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青回來時,墨菲已經躺下了,確切地說是趴下了。
自上次月事起,這腰就一直不得力,站一會兒還成,多一會兒就開始酸痛,墨菲懷疑是前些日子累的,有些後悔沒讓嚴老也給自己把下脈。
「睡……這麼睡不舒服的。」墨青敲了門,一進來就瞧她那姿態皺了眉,徑直走過來︰「先別睡,再給你揉揉,明兒請嚴老再過來一趟吧。」
「沒那麼嚴重,過幾天再說吧。」墨菲往床里挪了挪,「你要是不累,就幫我揉揉吧。」
于是,墨菲在那雙溫暖的手……下睡著了。
早上睜開眼時,覺得這是這幾個月來睡得最好的一次了,夜里也沒覺得涼。
收拾利落走出來,見外面已經放了水盆,用手一拭,尚溫,就洗了把臉,又涮了牙,正在梳發,墨青拎著食盒走了進來。
「白叔呢,一起吃吧。」墨菲隨意地溜了他一眼,立即盯著他眼底明顯的泛青問︰「夜里沒睡好嗎?吃過早飯去眯個回籠覺。」
墨青蚊子般地嗯了一聲,把飯菜擺上桌。
白鶴撢著衣袖走進來,「听說昨兒爺可是過把癮,罵得極是暢快。」
「還成,就是有點兒累。罵人也是個力氣活兒呀~」墨菲端詳著他的臉色,「雖然想證明寶刀未老,但也不要太拼命嘛,年紀擺在那兒呢,容易精盡人亡。悠著點兒,還是細水長流的好。白天也別出去了,在家悶一覺吧。」
白鶴納悶地眨了眨眼,才沒好氣地橫她一眼,「還真是什麼話都敢說呀,就我這把老骨頭也拿來消遣,爺真是出息了。」
「您那身子骨不是扛折騰嘛~」墨菲勾了勾鼻梁,誰讓自己嘴欠,先招惹了人家呢?
「這幾天晚上不太安生,我巡了大半個城。今晚讓阿青去吧,我也得歇歇了。」白鶴拿起個大白饅頭,一口咬下一大塊,又夾起塊酸辣瓜條丟進嘴里,嚼得這個脆。
墨青嗯了一聲,盛了碗粥放到墨菲眼前,才又盛給白鶴一碗,最後才輪到自己。
日子又平滑地過了五天,後院人數暴漲至三十六人,這還只是能挖出來的。當然,自打慶州被佔領一直到前兩日,城內年輕女子死亡人數已近百,墨菲相信還有藏得很深的,打死都不出來的。
自打韓娘撕開心結,倒是令人刮目相看了。她不再柔軟得跟朵溫室的花兒一樣,在李嫣的幫助下,很快就整理出一份詳盡的人事檔案,交給墨菲。她識文斷字,除彰顯了出身的不凡外,也讓墨菲見識了何謂風雨彩虹。當初她也很美,卻是柔弱的美,現在的她,那雙眼里總是閃著堅毅的奪目。
嚴大夫又來過一趟,親自送來打胎藥,另外二位未確診的確定後,這三位都堅決的不留月復中胎兒。墨菲尊重她們的選擇,雖說孩子是無辜的,但不被祝福的娃生下來也是遭罪,沒準兒還走上極端之路,不生就不生吧。
後院有些擠不下了,墨菲就讓一部分之前先來的搬到二進院中。尤其是那三位,專門安排了幾個人妥善照顧著。
倒是墨青跟白鶴,這下子更忙了,除了早飯能一起吃,時常抓不著人影。不過墨青總是到時間就會出現,盯著她喝下嚴大夫開的藥。說起這個,墨菲就讓無比痛恨。
嚴大夫倒是不驚奇她是個女子,只是沒好氣地批了她一頓,然後沒商量地開了一大堆藥,說要是再不好好調理,之前生產時落下的病根就會復發,再難醫治。
她這兒過得苦不堪言,韓娘卻過得風生水起,那王三元每天都來報道。雖說韓娘並不太理會,也不給個好臉,但墨菲早就看出來了,她也就是繃著,心里舍不得這些姐妹,但早晚是要跟人家回去的。畢竟曾深愛過,即便傷了心,有月復中孩子在,總還是期望真的會再好起來。
