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紅沒有說話,他就站在門里靜靜地看著納蘭青衣。雖然看出眼前這人也是一個殺手,但是一點紅還是從氣勢中判斷出這人的不同。這人雖然身上帶著冷淡默然的殺伐之氣,卻不是與自己一樣的凌烈鋒利。而是渾厚深沉,面對著他,就像是站在沙場面對著殺氣迸發的千軍萬馬。一點紅很奇怪,到底是哪里才能培養出這樣氣質的殺手?
納蘭青衣同樣沒有說話,兀自感受著一點紅那利劍一般的殺氣。若說納蘭青衣此刻如同排兵列陣的千軍萬馬,那麼一點紅就是萬人敵的猛將,在敵陣中左沖右突,將眼前的敵人一點點消磨。
納蘭青衣決定不再等待,他倏然向前踏了一步。雖然是輕輕地一步,沒有任何聲音,但在一點紅的耳中卻是如同轟雷。一點紅如同看到了一個整齊的步兵方陣齊齊地上壓了一步,感覺到心髒猶如被重重一擊。看著眼前毫無破綻的步兵方陣,一點紅根本找不到任何的突破點,他只有後退一步,蓄勢待發。
納蘭青衣本待逼迫一點紅首先動手,哪知一點紅並不接陣,就在一點紅後退的時候,納蘭青衣只感覺蓄滿力氣的一拳打在了空處,異常的難受。納蘭青衣感覺一點紅就像一個整裝待發的將軍,一旦自己出現漏洞,便會踏馬殺來。
沒有辦法,納蘭青衣只有前進,現在他就如過河的卒子,後退便是死。納蘭青衣又進了一步,一點紅依然是後退。此時一點紅的眼楮已經盡是赤色,對方那軍陣一樣的氣勢實在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還有那軍鼓一般的腳步聲,每一步都震得他血脈賁張。一點紅感到若是自己再不出手,對方第三步踏出,自己的血管就要爆裂開來。
納蘭青衣在一點紅的刺激下,只踏了兩步便將氣勢提高到了頂點。他在戰場上所悟出的劍勢,卻是帶了太多軍戰的特點。「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納蘭青衣知道,現在自己的氣勢到了頂點,只要第三步落地,必將開始衰竭,那便是一點紅縱馬奔馳,亂闖軍陣的最好時機了。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現在納蘭青衣和一點紅的命運都已經不掌握在自己手里了,而是掌握在「勢」的手里。現在他們蓄勢已經超過自己的極限太多、太多,想要安然,必須要找一個宣泄口,否則畢竟被自己的勢所反噬。
若是文瑞在這里,一定可以看到,這兩人已經到了悟道的邊緣了,「勢」便是道。當你能夠讓自己的勢聚集到不得不發的境界,那離悟道便已經不遠了。當然,「勢」是「道」,也是「魔」。若你經受不住這種「勢」的誘惑,每一次都希望借助他來斬殺敵人,那麼你就會為「勢」所役使,成了是「勢」的奴隸,用地越多,陷得便越深,你就墜入了魔道,。若你能經受住「勢」暫時的誘惑,慢慢地試著開發它,試著掌控它,你就初窺武道。等你完全掌握了它的那一天,「勢」是你的奴隸,為你所役使,你便得成大道。
十一月的天氣,河北道滄州府已經是冰天雪地,晚間氣溫更是在零下十幾度。寒風呼嘯,但是納蘭青衣和一點紅的額頭卻有斗大的汗珠滴了下來。兩人的脊背也已汗濕,這種煎熬實在讓人難受。納蘭青衣和一點紅相信,無論他們兩個誰活著走出去,今夜情形絕對會永生難忘。
納蘭青衣遲疑著不敢踏出第三步,這與他前些天跟文瑞比劍不同。那時文瑞沒有外放氣勢刺激納蘭青衣,就讓他一步步地踏過去,自然的將氣勢提到了頂點。但是今天,納蘭青衣和一點紅生死之爭,卻是將氣勢在兩步之內提了起來。由于蓄勢過快,納蘭青衣竟然有一些控制不住的感覺。
寒風呼嘯,吹得窗子一開一合「吱咯」作響。納蘭青衣突然想到了與文瑞比劍那天的情景,想到了文瑞的話,想起了文瑞與自己比斗時用的最後一劍,那手下留情的一劍!納蘭青衣此時想的並不是文瑞出劍的手法,而是出劍的氣勢。想到那一劍,納蘭青衣的神色突然變得非常古怪,不由自主地踏腳前踏了一步。
一點紅赤紅著眼楮,緊緊地盯著納蘭青衣,他已經決定了,在對方踏腳的瞬間自己就一定出手,絕不讓對方踏出第三步。于是,納蘭青衣抬腳的瞬間,一點紅倏然出手。此時的一點感覺到有些詫異,因為對方的神色古怪,氣勢更加古怪。剛才對方的氣勢就如同一條飛舞九天,桀驁不馴的蛟龍,霸道異常,現在卻好像被套了一副繩索,霸道中竟然生出一絲溫順軟弱之氣。
就是這一點點變化,使一點紅感覺好受了許多,眼前的兵陣的氣勢似乎減弱。心中驚喜,一點紅化作一道飛虹,勢如破竹一頭扎進了兵陣之中。此時納蘭青衣心中也是茫然異常,就在他想到文瑞的劍勢,並不由自主地模仿的時候,他感覺這一刻他已經掌控了自己的氣勢,再也沒有被氣勢牽著走的感覺。
雖然自己的氣勢少了些霸道,卻多了些深沉。若說原來自己是一群初上戰場的熱血青年,勇武而年輕,高高揮舞著手中的兵器,恥笑怒罵著對面的敵人,充分展示自己的武力。那麼現在自己則變成了一群混跡沙場,久戰存活的老兵,戰斗前他們就默默地站立著,沒有叫囂,只是默默地擦拭著自己的兵器,他們知道如何在戰前保留自己的體力。
