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小廝如此表現,範言頓時覺得心中「咯 」一聲,感覺有某種極為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
「老祖宗他歸天了…嗚嗚,老祖宗歸天了……」
以納蘭平為首的幾名納蘭家長老聞言神色大變,就連一直淡定從容的納蘭平都掩不住眼中的震驚,當即雙手一卷袖袍,猛的提步躥出︰「隨我來!」
被納蘭平一聲清喝驚醒的幾人也接連反應過來,一個個拔足追了過去。
小廝仿佛鼻腔堵住的怪異聲音仍在大廳之中回響,範言的耳邊卻再也听不到只言片語,愣愣地站在原地,嘴唇微微顫抖,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在不停的轉動,想說卻又說不出來︰老匹夫死了?老匹夫死了?!
範言一臉呆滯,往日里靈動明亮的眼眸瞬間失去光彩,稍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像極了恬靜安逸的白色小花,在這個靜謐的世界里緩緩搖曳出自己的舞步,亦如此刻的範言,腦海中的記憶一浪接一浪拍動,潮水般毫不停歇地涌了上來。
……
……
「老匹夫,我餓了,要吃飯!」範言臉色發苦的說道。
「吃什麼吃!先把今日的功課做了,你要是再敢偷懶,那就罰你明天不許吃飯!」在他身邊,站著一名臉色嚴肅身軀魁梧的老者,老者左手端著一碗香噴噴的飯菜,右手則握著一根枝條,一副你好好練功有飯吃,偷懶便有苦頭吃的架勢。
……
「雖然這個問題我已經問過多遍了,然而我還是想再多嘴問一句……你當初為什麼把我撿回來?」
「不是說過很多次了嘛,老夫當初是看中了垃圾堆里一件略有破損的衣袍,原本是想拿走衣服,哪里知道一提起來才發現里面還有個孩童,沒辦法只好收養你了,難不成那時的百姓們都喜歡扔一送一麼?」
「……果然,死老頭!你上次說的可不是垃圾堆!」
「咦?上次不是這麼說嗎?噢…我想起來了,那你應該是從茅廁外撿來的!對對對…當時其實是這樣的,我從茅廁外路過…」
「什麼叫應該是?去死吧!!」
……
「喂,老頭兒,你到底多大了?」
「小老兒我活了無數上萬年,到處都有我的傳說,人稱蓋世大俠納蘭武夫…哎!你干嘛拔我胡子!」
範言哼哼幾聲,小臉上帶著幾分天真稚氣,靠在老人寬闊溫暖的胸懷里,兩只小手則緊緊抓住老人的胡須,一臉惡狠狠的瞪著為老不尊的納蘭武夫,有些小得意的恨聲道︰「你就是那些故事里千年不死的蓋世老妖怪!」
……
「範言吶,老人家我漂泊在外也有幾十年了,琢磨著也該回家啦。」
太陽緩緩落下,將黃昏下的草原襯托得異常美麗,在這寂靜無人的地方,老人一臉平靜祥和的坐在草上,不遠處,範言一臉愜意地躺著,雙臂枕著頭下,听見老人有些傷感卻又堅定的話語,驀然轉過頭來,卻發現入目處盡是綠色,原來身材魁梧的老者一旦坐下,也不如從小就生長在原野上的草來得高,便連忙起身看了過去,不知怎麼的,範言覺得此時的老人,渾身散發著一股淡淡地暮氣,令他感到驚訝的同時,也有幾分不安。
「很好啊,那我和你一起回去。」
範言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
……
「老頭兒,我們都走了這麼兩年多了,怎麼還沒到你家,你家好遠啊。」
「我這麼多年來從未回過一次家,就是懶得走這段像人生般漫長的路,也難怪,離開的久了,也就忘了,等到忘得差不多,也就不用回家了,可我不想忘掉我的家,哪怕路途遙遠,這次我都要回去。」
「那好啊,我和你一起回家,不過我們可說好了,回家後要是再出來,就不能走那麼遠了。」
「放心吧,再也不走那麼遠的路了,就算走,估計也只能你一個人走咯,我這把老骨頭可走不動了,到時候就只能享享清福咯。」
似乎是感受到納蘭武夫話語中的落寞之意,範言拍了拍老人的肩膀,輕輕道︰「老不以筋骨為能,你個老頭子還和我這個少年人比身體嗎?」
老人家只是神色復雜的看了眼範言,低聲呢喃了幾句範言也沒听清的話︰「這世上的事兒做不得準吶,誰說老人一定比不過年輕人?你不到境界,又怎麼會知道那些隱藏在這片廣袤天地背後的另一方世界呢?」
範言雖沒听清,卻也隨意地笑笑,當做老者不服老的氣話。
……
……
範言只覺得肩膀一震,紛至沓來的記憶又如大浪般退了下去,思緒也瞬間從回憶中回到眼前,偏頭看去,司晨扶著自己的肩膀,眼中寫滿了擔憂,司馬也是一臉憂色的看著自己。
只見司晨緊皺著眉頭,目光中毫不掩飾的透著濃重的憂慮之色,看著範言,輕聲勸道︰「小叔,你不要太傷心了…」
範言微微一笑,轉頭順勢抹掉眼角幾滴濁淚,心間泛著淡淡的感動,一張口,卻是嘶啞的聲音︰「沒事兒,我只是有些不敢相信,老匹夫他居然這麼輕易的死了。」
那個在自己眼中強大無比的老匹夫,那個神色鄭重的告訴自己以後會一直待在村子的老人,那個喜歡教訓自己卻又疼愛自己的納蘭老頭,那個仿佛胡楊樹般千年不倒,倒而不死的老頭兒,就這麼死了?死在病床之上了?