王三元雖說肩不能挑,手不能拎,倒還真做了些實事,把這三十六家走了個遍,講道理,擺事實,居然說通了十多戶人家改變了想法,願意把媳婦或女兒接回去,不再逼迫她們出家或懸梁。當然,榆林疙瘩更多,那李嫣的爹就是其中之一,居然放話出來,說將李嫣逐出家門。
好在李媽是寡居,氣得跟自己的哥哥大吵了一頓,把李嫣落到自己名下,日後給自己養老。李嫣畢竟還小,痛哭了好幾次,才在大家的勸慰中好轉,並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生活。
原本墨菲是要把這些人家集中在一起開個大會的,但後來覺得行不通就放棄了。只是要那些死要面子的人家至官府扣手印,成了親的夫妻和離,歸還嫁妝;未婚但訂婚的,雙方解除婚約,言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不肯認回女兒的,也多少出了些錢,與女兒劃清界線……
也別說,還真有幾個有情有義的。成了婚的不說,居然還有二個好小伙兒,就算姑娘家不肯要女兒,他們卻死活都要把人娶回去,令一群大姑娘小媳婦感動之余,越發堅信以後的日子會越過越好。連原本失落的,也被重燃了激情,都憋著股勁兒,要活給旁人看!
征求過她們的意見後,墨菲出資,買了個三進的臨街宅院,辦了個繡莊,起名紅絲帶。當然,這個名兒很有些借鑒的意味在內。臨街的前院改為店鋪賣成衣床幔等家居用品,外加接繡活兒,二進三進住進無家可歸的那二十來位。就算是回了家的,也都去繡莊做手工,或是接了零活兒回家去做,不肯與姐妹們斷了聯系,主事的就是韓娘跟李嫣。
還有一位家里曾開酒樓的內當家,名叫唐米兒,也值得一提。
米兒也是個倔強的性子,其實她家那位已經後悔了,要來接她,可她就是不回去,非要和離。拿了嫁妝回來,要自己開個客棧,專門收住女客。
墨菲想出資,把紅絲帶旁邊一個被西夏兵破壞得很慘,掌櫃急著月兌手的客棧給買下來,讓她來經營。不想,她竟跟那些姐妹一商量,大家合股做這件事,但名字要請墨菲來起。
墨菲就把紅袖招這個名字給了她們,原本要給繡莊起這個名兒的。並給她們出了個主意,前樓做酒樓,後面做客房,還給了她們些糕點小吃以及米酒的配方,可以外賣。畢竟這里才經歷了一場戰事,百廢俱興,又能有多少女客?專營客棧,沒準兒二天半的就賠了個底朝天。
這唐米兒家里原本也是開過鏢局的,雖然自己武藝不精,但卻認識一些同行,居然請了好幾位身手不錯的姑娘在店里坐鎮。平時做伙計,有上門找茬兒的也不懼。一些地痞二賴子被教訓了幾回後,也消停了。再加上有官府暗中撐腰,這兩個獨具特色的買賣就這麼開起來了。
又是一個來月過去了,新任的知州終于上任來了,而原慶州駐軍也回來了。墨菲懷疑這是趙頊故意的,就是為了把自己留在慶州多待些日子。
但不管怎麼說,墨菲還是帶著二千種家軍去追種諤了。臨行前把紅絲帶紅袖招的姐妹們托付給知州代為關照。
這位新任知州居然是原江寧知州傅堯俞,也算是個半熟之人了,知墨菲不簡單,自是千肯萬肯,就差拜托墨菲跟上面說句好話,把他再調回去。
墨菲出慶州的那天,一群紅衣女子送出城外,讓自發送恩人軍的慶州百姓大大地開了眼,倒是做了把免費的廣告。
墨菲不得不拍馬追趕軍隊後,身後傳來齊聲高喊一路平安,一直到再也听不見……
當墨菲來到熙州時,種諤剛剛帶兵去打蘭州了。只留下口令,要種樸帶兵前去蘭州,種師道跟墨菲留在熙州幫著恢復重建。
