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榮正盡力哭泣以掩飾心中的震驚,剛才遠遠跑到祠堂外的他听見了許多不該听的話語,本就惶恐不已,眼前的德老雖然往日待人平和,可誰知道他會不會為了掩蓋長老堂內部的污穢而殺掉自己呢,想到自己可能因此而死,就忍不住的潸然淚下,一時間哭聲更盛。
納蘭平才不管眼前這個僕人是什麼想法,反正這個人現在還有用處就對了,想到這里,便凝眸朝納蘭德望去,目光中警示性十足,無論納蘭德是否會听這個未來納蘭家族接班人的話,最起碼,在司馬的眼里,長老堂中唯一一位正直且極具威望的長老也不得不對這位臉色陰沉的少族長低下了頭。
無論內心還是外表都是驚駭至極的辛榮正不知所措時,忽然感到衣領一松,常年身為僕人所養成的小心謹慎頓時發揮出來,拾起衣袖便開始抹眼角,同時低低的啜泣聲也時有時無的響起,看上去似乎恐懼到了極點。
莫非德老要放過我?
過了有那麼一會兒,與心中所想的不同,辛榮感覺四周有些安靜——難道自己被遺忘了?便謹慎惶恐的抬起頭來,想確認下德老是否真的放過了自己,只看見一個落寞且悲涼的背影……不過,這和他的小命相比可沒什麼關系呢,看起來長老們似乎饒了自己一命啊。
這時,一道威嚴的身影驀然出現,擋在了自己視線的前方,辛榮下意識的將頭低了下去,雙手束起置于小月復,擺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
納蘭平並沒有給辛榮太多慶幸的時間,一臉嚴肅站到了他的面前,沉聲說道︰「方才德老情急之下有些失態,你無需太過緊張,畢竟‘冥河渡世’再次降臨,而老祖宗卻在此時不幸仙去,我等一時之間也頗有些手忙腳亂。」
「所以,既然是你來通知我們老祖宗仙去的消息,那麼你不妨仔細回想一下,老祖宗仙去前是否有留下過什麼話語?或者說,有沒有留下過什麼指示?你要認真仔細的回想一下,因為這關系到桃花村能不能渡過提前降臨的冥河渡世。」
納蘭平?傳聞他是容老之後的下一任族長……等等,他剛才說的是冥河渡世?冥河渡世!
辛榮猛的抬起頭來,驚恐萬分的看著納蘭平,甚至連自己逾越了禮數都顧不上了,嘴巴微張著,卻不知該說什麼,直到牙齒打了兩次架才回過神來,開口便道︰「冥河渡世不是還要再過十年才來嗎?」
納蘭平輕輕搖了搖頭,眉頭緊皺著擰在一起,如同化不開的堅冰,語氣有些捉模不定,似乎在回答辛榮又似乎在說服自己著說道︰「也許上任族長的預測有誤……問題是,你現在需要馬上給我回想一下老祖宗仙去前到底留下過什麼話沒有?」
辛榮聞言便知自己又問了不該問的話題,內心惶恐之下哪里還敢多說,沖眼前神色陰郁的長老連連點頭,接著便把頭一低佯裝冥思苦想起來。
可是老祖宗根本就沒留下什麼遺言和吩咐啊?
辛榮在心里暗暗嘀咕著,當然,這番話他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看起來這個所謂的留言很重要,既然這樣,就是說如果我能夠借這次機會向未來的族長示忠,那麼未來的日子……
低頭思索的辛榮忍不住得意的笑了起來,可緊接著,他就又笑不出口了。
因為……眼前這個男人需要什麼呢?
他根本就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需要什麼,也許這個男人壓根就不需要什麼遺言呢,那自己剛才說的話豈不是讓他很惱火?可為什麼他還……不!我一定有他需要的東西,不然他不會這麼嚴肅的要求我去想那些莫須有的東西,況且德老剛才問過我遺言,而未來族長恰好也問到了這個問題,他們問這個問題都是因為……冥河渡世!對了!據說老祖宗之所以離開桃花村出走納蘭家族,就是因為和前任族長在是否該用血祭驅逐冥河渡世的問題上產生了分歧,那……剛才他們所說的孩子,那個不能進入納蘭家族譜的孩子,應該就是老祖宗帶回來培養以用來驅逐這次冥河渡世的人了吧?
辛榮低垂的眼眸微微一轉,朝範言所在的方向瞥了眼,想想剛才自己還需要長老們的乞憐,而這個孩子,可能連乞憐的機會都沒有,想到這里,辛榮便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在自己的前途與範言的性命二者之間,很輕易的做了個選擇。
可憐的孩子,保護你的老祖宗已經死了,現在,沒人能夠救得了你,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僕從,我還要為自己的小命拼盡全力呢,你……就自求多福吧!
