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于飛的午飯做得還算豐盛,但也談不上花樣百出,大都是些地道的粵菜,他到底個廣州人,對自己那些引以為豪的嶺南飲食文化,從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上不難看出。
趙三忌胃口好,如早上那會兒自己所說,一個人干掉了四碗白米飯,期間姜挽月嬸子自是沒少為他添湯加菜,一家三口的午飯吃得其樂融融。飯後趙三忌幫嬸子姜挽月收拾了碗筷,順便問起了素未謀面的堂妹唐暖竹情況,姜挽月回答道,暖兒上的是封閉式高中,除了月末能回家一趟,其它時間都是呆在學校。
之後趙三忌又在二叔家待了待了小片刻,就起身欲回酒店。唐于飛沒勉強,臨行前夫婦兩沒少囑咐小虎子往後記得多串串門。趙三忌憨笑著答應,留下登門拜訪前從茶行以及酒坊里買來的幾盒普洱及茅台,至于那張存有二十萬大洋的銀行卡,唐于飛卻說什麼也不收。接觸了一中午時間,趙三忌多少也了解到了自己這個二叔的性子,索性也就從了他的意見。
剛出了樓梯口,趙三忌就接到了才分開沒一會兒的二叔的電話,唐于飛在電話里憨笑說,剛才光顧著高興,差點把一件重要的事給忘了,說是大後天如果小虎子晚上得空,陪叔走一趟十三號劇院,還有這幾天尋點時間,花點心思去了解點粵劇。趙三忌沒听明白,問說二叔是想虎子陪你去看戲?唐于飛干笑兩聲,只道了句到時候就知道,便掛了電話。
按唐于飛所講,想要了解一個城市的文化底蘊並不難,除了逛一些比較有歷史價值的古跡外,比如說趙三忌昨晚已經貓了一宿的鎮海樓,再就是往老街坊走一遭,看看人,尤其是老人,瞅瞅事,特別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那麼對一個城市的了解也就能瞧出個七七八八了,至于再深入的,就要住上個三年五載,甚至一輩子。所以出了老式商品樓的趙三忌回酒店的時候沒擠公交也沒攔的,而是憑著大概的方位步行回了去。
一路上的見聞還算精彩,至少街頭巷弄里,人聲雖然談不得鼎沸,但比起廈門的冷清,廣州城這邊倒給人喜慶了很多。引以為憾的是,可能由于天氣冷的緣故,趙三忌路上見著的老人並不多,零散幾小伙,大多窩在老式小瓦房內打牌下棋唱粵劇,其中趙三忌特意駐足聆听了小半刻,奈何對廣東話還只是個半吊子,沒能听懂太多,只听明白了一句唱詞,出自《帝女花》里的世顯嘆板下句︰幾見親情鋤骨肉,君臣壯烈獨惜太凶殘,螻蟻貪生是常情,死別相看情更慘。這話若擱封建年代,確實是挺催人眼淚的玩意兒。
回了酒店,趙三忌接到了金芙蓉打來的電話,說是王繼傳媒那邊的一個負責人想跟趙先生見個面,不知道趙先生您方便不?趙三忌笑問了情況。
金芙蓉開門見山,說錢五岳想抱您大腿。
趙三忌哈哈一笑,道,怕是要叫那姓錢的失望了,我就一平頭百姓。話雖如此,底子薄基礎弱的趙三忌想了想最後還是點頭答應了,問了時間地點,再次輾轉到了市中心的一家走復古路線的茶館。
出了的士時,挺會把握人心的金芙蓉上前開車門,在她身後還站著個大月復便便卻一副卑躬屈膝模樣的中年人。這讓趙三忌想起了福滿樓那個湖南人張建國,兩人的奴相談不上如出一轍,畢竟在趙三忌的印象里,張建國的諂笑更能讓人感覺和藹可親了一些。
進了茶館要了雅座,金芙蓉介紹了起了錢五岳,系傳媒那邊明面上的負責人,所照料的事情點多面廣,大到傳媒發展走向,小至拍片取景,老錢事必親躬。一直對下屬挺嚴厲的金芙蓉這會兒難得贊揚了一句,道,老錢是匹實打實的千里馬,能跑也能磨。
一直彎腰含笑的錢五岳听到這兒,臊紅著老臉,直道不敢當。
金芙蓉介紹完了錢五岳,並沒在茶館里多呆,說是公司那邊還有點事兒,得先回去趟,如果趙先生還有什麼事兒,那她隨傳隨到,就朝趙三忌告了罪,率先離了席。
金芙蓉出了門,一臉橫肉的錢五岳臉上堆積的笑容更是炸開了花兒,整得對面坐著的趙三忌有點小惡寒,但還是很好地做到了不動聲色,闖蕩了廈門幾個月,趙三忌多少也學會了點口蜜月復劍、笑里藏刀的把戲,開口笑道,不知錢經理今天找小趙有什麼吩咐?