熙州知州對墨菲客氣異常,奉為上賓。墨菲只好帶著楊成他們留下,也猜道八成是趙頊的意思。他不想自己再沖殺在第一線,定是收到密報,知道自己受過了傷,怕再有個三長二短。
其實從本心來說,她也不想再往前沖了。第一,她不想青史留名,第二,她不想擋住種家軍的光芒,第三,這幾十個人,她想好好帶回京去。而有了渭州墊底,相信就算趙頊身邊有人嘀咕,他也得好好想想自己為啥讓老種家把渭州讓出來。
雖然楊成從來沒說,但墨菲相信,他一定會據實上報這些事的。楊成的為人,就是這樣,是個死忠的,骨子里就是一腔保家衛國的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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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深知過猶不及,在知州特意撥給的宅子里深居簡出,沒事兒就拿那四十來人開練,連巡街之事都不許他們出去做了。
幾十個壯漢被墨菲換著花樣地操得整天沒心也沒力再去想些沒用的,不管是配合還是單打,都有了很大的提升。唯一放風的機會,就是出城跑馬,雖然也是訓練,卻好歹是離開那宅子了。
種師道親官上任,自是忙得腳打後腳勺,半個月後,才抽空請墨菲吃了一回酒。
然而幾日後,在一個秋雨綿綿的下午,種樸居然親自從鄭州趕了過來,臉色不算太好地要墨菲跟他去蘭州。
墨菲問了幾句,見他不肯說實話,只好跟著上路。好在大家也都沒什麼可收拾的。只留了話給知州和種師道,就隨種樸出了熙州。
日夜趕路,三天後到了種家軍的大營。墨菲見過種諤一面後啥也沒問,先回帳泡了個澡,然後睡了一天一夜才又爬起來。
「你說什麼?」墨菲驚愕地看著種諤,「我夫君跟兒子在蘭州城里?」
種諤點頭,把西夏來信遞給她,「你自己看看吧,我也不知道他們從哪里把人擄去的。」
墨菲掃了一眼那信,是梁永能的筆跡,她曾進過這位的書房,所以認得。
種諤復雜地看著她,雖不明白她是如何惹上梁永能的,但對于那個辣手屠城的西夏大將軍,眼下卻做出這等小人之事,深感不妥。若她真與西夏有瓜葛,那可是……滅門之禍,哪怕她曾做得再好也功不抵過。
墨菲把那信隨意丟到書案上,「伯父想怎麼辦?」
「賢佷……兒,本將軍怕是不能決定。」種諤早猜到她是誰了,要不,也不能把她爹的刀還給她。
墨菲冷冷一笑,「別說是東京那位了,就是伯父也不會同意因我簽什麼割地之約吧?那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報!」
「進來。」種諤說道。
「稟將軍,營門外射來一封信。」傳令兵雙手托著一只綁著信紙的箭,走了進來。
種諤接過箭,一揮手讓他下去,轉手遞給墨菲,「你看吧,定是給你的。」
與種諤了然的目光一對,墨菲也不客氣了,把信紙拆下來,打開看了一遍直接起身,「伯父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不必理會我。我也沒把自己看得可以與江山相提並論。」
種諤看著她走出去,徐徐嘆了口氣。這樣的心胸,若為男子,封侯拜相怕也不是難事吧?不過老兄弟若地下有知,也可安慰了,有此虎女,墨家還不至于真正沒落了。
墨菲回到自己的營帳,寫了封信,然後讓墨青把楊成找來。
