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臉色大變,一雙吊眉眼圓睜著,嘴唇顫抖的看著納蘭德,久久沒有說話。
平靜過後,便是一聲嘆息。「德老,你們都知道晨兒是女兒身了麼?」司馬臉色漸漸平靜下來,似乎接受了這個現實,只是不斷顫抖的嘴唇卻暴露了他內心的緊張與不安。
納蘭德緩緩搖了搖頭,輕聲道︰「這你放心,老夫向你保證,現在知道這件事的人,不超過十個。」
又是一聲輕嘆,司馬面帶苦笑,看著在座的五名納蘭家長老,長身拜倒︰「司馬懇請諸位長老,不要將晨兒是女兒身的秘辛說出,只因此事關系重大,甚至關乎到我司家存亡與否,司馬在此,叩謝了。」
以納蘭德為首的五名納蘭家長老這回再也坐不住了,整個桃花村,沒有人敢受司家人的跪拜,那可是會折壽的,便一個個連忙起身,將司馬扶了起來。
「司先生,我等自然不會將此事說出,不過,也希望司先生不要再管範言的事情了,不知司先生意下如何?」五名長老中的一人突然開口說道。
這人看起來年紀在四十上下,頷下一撇長須,雙眼微垂,隱隱有寒光閃爍,身著黑色金邊長袍,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純黑的頭發中有幾絲白發,為整個人增添了幾分陰沉的氣息。
司馬內心微微一緊,臉色陰暗不定的思忖了一會兒,才抬起頭,露出一張郁結的面孔,澀聲道︰「現在還由得我司馬做主麼?罷了,有因必有果,既然你們心意已決,在下便不再多說什麼了,免得自討沒趣。」
自嘲似的笑了笑,接著說道︰「至于德老先前所提的建議,在下就當做什麼也沒听見,如何?」
納蘭德輕嘆一聲,目光望向先前開口的中年人,似是垂詢,又似是乞求。
「司先生果然深明事理,先前德老所言不過是見範言與晨兒相交甚深,想成人之美罷了,既然司先生覺得不妥,那便作罷,作罷。」中年人緩緩坐回椅子上,微微一笑,嗓音嘶啞的說道。
司馬將目光轉向中年人,語氣驀然一變,咬牙切齒道︰「納蘭平,你就沒想過容老回來後知道此事會有什麼反應麼?」
納蘭平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又恢復如常,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淡然道︰「容老離開桃花村近十年,走之前特意囑咐過我,命我暫代族長事宜,更何況……容老身為納蘭家族長,也無須事必躬親,否則雞毛蒜皮的小事都由族長解決,留著我們何用?容老又如何支撐起整個納蘭家族呢?」
司馬冷笑幾聲,一臉譏誚的說道︰「事無不可對人言,你們現在不說,遲早有一天,容老也會知道,須知紙包不住火,不要到時候手忙腳亂。」
納蘭平沒有絲毫尷尬,只是一臉玩味的看著司馬,輕聲道︰「我倒是想知道,範言知道司晨是女孩兒時該是什麼表情。」
……
……
「什麼女孩兒?」
範言面帶疑惑的走進納蘭家祠堂,看著祠堂里的六人,在他身後,有一個影子緩緩跟隨,像是暗夜下的精靈。
「五位長老好。」範言朝五名納蘭家長老頷首抱拳,出聲說道。
五人里只有納蘭德臉色尷尬的應了一聲好,其余四人仿佛沒听見,只是端著茶杯繼續品茶,似乎手中的茶杯是絕世珍品般,司馬見狀冷哼一聲,卻沒有說話,只是用祥和的目光看著範言,仿若慈父。
「司先生好。」範言對以納蘭平為首四名長老的表現視若無睹,恭恭敬敬的走到司馬面前,拱手行了一禮,神色鄭重。
「剛才听見幾位長老在說什麼女孩兒,莫非哪位長老的愛女愛孫女要嫁人了?」範言沖納蘭德溫和一笑,目光閃爍幾下,開口便將話題指向四位仍在研究茶杯的長老們。
隱在範言身後的司晨眉頭微微一皺,似乎不明白範言為何要這麼說,這不是主動挑起與納蘭家的矛盾麼?
「放肆!」一名坐在納蘭平身旁的長老猛然一拍桌案,怒聲說道︰「這里是納蘭家祠堂,容不得你個小輩隨意指手劃腳!」
範言扭頭看去,一見是以武痴著名的武長老,頓時撲哧一笑,譏誚道︰「武長老,我如果都算小輩,那麼老匹夫豈不也是你的小輩了?」
武長老是個純粹的武夫,一身功夫登峰造極,可在言語上卻並不那麼凌厲,論言語又怎會是範言的對手?