「我,我想起來了…」辛榮緩緩抬起頭來,輕輕吐了口氣,看著臉色平靜的納蘭平,盡力壓下內心的惶恐不安,也顧不上話語中的漏洞不實之處,強作鎮定的說道︰「老祖宗臨終前說過,當年的一切紛爭都是意氣之爭,現下老族長也已去世,他早已放下心中的羈絆,一切…一切以納蘭族未來為重,以桃花村未來為重。」
辛榮也算有些頭腦的人物,他自然知道不能說什麼老祖宗允許你們用血祭來驅逐冥河之類的話,這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編纂的,畢竟能夠進入納蘭族的人,哪個會愚蠢笨呆呢?所以他干脆就來個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只要把那層意思點明就夠了,至于長老們怎麼理解……垂頭等候納蘭平說話的他微微眯起眼楮,輕舒一口氣,借此緩解內心的緊張,心說如果未來族長連這點事情都處理不好,也就不會得到容老的欣賞了。
「嗯,你做的很好。」
納蘭平輕輕點了點頭,目光平靜的可怕,神態恭敬的辛榮甚至能從中感受到某種讓人冰冷刺骨的癲狂,只見納蘭平緩緩轉過身來,雙手環抱于胸前,濃眉一抖一抖的,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麼,看向一臉警惕的司馬,語氣冷漠,帶著一種大局在握的淡定說道︰「神醫,你現在還有什麼話好說?關于冥河渡世,說小了,這是我們納蘭家的事情,說大了,就是整個桃花村的事情,現在…你打算怎麼做?」
……
……
這個僕人在說謊,而且還說的很出色。
司馬甚至覺得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清楚的了解武王爺和上任納蘭家族長之間的矛盾,可能他就會信了眼前這個人的話。
可惜司家作為桃花村地位特殊的一個家族或者說是存在,他很清楚也很明白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冥河渡世絕不僅僅是依靠血祭就能解決的,否則納蘭家上任家主也不會因為血祭失敗使得全村上下傷亡慘重而羞愧自殺了……可是,問題的關鍵不在于他告訴別人說那個僕人是撒謊真相其實不是這樣就能解決的了,問題在于他知道這個僕人說的是假話,可他沒有把握也沒有任何信心讓這些已經倒向納蘭平的長老相信他的話。
不過,冥河渡世應該是全村一起協商解決的問題,不是嗎?
想到這里,司馬終于忍不住輕吐了口氣,緩緩開口道︰「既然武王爺臨終前說過要顧及全村人的生命,那你們就更沒有決定範言生命的權力了,況且,我們只是借助範言的天賦,不是傷害他,畢竟,我想那位剛剛去世的老祖宗不會願意看到自己帶回來的孩子再一次被放上祭台。」
司馬睜著一雙吊眉眼,緩慢而又認真地掃視著眼前的幾名長老,似乎是要記住這幾人的模樣,沉聲道︰「而且,我認為這件事要等到容老回來後再行商議。」
「這不可能。」納蘭平伸手指了指庭院中愈加翻滾的黑暗,在月色的照耀下,隱約能看出幾分黑霧的形狀,接著適時出聲止住了話題︰「容老現在離桃花村太過遙遠,不要說短時間內,就是時間長些也不一定趕回來,而冥河又來勢洶洶,我們等不起了,既然需要全村一起商討,那麼就定在明日吧,我想,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大家現在也需要踫一次面了。」
司馬眉頭緊鎖著,似乎在思考是否應該答應納蘭平的建議,從眼下的情況來看,起碼現在答應就能暫時保證範言的安全,可……如果答應了,那就意味著將範言的命運交到別人的手中,將保留範言不被血祭的最後一絲轉圜余地給徹底交出。
答應……還是不答應?
從未擔心過自己的未來,可當決定別人未來命運的選擇放在他眼前時,司馬第一次猶豫了,輕輕嘆了口氣,司馬轉頭看向護在身後的孩子,打算听听他的想法,卻訝然的發現那個印象中只能接受命運安排的孩子不知何時已經走到自己身旁,越過了自己,一臉堅毅地走向不遠處神色陰沉的未來族長,直面那個此時此刻可以決定他命運的男人。
範言的目光有些發冷,沒有看那個愣在一旁的僕人,也無視了納蘭松幸災樂禍的笑容,只是瞥見納蘭德略顯滄桑的背影時,才稍稍怔住,接著便又將目光投向身前的男人,在那個男人的身後,是一片片緩緩蠕動的黑暗,仿佛覓食的猛獸,靜靜地等待著獵物的出現。
一步,兩步,三步……少年一臉平靜,站在那個意欲置他于死地的男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