楊成進來時,她已經用火漆封口了。「楊成,這是給皇上的密信,你連夜帶著兄弟們送去。」
楊成愣了。自己私下與皇上通信的事,他相信墨爺應該覺察得出。可出來三個多月了,這還是第一次,墨爺給皇上寫信呢。他不知道為何急巴巴地從熙州趕來,但覺此事定與墨爺有莫大的關聯。
「墨爺,這信真這麼急?」楊成對墨菲的話從不質疑,這也是頭一次反問。
「讓你去就去。」
楊成看著一臉淡漠的墨爺,覺得事有蹊蹺,「那也不用把兄弟們都帶走,我只帶三五個就成了。」
「全部帶走。」墨菲有些不耐地站起身,走到帳門邊,看著外面,「我不想讓你們去攻城,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你們去做,沒必要犧牲在這里,明白嗎?我希望你能建一支真正的京師,帶著兄弟們,而不是把命丟在這里。不然,我的心血豈不是白費了?」
楊成很自然地聯想到是種諤欲借刀殺人,心下一顫,「不會吧?」
墨菲回頭瞥見他糾結的臉色,轉念一想明白過來,有心想解釋但又打消了這個念頭。「現在就去叫齊兄弟們,馬上走,不用來跟我辭行了。」
「是。」楊成忐忑的走了出去。
「阿青,白叔,你們看看這個。」墨菲把收在袖口的信紙掏出來,遞出去。
「主子……」「爺……」
墨菲看著一臉震驚的他倆,緩緩點了點頭,「應該不假。你們隨我去,救出一個是一個,然後護送回家,不得回頭。」
「那你呢?」墨青敏感地听出些什麼來,下意識地抓住她的手。
「我不在的話,一個都換不回來。」墨菲安慰地拍拍墨青的手,然後掙月兌,「梁永能不會對我怎麼樣的,但寧兒跟梁繼就不好說了。他們爺倆,一個不會武,一個還太小,我不能不管。就算我去了西夏,也是要借機救回另一個的,你們不用擔心,只管听我的安排就是。」
墨青立即搖頭,「不行,那梁永能對你沒安好心眼兒。」
「你不信我能自保?」墨菲心嘆,若不是時間太緊,或許還能去解救人質,眼下卻只此一途。
墨青一時語塞,白鶴卻說︰「爺怎麼就,就怎麼辦吧。」他深深地看著墨菲,「只不過爺也要答應我們,不可沖動亂來。」
墨菲莞爾,「自然,我可是惜命之人,二次都活了回來呢。」
墨青還要說什麼,白鶴卻說︰「听爺的,這是最好的辦法了。到時不管救回來誰,你都護送回家,我暗中跟著,有機會的話,就會把爺救出來的。」
墨青還是搖頭,「還是我暗中跟著吧,我去過西夏。」
白鶴微微一笑,「小子,我二十年前就在那邊逛,你還能有我熟?听話,還是我這張老臉更不引人注意。」
「成,就這麼定了。」墨菲一錘定音。
「你們要去哪兒?」
三人齊回頭,見種樸不知何時站在門口,一臉的狐疑。
墨菲轉回頭,拿了火折點著那信紙,垂眼看著火苗漸大,「就是想出營走走。听說這附近有個月牙兒湖挺不錯的,你知道在哪兒嗎?」
「城東外十里,等打下蘭州,我陪你去。」種樸壓下心頭疑竇,走了進來。
墨菲一擺手,白鶴推了墨青一把,走了出去。
「那得等多久?」墨菲看著腳下的灰燼,「你說,能不能把月牙兒湖引去淹了蘭州?」
「這個……有些難點兒,」種樸轉到墨菲身前,「你不是真這麼打算的吧?若是連降暴雨還有可能。不過現在已經過了雨季,就算有雨,也達不到那程度。」
「我就是那麼一說,不過還是想去那邊看一眼。」墨菲回身把青刃從架上取下來,雙手托著往種樸面前一遞︰「我知道你一直垂涎著它,我看樣子也用不上了,就先借你吧。等我啥時有機會再上沙場,你再還給我。」
