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探出頭,心里默默估算從這里到城牆下那塊大空地上木台的距離,那里說不定就是法場。
城牆下突然響起軍隊獨屬的肅殺踏步聲,我看見不斷有曹軍士兵在木台周圍集結。
換句話說,時候不多了。
「你的箭法行不行啊?」我回頭看著一臉殺氣的呂玲綺。呼嘯而過的風揚起了她的發。
「你以為從小到大教我射箭的人是誰啊?」呂玲綺瞪了我一眼,俏麗嬌小的面容上鼓出月兌韁的野蠻。「你以為在轅門射戟的男人又是誰?」
我笑笑,按照賈詡的計劃走下樓。
這大小姐雖然喜歡胡鬧,但總不至于會在這麼重要的事情上含糊。在听到她這副語氣後,我就放心了。
那正是她自信的象征。
不過比起我,更深受她這脾氣重創的人卻是師父,以至于師父敲在她脖子的那一記甚重,重到我完全沒辦法解開。
所以她如今之可以生龍活虎站在城牆上等待時機狙擊劊子手,也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
「哎呀,小姐被敲暈了?這下可麻煩了,因為要解救溫侯,小姐的箭術是必不可少的咧。」賈詡彎下腰看著呂玲綺昏昏沉睡的臉,專心致志的樣子像是要數清楚她有多少睫毛。
而我則持續傻眼,不知道這個一向大智若愚的人心里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先離開這里吧,」賈詡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轉過身邁著**步走。「總得先找個安靜的地方,把小姐弄醒不是?」
「你不是一向討厭我家將軍的麼?」我呆呆跟上,像是一個被他牽線擺弄的木偶。「為什麼還要救他?」
「我不知道其他人給那些主公當謀士是為了什麼,不過對我而言,我只是想找一個能讓我物盡其用,發揮所有才能的舞台。如果我沒能找到,那麼我寧願讓自己埋沒在茫茫人海中。」賈詡沒有回頭,他七拐八拐繞進一個偏僻的巷子,而我只有乖乖跟在他後面的份。「希望溫侯遭此大敗,能改下他知人不用的怪脾氣。」
我看見他忽然打開一扇大門,然後里面走出幾個兵士。我大概掃視了一下他們,發現都是熟悉的面孔,每一個我都叫得出名字。
都是誓死效忠師父的兵士。
但賈詡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信。
和他對弈了六年,也整整輸給了他六年,我深知此人沒有絕對把握是不會出手的,而他一出手,就必定勝券在握。但這次他不僅是出口獻計,看上去還有親自上陣的打算,卻只是為了師父不知道「會不會產生」的改變,我絕對不信。
但無論如何,若有他相助,這份原本完全希望渺茫的計劃,如今總算是能看到勝利的光芒了。
至于呂玲綺是怎麼被賈詡弄醒的我壓根就不清楚,因為所有的過程是在暗室里發生的。不過這位大小姐真不愧是師父的女兒,神經大條得夠可以,醒來的時候雙眼迷蒙還想不起發生了什麼事,搞到我差點以為師父敲暈她的那一記下手太重,導致她跟我一樣失去了記憶。
此時我已走下城牆,然後悄悄混在了圍住了法場的士兵群中。
十二月的風吹過,吹來的並不只有寒冷的冬意,還有三個被繩索緊緊綁縛住的人。三個銳氣盡失的人。
而其中最顯眼的,當然就是走在正中間不斷掙扎、那個高大魁梧的狂猛漢子。
我並不認為這是師父怕死,因為他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只是從即使站在這里,也能听見師父叫罵不停的「大耳賊,汝忘恩負義!」的憤恨聲音來看,曾經的手下敗將、如今寄身在曹操那里的劉備現在確實害他不淺。
我嘆口氣,並不覺得意外。因為這樣的情況,賈詡早就說過了。
「為什麼我要你們直接在法場劫人?」賈詡神色怪異看著發問的呂玲綺。「曹操身邊有多少軍隊?多少猛將?夏侯兄弟、典韋、許褚,還有劉關張,你有幾個打得過?你說是在曹操身邊劫人容易,還是在曹操絕對不會親身到場的法場劫人容易?」
「這我當然知道!」呂玲綺漲紅了臉,顯然被人看成白痴讓她有點惱羞成怒。「我是問你怎麼那麼肯定曹操就會殺我爹?要是他接受我爹受降怎麼辦?」
「以曹操的愛才之心,他當然有接受溫侯投降的可能,不過你別忘了,他身邊還站著一個劉玄德。」賈詡解說的時候也依然孜孜不倦搖著手中的折扇,他說這樣看上去很有智者風範。
「劉備怎麼了?」呂玲綺顯然沒把這個人放在眼里。「我爹好歹救過他的命,他不會這麼忘恩負義吧?」
「劉備的祖先,這四百年大漢王朝的開國帝君本來就是個流氓,他本人又是在市井中長大的,你覺得他的人品能高到哪里去?」賈詡笑了出來,但我覺得他這次的笑並不是鄙視呂玲綺,而是在譏諷那一個只是匆匆見過幾面的人。「更何況,擁有了呂布的曹操就更難擊敗了,那個男人絕對不會坐視這樣的局面出現。」
「你的意思是,他也有稱霸天下的野心?」我在一旁听得背後發冷。如果是真的,那這個整天裝出一副謙卑模樣的人,未免也太可怕了吧?