一點紅就如一個萬人不敵的猛將,一頭扎進這一群老兵里,剛剛還沉默不語的兵士卻露出了猙獰面容,一聲不吭地向一點紅圍過去,有節奏地進行著絞殺。這個死了,便有後面的立即添上,悍不畏死。但是也許由于納蘭青衣對這種感覺還不熟悉,兵士在配合上還不是那麼地默契。
當納蘭青衣的士兵所剩寥寥無幾時,納蘭青衣從那種奇怪的感覺中醒了過來。看著地上已經碎成渣的一點紅,納蘭青衣忍不住一陣嘔吐。在塞北的戰場上,他看到過無頭的、腸穿肚破、身子只剩一半的各種各樣的尸體。但是他從沒有見過被剁成一塊塊巴掌大小的尸體,或者也許他見過,只是沒有注意而已。
看著地上的碎肉,納蘭青衣幾乎不能相信這就是剛剛還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的一點紅。殺人與殺人也有不同的,將一個人一劍穿喉刺死絕對與將人大卸八塊凌遲處死的感覺不一樣。但是一點紅確實是被自己殺的,納蘭青衣就那樣看著他被一塊塊斬碎。納蘭青衣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一刻他感覺道自己能夠停止下來,但是他卻因為沉浸在文瑞那一劍的劍勢中,不願意自拔,那是一種可以掌控一切的感覺。雖然納蘭青衣還沒有完全掌控一切,但是他看到了前方的那一線曙光。
當劍勢已盡,納蘭青衣驚醒的時候,才發現一點紅已經變成了肉塊。將額頭的汗擦去,納蘭青衣喃喃道︰「你的冤魂可不要找我報仇,我也不是故意的。」說完便縱身離開。
納蘭青衣走後不久,一個身影從後門處的花叢里閃了出來。看著一地的尸身,這人不由得伏地痛哭。只听這人道︰「爹爹,姨娘,你們死的好慘啊!孩兒一定查處主使之人,將他的頭顱摘下,祭奠你們的在天之靈!」
原來這人卻是紹家的獨子,曾經與文瑞在悅來客棧有一面之緣的紹飛!紹飛起身擦干眼淚,四處看了看,便回屋里找了些銀票珠寶,趁夜離開了。仇家隨時可能找上門來,留在此地卻是極為凶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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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錢幫總舵,上官金虹在書案上寫著字。一個長相極其普通,穿著杏黃色麻布衣服的中年人正在站在旁邊,默默地看著他寫字。
上官金虹將筆放下,問道︰「你是說荊無命已經一天一夜沒有消息了?」
中年人說道︰「是的,已經一天一夜沒有跟總舵或者分壇聯系過了。」
上官金虹皺皺眉頭,問道︰「他最後出現在什麼地方?」
中年人道︰「洛陽分壇」
上官金虹道︰「全力追查,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還有,注意一下這兩天有什麼人進了洛陽,或者從洛陽經過。」
中年人道︰「我已經吩咐下去了。」
上官金虹點點頭道︰「不錯,有你在我倒是省心的多。」
想了想,上官金虹道︰「荊無命大半是出了意外,如今江湖中能勝過他的人雖然不少,但是也不很多。你通知石頭,讓他負責這件事。」
中年人道︰「好的,石頭正好去嵩山辦事,離洛陽也很近。」說完便出去了。
石頭是上官金虹在五年前救下的一個孩子,以他的個性,應該不是慈悲的人。但是當他看到躺在路邊餓的奄奄一息的石頭的時候,上官金虹決定收養他。因為他看出石頭實在是一個練武的好材料,石頭骨骼特異,體制也很特殊,極為適合練硬氣功一類的功夫。于是上官金虹便將石頭帶回了總舵,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給石頭,幾乎是有求必應,除了女人。而石頭的任務就是練好上官金虹交給他的武功秘籍。
到現在石頭已經練成了少林寺的易筋經、金剛不壞體、大摔碑手三項絕技。整個身體練得當真是鋼筋鐵骨,一雙肉掌開山裂石,威力非凡。然而你若是認為石頭就是一個有頭無腦的笨漢,那你就錯了。石頭非但生的並不粗魯,反而看上去有些溫和雅靜。全身的皮膚雖然不白,但也不黑,身長五尺八寸,不算高,但也不算矮。石頭並不胖,相反還有點瘦,看上去非常干練。但是誰也不會想到這麼一個人竟然有著極高深的武功。
雖然荊無命對于這個分享了上官金虹寵愛的石頭非常的厭惡,從來都不正眼瞧他一下。但是上官金虹知道,現在石頭的武功已經在荊無命之上,直追自己了。恐怕再過幾年,連自己都不是石頭的對手。按說這麼一個大幫派的幫主,有手下武功比自己高,應該擔心才對,但是上官金虹卻異常高興,因為他是梟雄!因為自己救了石頭的命,給了石頭所沒有享受過的生活,所以石頭非常非常地听自己的話。更重要的,石頭與自己一樣有稱霸江湖的野心,而且石頭很清楚想要完成這個心願,沒有上官金虹是不行的。看著石頭,上官金虹就像看著另一個自己,對這個自己的分身,他實在是滿意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