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太守府,我騎上馬匹,雙腿在馬月復上輕輕一磕。馬兒「小寶」在街道上邁開步子,在我的驅策慢慢下向家的方向走去。
空氣里持續響動著蟬蟲燥熱的哀鳴,居高不下的溫度直接反映在身上就是止不住的汗水。寬闊平坦的街道並沒有因為戰爭的發生而變得寂寥,人群分成順逆兩條線流動其上,跟和平時期的景象相比毫無一絲差別。
跟當初下邳被曹操圍城的時候,那種毫無生氣的氛圍完全兩樣。
「小寶」的腳步並沒有受到密集人群的影響,穩健有力走在人群中不太清晰的分割線內,而我則在悠然自得在「小寶」的背上小憩,任憑百姓之間雞毛蒜皮的小小吵鬧在耳邊隨風而過,有時向因為認出了我而在跟我打招呼的百姓簡單還禮。
這樣輕輕松松的氣氛很好,我很享受。
「小寶」是一匹很聰明的馬,它認得家里的路,不需要我花太多心思去操控。轉過一個又一個的街角,家的輪廓在眼里漸漸清晰。
我的家坐落在街道口的位置,要真正回家還需再轉一個彎,而當「小寶」轉過最後一個彎時,我立刻就愣住了。
「家里來客人了?」我輕拉韁繩,看著停在我家門口的兩頂轎子發愣。
來皖縣半年,朋友當然不能說沒有,但清一色全是流著臭汗的大男人,在軍營里就能見到。貂蟬夫人性子好靜,本就不大愛出門,呂玲綺則成天神龍見首不見尾,只在用飯時和深夜才能匆匆看見一眼,要我說她多半找了個什麼隱秘的地方,獨自一人磨練她那還不精湛的武藝去了。而劉曄,他其實也不常來,就是來了,他也不坐轎子。
話說玲綺現在的情況我不是不知道,也很擔心放任她自己一個人亂來會不會出什麼問題,然而她現在根本不信任何人,看見了誰都像是一只繃緊了身體的刺蝟,而我在軍隊上也有太多的事要忙了,壓根抽不空來管她。
唉,還是在近期之內找個時間跟她談談吧。
但這兩個只有世家子弟才坐得起的轎子是怎麼回事?
「是南宮將軍回來了吧?」轎子旁,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子看見了我,嘴角露出謙卑的笑。「小的是喬家管事喬訪,見過南宮將軍。」
「原來是喬家管事。」我跳下馬,心里卻有點納悶。「不知道喬管家來此,是所謂何事呢?」
喬家是皖縣當地的大世家,只要是身處皖縣一天,就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名字,我當然也不例外。
一般像這類的世家大族,能聞名于當地百姓耳里的,通常是該家族里曾經有過或者正在擁有的、常人難以擁抱的榮耀,比如河北袁紹四世三公的響亮名頭,畢竟當一個人有所憧憬的時候才是這個人最有動力的時刻,尤其是在這個黑暗時代,更需要英雄。
喬家以前在皖縣是一個怎樣的形象我不清楚,不過在這半年內,喬家里我最常听說的兩個名字,卻與英雄無關,而是兩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畢竟相較那種常人難以企及的英雄,美女往往才是最能調動起男人胃口的東西。
喬朝容、喬夕顏。
國色流離,天香紅顏。
皖縣喬公的兩個女兒。
說實話,這兩個女人我沒見過,也不太感興趣,不是說我對美女不感興趣,只是美女很多,或許她們兩個是其中的佼佼者,但放眼天下,還能有誰能美得過我家師母——雖然我對她只有敬重,未曾有過一絲綺念,但隨著相處日子漸多,我的眼界卻也不可避免慢慢提高了起來。
不過最重要的問題是,我以前從沒跟這個家族有過交集,估計以人家的眼界也不會對我區區一個偏將另眼相看,簡單說我們算是老死不相往來的兩種人,怎麼今天這個喬家會突然出現在這里?
「喬訪是隨著小姐,來府上道謝的,」喬訪笑道,這個笑容就有點微微發苦了。「不過小姐說了,道謝的話到底還是本人來說最有誠意,執意不讓喬訪跟隨,于是喬訪只好在府外候著了。」
「道謝?」
「將軍軍務繁忙,想是還不知道吧?」喬訪搖搖頭,嘆息說。「今天早上,我家大小姐和二小姐偷偷溜出府上街,結果不幸遇到了幾個大膽狂徒的騷擾,幸好將軍師妹玲綺小姐恰巧路過,仗義出手,我家兩位小姐這才幸免于難。」
原來羚綺今天陰差陽錯救下的,就是傳說中的皖縣二喬,一切都連起來了。
「喬管事客氣了,這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只要是心存幾分俠義之人,都會這麼做的,」我笑笑。「羚綺只是剛好路過而已,實在不算什麼特別。」
「就是因為這個年頭,已經不剩幾個心存俠義之人了,」喬訪搖搖頭,不認同說。「小姐被騷擾的地方是鬧市,就算因為是偷偷模模溜出府去玩耍,身邊沒帶隨從,親眼看見的人必定很多,如果當時在周圍圍觀膽小鬼能站出來,那些地痞流氓雖然凶惡,也未必敢如此放肆。結果?還不是只有令師妹一個區區女人站了出來。」
我模模鼻子,這下不曉得該如何接話了。
如果是重要的東西,就應該由自己來好好守護吧?這二位小姐在你家里是寶貝,對別人來說那可未必。當罪惡在光明正大發生時選擇冷然漠視固然沒什麼道理,也不值得同情,但自己沒有保護好,反而指責別人不挺身而出,難道又是對的麼?
「既然玲綺姐姐不在,那麼小女子和妹妹明天再來拜訪。」
我和喬訪都不是小女子,所以說這句話的人並不在我們中間。我抬頭一看,原來我面前的門不知何時已被打開,里面站著兩個白色的背影。
「二位小姐的心意,妾自會轉告玲綺,二位小姐其實不必那麼麻煩的。」即使有兩個背影阻擋著,我依然認出這是貂蟬夫人的聲音。
「玲綺姐姐為我們姐妹出頭都不嫌麻煩,我和姐姐區區走上兩趟,又算得了什麼?」右邊的背影微微一福。
同樣是清脆如玲的聲音,這次的女聲比起之前的古典清雅卻稍微顯不同,听起來很有青春的活力。
喬朝容、喬夕顏。
正如我所說,我對這兩個女人沒有太大的興趣,所以當她們出來的時候,我也沒有上前搭話的意思。
直到……
她們轉過身,回過頭的那一瞬間。
然後,似乎,有那麼一刻,我的心,忘記了呼吸。
我不是個很容易失神的人,被師父救下以後的這七年,我不記得自己有過幾次腦袋空白的時刻,唯一確定的是,除了目睹了師父的遺體的納茨,就數這次受到的沖擊最大,我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這種驚為天人的感覺,事後回想起來,只記得當時的我,心里只有一個白痴念頭……
原來……可以媲美貂蟬夫人的女人,是真的存在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