種樸是知道梁繼跟她兒子被梁永能抓來的,但之後的事,就不知道了。看見墨菲走來後,他去問父親,種諤也只說不知,他心里沒底兒,才親自過來問的。被墨菲弄這一出,心底升起不好的預感,「你……有事就跟我直說,難道我還能不幫你?這刀我不借,你自己留著用吧。」
墨菲笑笑,「得了吧,哪個做將軍的不愛好刀?」她動手把刀挎在他腰間,「你以為白讓你過癮呢,得多殺敵,知道嗎?行了,我還餓著呢,你先回去吧,不留你吃飯了,這也不是飯口。」
「不是飯口,哪有得吃?」
「我讓阿青熬粥去了。」墨菲玩笑般地把他推了出去,「你是大忙人,我就不留你了。」
種樸沒辦法,又跑去追問他爹,被種諤扣在中軍帳處理軍務,一時出不來,心里跟長了螞蟻似的。
酉時,墨菲帶著墨青白鶴出了營門,無人阻攔。
一路向東,酉時末,一片水光泛在星子下。順湖邊向北繞,終于看到一個亭子,亭前只立一匹馬,亭子四角燃著火把,一個男人坐于其中,懷中似抱了個嬌兒。
墨菲心中翻滾,母子連心,雖說幾個月不見,卻一眼便知那小兒正是自己的寧兒。
亭後有林,似有不少人匿于其中。
「主子……」墨青有些沉不住氣。
墨菲一抬手,不緊不慢地來到亭前,下了馬,「你們在此候著。」
墨青才欲跟著,被白鶴一把拉住,輕輕地搖了搖頭。
「還真的是你呀~」梁永能抱著懷中直蹦的女圭女圭,含著莫名的復雜,看著墨菲一如往昔地走進亭中。「我原以為那位所向披靡的墨爺,只是踫巧與你同姓而已。」
「真的?」墨菲直視著他,走到近前,才垂眼看著寧兒,「那怎麼我兒子會在你這兒?」
寧兒長得極硬實,已經近七個多月,踩著梁永能的大腿一個勁地蹦,卻在看到墨菲的第一時間靜了下來。瞪著圓滾滾地大眼盯著她看,似乎在困惑著什麼……終于啊啊地怒叫著,伸著小手往墨菲懷里撲。
「還是這急脾氣~」墨菲微微一笑,伸手抱過來,梁永能居然也含笑地松開了圈在小寧兒腰上的大手。
寧兒一摟上墨菲的脖子,張開小嘴就咬了過來,新長出的兩顆下牙,跟小錐子似地。
墨菲輕輕拍著他的背,軟語哄道︰「寧兒乖,是娘不好,一走就這麼久,想咬就咬吧,別生氣了。」
小家伙似咬上了癮,晃著小腦袋不肯松口。
梁永能就笑,「敢情他是見人就咬啊,還以為只跟我有仇呢,這下心里舒坦了。」
墨菲瞥他一眼,這才看到他那青青的腮幫子上有好幾個小圓點,有的才結了疤,有的已經快好了。
墨菲哼了一聲,「活該,我兒子多咬你幾口是應該的,誰讓你當初差點兒害了他呢。」
梁永能瞬間想起去年秋時見她那回,臉上有些尷尬,「我哪知道你有了身孕?這小東西倒是記仇,在娘胎里就記住我了。」
寧兒終于咬夠了,放聲又哭上了,邊哭邊拍打著墨菲,還四下里尋找著什麼……
「啊啊……」他的小身子一拱一拱的,往墨菲身後掙。
墨菲回頭一瞧……心口猛地一顫,梁繼居然就躺在自己身後右側方地上的一席薄毯之上,目光呆滯毫無生機,往日細膩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唇角干裂,衣衫襤褸,還露著大腿,連底褲都沒……
「你干的?」墨菲聲音干澀,卻平淡。
「不是……我知道的時候已經這樣了……對不起。」梁永能本不欲解釋,卻下意識地感覺到墨菲真的怒了,心,不由一揪,酸疼的滋味兒自月復腔散開,漫延至口舌。
「所以就任他自生自滅了?」雖是問句,便語速平緩,肯定。
「他……不讓任何人接近,我也想為他診治來著。」
梁永能覺得憋屈,一向令人膽顫的自己,為何每每對上她,總是居于下方?可是不自覺的,他就是想疼她護她不忍傷她……
