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大堂的時候,酒肆里的人比剛才多了很多。[全文字首發]這回可不是忙碌布置宴席的僕役了,而是真真正正、應邀而來的賓客。
以孫策之尊,他當然不會屈尊降貴親自在門口做迎賓使者,我用眼光大致在大堂內掃視了一遍,一下子就發現了那個霸氣萬千的高大身影。
孫策正在和一個蒼老卻挺拔的背影說著話,周瑜已不知所蹤,蒼老挺拔的背影身上穿著一身連我也沒有穿過的華服,身後則站著兩道熟悉的背影。
我沒有心情去探索那兩道背影究竟是屬于誰,反正不過就是兩個女人,只是邁開沉重的步子,緩緩走向孫策。
越認識孫策,我就越覺得孫策並不應該叫做「小霸王」,或者說,他顛覆了我的印象中,對「霸」這個字眼的解讀。
我不知道「霸」這個字是怎麼出現的,但縱觀古今英雄,最能擔當起這個字的人,當屬秦漢時期的西楚霸王項籍。我當然沒有見過這個人,但從史書上的記載來推論,這個項籍應該是跟師父是一個類型的人物——武力強橫、臨機變陣的反應一流、但在權謀之上卻相當匱乏、識人用人的眼光也不太夠。
我一直以為號稱「小霸王」的孫策也是這一路的貨色,最多是在謀略上略勝一籌罷了,然而剛剛听到賈詡轉述自孫權的孫策的想法以後,我才知道我以前到底有多低估這個男人……那份長遠卓絕的眼光,那份知道自己缺什麼要什麼的洞察力,那份用人不疑、真正求賢若渴的氣度,即使除了師父,再也無法尊敬任何人的我,都不禁暗暗心折。
或許,這就是師父說過的,君之器量吧。
現在我終于有點明白,韓信當年形容高祖的「陛下不善將兵,而善將將」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覺明來了,呵呵,正好說到你了。」孫策向我招手,與此同時,正在和他說話的那名老者,連同他背後的兩道倩影也一並轉了過來。
這兩個倩影一轉過來,就差點沒讓我把舌頭咬掉,同時我的臉也迅速燒了起來。∣我∣搜小|說網見鬼,怎麼偏偏是她們倆?
這是一雙姐妹花,姐姐微笑的表情看起來典雅依舊,但妹妹往日活力四射的俏麗臉蛋,今天看起來興致就不怎麼高了。
「南宮將軍,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又見面了。」姐姐向我微微一福。
喬朝容、喬夕顏。
說起來也是我大意了,除了偶爾會去逛的窯子不算,整個皖縣,會讓我感到熟悉的女人背影翻來覆去也就那麼幾個,不是貂蟬夫人和玲綺,那麼會出現在這里的,除了這皖縣二喬還會有誰?
「南、南宮亮……見、見過小姐。」他娘的,我竟然尷尬得口吃起來,從來沒有這麼一刻,想死的這麼強烈。
我能不尷尬嗎?!明明昨天這姐妹倆才親口稱贊了我是英雄,喬夕顏顯而易見的崇拜表情還歷歷在目,今天我就成了別人的下屬,用「戰敗投降者」的身份出現在了這間酒肆里……天啊,還是讓我成為階下之囚吧,不然我還有什麼臉面來面對這姐妹倆啊?
「伯符,這是什麼情況?」我听見老者的聲音這麼問,一臉狐疑,好像我和他女兒是一對被一起捉奸在床的奸夫婬婦似的。
「回世伯話,這是什麼情況伯符也不知道,」孫策同樣茫然。「這不是伯符才回到皖縣的第一天嗎?」
這一老一少的寒暄仍在繼續,而一直在一旁听著的我,也從這些只言片語里,大概推出了這兩家人的關系。
這老者正是這二喬的爹,名字叫喬玄,也是這皖縣喬家的當家主。
據說這孫喬兩家是世交,當年孫堅還在的時候,就經常帶著自家兒子上喬家竄門子,這下就更是熟悉得不得了。只是隨著兒子年齡漸長,而且自己響應朝廷召喚、征戰在外的時間也越來越長,這才慢慢斷了聯系。
聯系是斷了,但這麼多年來積攢下的感情還在,所以喬老先生今天是特意帶著自家子弟,來給世佷撐場面來了,而昨晚才破了城池的孫策,今天之所以這麼就能召集全城富紳名流,舉辦這種規模的宴會,也有喬家助了一臂之力的原因在。
他們說的意思大概就是這樣,但我卻在心里有個疑問,如果真實的情況真是這樣,那為什麼昨天從喬夕顏的語氣听來,她其實還蠻討厭孫策的?