賈詡臉上突然咧開一副不負責任的嘴臉。「誰知道?我也是猜的,當然猜錯了也很正常啊。總之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救出溫侯吧?不管曹操接不接受溫侯的受降,早點做些準備,總好過到了確認曹操要殺溫侯再來臨時計劃強吧?」
法場上吊著三根粗大的繩索,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師父三人已被押上了絞邢台,三個劊子手正往他們的脖子上套繩子。
我抬起眼,看見城牆上微微閃過三道凜冽的寒光。
時候到了。
一道流星飛過。
法場上三個正在套繩子的劊子手愣住。
他們愣住的原因當然不是在精神上出了什麼問題,而是他們的身體突然失去了動力。
因為一桿槍,同時貫穿了他們的身體,然後炸裂出三朵淒美的血花。
沒錯,那桿槍正是小弟親手擲出的。
然而曹操真不愧是帶兵的名家,意外陡生,但他的兵卻沒有浪費一刻時間在錯愕上,馬上就反應過來對我拔刀相向。
但三個在法場上突兀響起的重物墜地聲,又瞬間將他們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原來就在全場士兵都在三個劊子手被我一槍貫穿的瞬間,三道銳利的鐵箭便已破空而至,迅速射斷三條飄飄蕩蕩的奪命繩索。
「這叫聲東擊西啊笨蛋。」我當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雙手向旁一伸,抓住左右兩顆腦袋在身前一踫,然後搶下兩桿槍,順利趁亂沖上法場。
這是第二次聲東擊西!
「覺明?!」師父迷惘看著我,然後一股極端的情緒在他剛毅的臉上爆發開來別誤會,那絕對不是大難不死的狂喜或感激。「我不是叫你帶玲綺逃跑嗎?!你他娘的給我回來干什麼?!」
「師父你開什麼玩笑?要是我真把你扔在這里,玲綺那丫頭醒了會把我打死的!」在這個緊要關頭我當然不能承認我是主謀,以免讓師父的怒氣更加升級,不過如果事態是按那樣的形式發展下去我真的覺得不無可能。
「少扯淡!」師父瞪著我大吼。「玲綺醒了吧?這箭就是她射的吧?南宮亮你厲害啊,老子下的手你也能弄醒?!」
我嘖嘖稱奇。城牆那麼高,隔了這里那麼遠,這男人卻依然知道這箭是誰射的,真不愧是我憧憬的戰神。
此時終于有一個曹軍士兵沖上了法場,卻被一桿突如其來的鐵箭射穿腦袋,失去了生命的尸體順著鐵箭的力道飛了出去。
但來自城牆鐵箭的支援終究有限,因為我瞥見已經有人組織士兵準備沖上城牆。
「師父你要罵能逃出去再罵麼?」我一槍割開捆綁師父三人的繩索,然後將手中的長槍遞給他,另外一桿槍自然是遞給了旁邊同樣大難不死的高順,苦笑說。「不然我們大家就只有跟你一起陪葬的份啦。」
「一邊看著!」師父暴喝站起,將手中的長槍當戟用,一記猛揮,就將近身的十幾個軍士全部擊飛。
即使不是最順手的方天畫戟啊,師父仍是最不可理喻的超級暴力!
「謝了。」高順將長槍扔回給我,他那一邊的倒下的尸體也相當可觀,滿地的兵器根本隨便他撿。
我笑笑接過長槍,然後向另一邊坐在地上的文弱書生伸出手。「走吧,公台軍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