錯,據說用中華煙草卷制,後來不知咋整的就被停產,至今已經有些年頭,所以這玩意兒擱現在也算得上是稀罕玩意兒,屬有價無市的那種。趙三忌接過孫田丐遞上來的香煙,放鼻尖嗅了嗅,味道香醇,回頭瞅了眼室內的唐呂娘,後者正盯著自己看,也就打消了過把嘴癮的念頭,把那玩意兒擱手指尖來回玩轉。
孫田丐忍著笑意,開口打趣說「想不到三忌還是個妻管嚴。」
趙三忌沒反駁,他向來沒啥大男子主義,就算真是個妻管嚴,也不覺得丟人,更何況類似這樣的家長里短,有人管著總比沒人約束來得溫馨。轉移話頭問孫田丐說夜總會和酒吧那邊的情況弄得怎樣?
孫田丐夾煙的姿勢有些另類,並不是夾在煙,而是攔腰夾在中間,就這事兒藍未央曾經問過,孫田丐回答說,這樣夾煙有操控感,大凡有了些駕齡的司機都知道,開mini或甲殼蟲之類的短軸車肯定沒那些越野的陸地巡航艦來得過癮,後者的操控性強。重重吐了口渾濁的煙霧,孫田丐開口道,「已經打理得七七八八,琢磨著再過三兩天就可以開張營業,還有桑拿房的事兒也依你吩咐,給盤了出去,就是小吳那邊有些棘手,這陣子麻煩不斷,就連以往一些八竿子也打不著的部門一夜間不知都吃了些啥藥,個個卯足了勁兒往那邊湊合,想來這些日有小吳罪受的。」
趙三忌笑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吩咐吳亥天,先別著急接手生意,把相關部門的工作做充足了再說,咱現在根基尚淺,一不留神還真會被人給革命了。」
孫田丐會意一笑,建議說要不來個大換血,把公司里頭的員工清理干淨了,省得到時候窩里反。
趙三忌搖頭,「堵不如疏,抓幾個典型的就成,再說現在人可比不得古代,義薄雲天的戲碼已經鳳毛麟角了,俺真不信劉氏馴養出來的那些死士在金山銀海面前還能坐懷不亂。」
雖然覺得趙三忌這法子不是很妥當,甚至有養虎為患的風險,孫田丐卻也沒出聲制止,他的最壞打算是讓趙三忌吃一塹長一智,橫豎這點籌碼他還是賠得起,當然,孫田丐對趙三忌這種兵行險招最後要真能凱旋了也是樂見其成。打定主意往後多留出個心眼放小吳那邊後,孫田丐低頭俯視著陽台下的風光,陷入沉默。
「知道海棠會所嗎?」除了誘惑,啥都能拒絕的趙三忌最終還是沒能忍住煙癮,把手指尖的香煙叼在了嘴上,孫田丐點燃打火機湊上,卻讓趙三忌給拒絕,笑說「聞聞味道就夠了,省得屋里的婆娘念叨。尋個時間找些有臉面的人到海棠會所幫忙陪襯陪襯,也別鬧出太大的動靜,畢竟咱自己都還在風口浪尖上,能打出點名氣就好。」
孫田丐收回打火機,問說「那地方有門道?」
趙三忌叼著煙可勁兒地吸,之後笑說,「狗屁-門道,受人之托罷了,以後就算孫哥想把那場子給砸了,俺也不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