我當然沒有不識趣地問出口,因為我光是連怎麼解釋剛才的詭異狀況就都快解釋不過來了,哪還有閑情逸致管這種事。
這件事最後還是靠喬朝容來擺平的,她簡單說明了一下我們認識的經過,卻沒有解釋清楚我同樣沒有解釋的為什麼我會感到尷尬……其實我也理解,難道要我們當著孫策的面,說昨天她們倆都曾經說過阻擋了你孫策兩次攻城的我是個英雄嗎?這樣大家都會很丟臉的好不好?
但說也奇怪,喬朝容說得含糊,這兩個人倒也沒有繼續問下去。孫策我是不知道原因,不過從喬正略帶鄙夷的眼光上看,我覺得這個老家伙八成把我當成是垂涎他兩個女兒美色的登徒子了。
……不過算了,我也懶得去解釋什麼了,反正我又不是真的要娶你女兒,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這時孫權走了過來,謙虛向在場所有人都施了一禮,然後看著孫策說道。「大哥,賓客們差不多都到齊了,叔弼也給我綁了過來,宴會可以開始了。」
宴會開始了,卻跟我沒什麼關系,我並不是這場宴會的主角,主角是那個跪坐在主人席位上、滔滔不絕著他的治理方針的人。而下面賓客們的響應也很熱烈,贊口不絕,連聲說著「好的好的」、「我們一定會遵照孫策大人的指示的」之類的話,仿佛孫策是曠古絕今的治世能臣,而他們也是真心相信只要按照他說的辦,就能真正得到幸福似的。
這種「落花有情,流水也有意」的場景,看久了,我很想笑。
我不知道孫策為什麼執意要我參加這個宴會,可能他是擔心這些富紳名流會很不爽他,然後故意跟他鬧僵,所以要我這個「降將」來坐鎮,甚至充當調解的角色。但如果他是真的這麼想,那他多半是找錯人了,在這些人中威望更高的劉曄肯定比我更能勝任這個任務,而且這個想法,本身就是多慮的。
跪坐在這座酒肆里席子上的人很多,基本上皖縣里我叫得出名字的望族都來了,不但沒有任何不耐煩的神色,而且還是一副跟孫策「郎情妾意」的模樣。
但。
「反正誰都不會相信的,」我跪坐在角落里,默默咽下一口酒。「不過,這就是宴會啊。不管心里真正想的是什麼,月兌口而出的話,再假也不足為奇。」
是的,沒有人會相信的,因為全都不過是冠冕堂皇的托詞罷了。
孫策志在天下,不可能總是將目光停留在皖縣這個地方,但他留下的新任廬江太守能不能貫徹他的政治方針,那就只有鬼才知道。而在皖縣,對于孫策總是在揚州掀起一股腥風血雨,打亂平和生活的作風不滿的人大有人在,尤其是以這些名門豪族為甚。
他們今天之所以會來,我想多半是他們是被五年前被孫策攻破的舒縣里,那些當時城內的豪門貴族部分如今的破落現狀嚇怕了,擔心會被孫策遷怒到,一個不小心就讓全家鋼刀加身。反正孫策又不會在皖縣待很久,這段時間大家做下樣子,把這殺神瘟神哄高興了,哄到他拍拍離開也就是了。
但我替弟兄們不值。
我昨晚在兄弟們面前的擔心,其實不全是做作,我順應賈詡的計劃動作,只是想讓兄弟們反對的聲音盡量少一點,這並不代表我是真的不管全城百姓的死活,將他們全部當成跟孫策討價還價的籌碼。
而兄弟們會被「如果連人都守不住,只留下一座空城還有什麼意義」這樣的道理打動,說明他們是真的是為守護皖縣,守護皖縣里的百姓而戰。先不說我,他們拋頭顱灑熱血,不惜將一條條寶貴的性命還給老天,結果昨晚城才剛剛破,今天這些所謂的富紳名流卻爭先恐後去向新主人邀寵獻媚,比我背叛得更加徹底,盡管我心知肚明這里面沒有多少真心實意,盡管我清楚他們也有他們的顧慮,但看著這些人一點也不掙扎的選擇,我很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