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秋夜,向來蕭瑟。即便繁華錦瑟漾在每一寸樓閣,也依舊掩不住人心里的清寥。
將軍府里,掩在層層後庭花深處的玉樹流光樓,由里到外,疏密有致的種著層疊不窮的傾國花樹。樹冠如玉,雖是素白之色,亦是艷若瓊華,而這整片的樓閣卻仍舊如它的主子一般清麗月兌塵,有別喧囂。
陣陣飄忽不絕的天籟從畫樓外的層層後庭花中緩緩飄出,《玉樹後庭花》的華麗譜調宛如參天古樹一般在輕幽心里深鐫扎根,這些年來,她不知已經彈奏了多少次這首如她一般有著亡國之名的曲子。
每每彈奏此曲,她心中總不免冷笑。
亡國靡靡之音又如何?傾城禍水之色又如何?天籟,到底還是天籟,美人,終究還是美人,到底,還是憑著天資絕世迷得了天下人心。
步輕幽身著一襲精致的水色紗裙,雅然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縴手柔緩的撥動琴弦,迷離的目光投向遠處的花海之外,一張玉顏越發的幽美絕色。
溪雲站在她身後,沉迷的听著這一闕曲調,雖說早已是听了無數回的熟悉,但步輕幽總有這個本事,第一次抑或第千次萬次,次次都能讓人沉醉迷離。
正當溪雲側目微微一瞥,卻正逢六軍元帥步天籌悄然而至院中。將軍的一雙眸色深深的落在這個傾國傾城的女兒身上,眉目中含著復雜深意,似憂慮,似悵惘,又似欣慰,似寵溺。
溪雲先是一怔,繼而急忙反應過來,輕聲欠身行禮,「老爺。」
話音落,輕幽流放在遠處的神色迅速一收,靈活的玉指倏然停駐在弦上,一曲天籟毫無征兆的絕音,甚至沒個像樣的收尾。
她回身一望,輕緩一聲,「父親。」說著,一面將琵琶遞與溪雲,一面緩緩起身。
步天籌看著女兒溫文恬淡卻毫無笑意的神情,心中不由一緊,而依舊英氣逼人的臉上卻帶出一個穩重的微笑,「怎麼又是《玉樹後庭花》?」
他負手信步至石桌前,輕幽也與他一同坐了下來,她眉目微挑,語氣舒緩,徐徐吟道︰「‘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陳叔寶填了新詞的《玉樹後庭花》堪稱天籟,女兒喜歡。」
步天籌低頭一笑,「這曲子好听不假,但終究得顧著意思,這亡……」
未等父親說完,輕幽忽然接過話意,「若說意思,這就更對了。‘傾城傾國傾人命’……天下找不出第二個比我更適合彈這曲子的人了。」
听了這話,步天籌神色微怔,隨即搖頭道︰「罷了,罷了……為父是說不過你的。」
「父親深夜來此,不會是與女兒探討樂理。」她意態閑愁的緩斟茶水,看似隨性自然,恍若輕然一問卻並不想听個答案,還能無關前語的又擲出一句話,「六安瓜片,該是合父親的喜好。」
他一听六安瓜片,眉目瞬時一緊,若有所思,「六安瓜片……這些年你一直都喝這個,還記得你母親最愛的茶……」
輕幽眸色微垂,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女兒出生之時母親便因難產離世,女兒又哪里會知道母親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打從女兒有記憶起,都是看著父親的喜好,這些年,是父親沒變才是。」
「人總會變,不過……人家變的是人心,我變的鬢色罷了……」他笑意灑月兌,想起自己染了微霜的鬢發,好像突然才意識到,自己終是不再年輕了,而女兒,也終究是長大了,是該尋個歸宿,只是……這歸宿,萬不該是天家門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