「你是你,老祖宗是老祖宗,不要借老祖宗的身份來抬高自己,你以為你是誰?不過是老祖宗撿回來的一個棄兒罷了。」坐在武長老身邊的胖老者捋須說道,一臉的慈祥溫和,只是語氣卻並不如表面般友好。
範言平生最忌諱別人說自己的棄兒,他的確是棄兒,可被拋棄也算他的錯麼?他從不覺得棄兒是個錯誤,就算是錯誤,也該是他父母的錯,而不是他錯。
「納蘭松,我一直很奇怪一個問題。」範言心中怒火燃燒,臉色卻愈加平靜,看著滿臉不屑的老者,聲音冰冷的說道︰「憑你這麼一個廢物蛋,是怎麼當上堂堂納蘭家長老的。」
範言話音落下,納蘭祠堂頓時一片寂靜,火光在微風下隱隱閃動,像是即將爆發的火山般,醞釀著一場慘烈的疾風暴雨。
「你,你……放肆!」納蘭松面色脹紅,指著範言,嘴唇顫動著,說不出話來。
「我放肆?」範言臉色冰冷的看著納蘭松,積蓄多日的怒火漸漸開始噴薄而出︰「我看你才放肆!你知道我是誰麼?我、是、莫、念!」
「我不是什麼阿貓阿狗,也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打發的人物。」
輕輕向前邁了一步,臉色森寒的少年緩緩拉近自己與面前長老的距離,想著來到桃花村以來所遭遇的事情,沉默片刻後冷笑著說道︰「我雖不姓納蘭,亦不曾以身事納蘭,可我也是你們需要恭恭敬敬叫一聲小叔的人,別忘了,你們尊崇為老祖宗的那個人——他是我的義父。」
「我一直以為,你們是因為我年紀幼小,所以不服我這個少年。現在看來,恐怕你們根本就是看不起我,從心底就沒接受過我這麼一個外來人。」
少年揚手摩挲下巴,冷笑幾聲,譏誚道︰「既然你們是這麼想的,那我也不介意月兌身事外,看看堂堂納蘭家最後被你這麼一個自以為是的廢物蛋敗壞。」
納蘭松聞言怔了怔,愣愣的看著一臉譏諷的範言,就是這個少年,幾年來面對桃花村的人,無論是長輩晚輩,總會一臉溫和笑容的說話,從沒對誰紅過臉,哪怕大聲說話的情況也幾乎沒有,而就是這麼一個外表平靜的人,此時此刻,納蘭松卻突然發現,眼前少年的內心世界竟是如此暴躁。
無由來的,納蘭松心底深處猛的涌上一股子殺意,隨即便眸光一閃,將之暗暗壓了下去,臉上則適時的露出一副與他肥胖臉頰相匹配的呆愣表情。
坐在他身旁的納蘭平似乎沒有發覺他的變化,依舊風輕雲淡地端起茶杯,輕輕抿了口茶,臉上突然閃過一絲詭異的表情,承受了範言暴風雨般怒吼的祠堂里一片寂靜,突然響起輕輕的鼓掌聲,緊接著便是一聲嗤笑。
「很精彩的話語,不過,請問‘小叔’,納蘭族譜上可有你範言的名字?」
平生第一次發泄怒火的範言,像是被異物堵住了喉嚨般,清秀的面容瞬間變色。
人生至今十幾載,如此屈辱,僅今夜。
……
……
「納蘭平!」
範言緩緩看向說話之人,目光閃爍間滿是警惕之色,話語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我範言雖說沒有入納蘭族譜,可你納蘭平也不是族長,這點不需要你來提醒。」
納蘭平輕輕放下茶杯,左手撫上頷下短須,面帶微笑的回應道︰「此事就無需‘小叔’關心了,納蘭平何時當納蘭家族長,是我納蘭家的事情,‘小叔’若是想插手,不如先入了族譜再說吧。」
範言微眯著眼,冷冷地盯著納蘭平,久久不語。
範言與納蘭家長老們言語間的針鋒相對,使得祠堂里的氣氛一時間變得壓抑無比,身體孱弱的司馬甚至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這時,一直站在範言身後,仿佛融入黑暗中的司晨輕輕邁了出來,走到五位長老面前,面帶微笑,欠身行禮道︰「司晨見過五位長老。」
被範言羞辱得啞口無言,並不代表智力的缺陷,事實上,能當上桃花村第一家族長老,無論是心智還是能力都要高人一等,甚至多等,否則,武長老也不會是長老了,之所以被範言駁倒,不過是因為他一直以來潛心修武,不問外事,言辭交鋒間不如範言,也說不上是多丟臉的事情。
只是被一個小孩子訓斥,的確是件很丟臉的事情。
所以言語間回擊一下,也不算什麼錯吧?
武長老微笑的臉上閃過一絲得意的神情,一掃先前的陰霾,樂呵呵的沖司晨笑道︰「還是晨兒懂事,不像某些人,有娘生沒娘養,長這麼大了卻不知尊敬長輩,簡直是目無尊長。」
站在一旁的司馬正為自家孩子得體的表現暗暗欣慰,卻听武長老尖銳刺耳的話語仿佛疾風般響起,心中暗道一聲糟糕,下意識的轉頭看向範言。
只見那道在燈火照耀下略顯瘦弱的身軀微微顫抖著,似是在強忍著心中的怒火,一雙手不知何時緊緊攥住,脖子上青筋隱現,稍大的袖袍無風自動,濃厚的眉毛下,一雙眼楮漸漸圓睜,吐氣如牛。
如龍,將起。
司晨一听武長老這話來不及罵這頭只知道習武的蠢牛,忙轉身來到範言身邊,伸出左手,輕輕按在他的肩膀上,低聲道︰「小不忍,則亂大謀。」
話音一落,司晨頓覺左手一震,驚訝看去,卻見範言已經推開了自己,邁步朝武長老走去。
「這話沒錯兒,可我覺得,對眼前這個目無尊長的家伙,應該沒什麼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