這話听得錢五岳再次直擺手,咧著一嘴讓趙三忌有點吃驚的大白牙,眯著只剩一條縫的小鼠目,點頭回答說,叫我大牛就行,在趙先生面前經理啥的神馬都是浮雲,受不起,受不起。
趙三忌听得一樂,心底嘀咕說,想不到這大叔還是個時尚的弄潮兒,之後問起了大牛這名字的緣故。
錢五岳打發走了送來茶葉的服務員,利索暖茶器的同時,回答道,五岳這名字太大,我娘擔心會把我壓垮,所以照我們家鄉那邊的說法,就取了個賤名,說是好養活,根據出生的日月,也就取了大牛這麼個。自打從小被這麼喊慣了,所以听到耳朵里也干淨,熟人一直這麼喊。
趙三忌笑著沒說話,仔細地端詳起了錢五岳的泡茶功夫。比起範大叔的小講究,錢五岳對泡茶這碼事顯得更加精致與細膩,暖杯、洗杯、置茶、洗茶、注水、浸泡,再到最後的迫茶味,無論從流程還從時間上的把握,錢五岳一直做到有條不紊絲毫不差,直到出茶環節,因為紫砂壺搭普洱,所以錢五岳先是倒入茶海,以免燜茶,最後一手利索的關公巡城和韓信點兵,手法渾然天成獨具美感,讓一旁的趙三忌沒少拍案叫絕,心中沒少感慨,就錢五岳那雙粉女敕白皙肥胖的咸豬手,咋就能整得這麼個利索。
茶自是只滿七分,錢五岳捧著一杯端給了趙三忌,比起先前一進門時的諂媚,經過泡茶這麼一考究,倒是多了幾分坦蕩的自然,笑呵呵道,「茶葉和茶壺都是極品,就是煮水的水壺和水質以及炭火將就了些,趙先生湊合著喝。」
趙三忌不懂錢五岳口中的極品、將就、以及湊合都是些什麼概念,如果這會兒錢五岳開誠布公了,那麼趙三忌肯定會被嚇掉眼珠子,在錢五岳近乎震驚的表情下,趙三忌也不嫌燙嘴,一口氣喝了個見底,然後吧唧了兩下嘴皮子,說了句差點沒讓錢五岳扼腕痛哭的話,「味道偏苦了。」
錢五岳平靜了心境,他是這家茶館的老會員,在這兒存有一套至今市值約近百萬的呂堯臣小石冷泉套壺,也就是這會兒正擱在茶幾上的那把不顯眼的紅棕色玩意兒,以及百來克有「普洱茶太上皇」美稱的百年金瓜貢茶,比起呂堯臣的冷泉,價格只高不低,光是這兩樣東西,就花光了他一年的血汗。如今見著趙三忌這般暴斂天物,平靜諂笑的外表下,錢五岳開始後悔,當初真該听了金芙蓉的建議,帶趙三忌直接跑趟國會夜總會得了。
即使這會兒再怎麼心如刀割的錢五岳,眼見覆水難收,當下也只能咬碎鋼牙,笑著往趙三忌的杯里添了茶,只是注茶這會兒手有點抖,不見方才的利索。
對錢五岳的一舉一動趙三忌盡都瞧進了趙三忌眼里,心里自得自樂的同時,當下也沒了同錢五岳玩笑的心思,端著茶杯仔細地小品了一口,開口笑道,「錢經理心境落下乘了,所謂泡茶飲茶一人得神,二人得趣,三人得味,如果您連方才那點小趣味都沒品味出來,與其在這邊和小趙賣弄高雅,倒不如晚些時候尋個時間咱一起上夜店快活快活去,那樣顯得更有說服力。」
趙三忌這一番話說得倒也不客氣,只是重病還得下猛藥,他不喜歡和一頭隨時可能擇人而噬的笑面虎打機關,尤其在喝出了那杯太上皇後,當即否定了金芙蓉的抱大腿一說,至少錢五岳今天約見的自己的目的,或說動機肯定不簡單。
長著鼠目卻也不會寸光到哪兒去的錢五岳細嚼慢咽了趙三忌的一番話,最後得出了個後生可畏的結論,終于也不在交心這方面上下功夫,收斂了諂笑,開門見山道出了今天的來意,他想跟趙先生合作,一同整垮劉家。
手中的那杯太上皇趙三忌分三次再次喝了個干淨,因為在趙家堡有個極品老爺子,還有個拿錢當紙燒的小舅舅,所以對趙三忌能品出金瓜貢品這種高檔貨,確實無可厚非。放下手中的茶杯後,趙三忌嘴角揚起了道許多上位者都喜歡玩的陰森弧度,頗有張飛穿針——大眼瞪小眼的意思,目不轉楮地盯著錢五岳的小眼楮看,緩緩開口問,「錢經理從哪兒得到的消息?怎麼感覺你對小趙的底細很清楚?」
錢五岳懶得賣關子,回答道,「王繼給的消息,他說趙先生能幫我。」
「說說,你和劉家的恩怨。」對錢五岳給出的答案,趙三忌即使半信半疑,總歸還要探探底兒。
「殺父之仇。」錢五岳道。
「籌碼?」趙三忌問。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錢五岳指了指桌上的普洱茶,補充道,「這些年掙下的錢都用在疏通環節上了,只是效果輕微。」
趙三忌有些哭笑不得,敢情這胖家伙這些年就一直用泡茶的方式來賄賂人?
又一條稀里糊涂就踏上自己這條賊船的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