亭外傳來馬嘶,墨菲看過去,驚見大雲居然被那匹黑馬騎在背後,正……
「還真是有西夏之風,連馬都一樣。」
梁永能一見也覺得腦仁直蹦,「那個……黑風原本就跟胭脂是一對,大概是久別重逢,一時情動。」
「胭脂?它現在叫大雲。」墨菲不再看,回過頭。
梁永能笑,「怎麼,不打算還給我了?」
「是我的,我就不會放手。難道你當初不是特意帶來送我的?」
梁永能搖頭,「是你無賴搶去的。」
「我只是以為你不想听我說謝謝,才直接騎回去的。」墨菲瞥一眼他,「說說吧,你打算怎麼著,不是特意把我約來聊天的吧?」
「當然……不是,」梁永能奇怪地看她一眼,「你不先去看看你男人?」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倒是你,先做好心理準備,我這人,一向是護短的很,不管是人還是馬,哪怕就是只小狗小貓,也不許別人亂伸爪子。否則,剁之。」
梁永能覺得梁繼這張牌打得太早了,還以為能震懾到她,誰知反被她威脅了。不過也是,這樣的她,才更像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墨爺。
寧兒已經消停多了,卻掙扎著欲下地。墨菲看他穿得還蠻厚實的,料子也不錯,可見梁永能還是把他當回事兒的,于是放他下地。
「你說,趙頊小兒會不會舍得拿四州之地換你回去?」梁永能不在意地直接拋出正題。
「你覺得呢?」墨菲反問,眼底帶出一抹自嘲,「或許你家太後能干出這樣的事?」
梁永能垂眸,「那就只好請你跟我一起回去了。這樣的君主,你還打算繼續效忠嗎?」
「你不會是說,你能為了我做出這樣的事吧?別開玩笑了……」
寧兒突然大叫起來,啊啊地不停。
墨菲看去,竟見他不知何時爬到梁繼的跟前,小手不停地拍打著他爹,聲音似氣極。
亭里一時只聞小寧兒的叫聲……
梁繼原本伸手欲推,卻突然僵住了,直到小寧兒不耐煩地爬上他的身,啊啊地叫著,騎在上面一墩一墩的,才讓梁繼眼底泛出水光,顫抖著把兒子的小身子緊緊摟住……
墨菲看著那往日風采流轉的桃花眼緊緊閉著,眼角默默垂下的液體沖出一道白溝,竟覺得好心痛……
「只能換一個。」梁永能不喜歡她看那個已經髒了的男人,那樣的眼神,令他覺得心寒。那樣的男人,也值得她那麼專注且深情……地看著嗎?
「你打算放棄蘭州了?」墨菲不再看梁繼,卻也不看梁永能,只是看著亭外那兩匹還在……的馬,「也是打不起了吧?」
梁永能卻不理她的刺,「你還是帶著兒子跟我回去吧,這個男人……怕是廢了,讓人送他回去養著吧。」
「不是讓我選嗎?」墨菲起身,「你在林子里布下多少人?」
「二千。」梁永能沒想瞞她,實話實說。
「你就不怕我帶人抄你的後路?」墨菲走到梁繼跟前,直接分開他的手,把寧兒抱起來。
「還給……我……寧兒……」梁繼費力地叫著,卻不睜眼,只伸出手腕上紅腫潰爛的兩只手虛空抓著。
「阿青,送寧兒回家。」墨菲利落地起身,走到亭邊。
墨青的目光在地上的梁繼身上一掃,便緊咬下唇,默默地接過小寧兒。
「大雲那邊也完事了,拉它回去,沒準兒這會兒肚子里已經種上了,咱也不算吃虧,又多了匹好馬。」
梁永能听得嘴角一顫,這女人……她還算是個女人?
------題外話------
悲了個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