範言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沉重,悲痛,驚疑,甚至還有幾分淡淡得源自心底深處的……不相信。
沒錯,雖然那個面容悲痛的僕人嚎哭著說老匹夫死了,可我就是不信,你個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死的老家伙,怎麼會這麼輕易就死去?!
這個世上,能殺死你的,只有你自己,或者時間。
範言在心里暗暗的對那位已經死去的老者說道。
剛才的回憶似乎只是一瞬間的事情,納蘭平幾人才剛剛跑到門口,司晨依舊是擰著眉頭,關切的看著自己,神醫司馬則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突然,去勢如風的幾名納蘭家長老一個個盡皆神色大變,為首的納蘭平猛的低喝一聲,身軀硬生生止住前沖之勢,緊接著便一臉如臨大敵般死死地盯著空無一人的院落處,在他身後,幾位長老也先後急停下來,而被範言稱為廢物蛋的納蘭松則晃了晃略顯肥胖的身軀,緩緩停在了靠近大門處。
不過是片刻功夫,就在幾名長老停下腳步之後,一直神不思屬的司馬也倏然神色一變,大袖揮斥間一把將範言和司晨撈過,擋在了自己的身後,接著便臉色凝重的望向院門,那里被無邊的黑暗籠罩,一片寂靜。
對于大堂之中的幾人來說,這種無聲的寂靜才更加可怕,起碼被司馬護在身後的範言就深刻的感受到漸漸凝聚的緊張氣氛,目光所至,他甚至能清晰的看見有幾滴汗水正從司馬的脖頸處緩緩淌下。
「發生什麼事情了?」範言看看不遠處的納蘭平幾人,再將目光轉回身前的司馬,忽然開口道。
司馬沒有回頭,緩緩閉上雙眼,微抬鼻尖,似乎在用力尋嗅著什麼,接著用一種說不出的復雜語氣,輕輕地,小心翼翼的說道︰「…黑暗,很純潔的黑暗,來了。」
像是寂靜山嶺中突然炸響的轟雷,一股仿佛來自冥域般極度邪惡的冰冷氣息,緩緩從庭院中散發開來,入目之處,黑暗如同活過來的螞蟻,快速且不停的蠶食著祠堂中的燈光。
燭火照亮的地方,就是黑暗吞噬的前方!
「這、這是……」納蘭德一臉震驚的退後幾步,就在他剛才站立的地方,那片燈火照耀之處,驀然消失不見了!或者說…是照耀那片地方的光明,被吞噬了!
在他身邊,是方才就落後一步停在門楣處的納蘭松,顯然黑暗還沒侵蝕到這里,否則以他臃腫的身軀早該退開才是,而此時的他卻似乎一點兒也沒有躲避黑暗的想法,反而回頭看去,一臉肅然的司馬感受到他的目光,渾身氣勢猛的一振,雙手向後環住範言二人,低沉著嗓音發出警告︰「納蘭松,你休想打什麼鬼主意!」
納蘭松見狀咧嘴一笑,圓臉上的肥肉隨著他的笑聲開始一上一下的顫抖起來,嘿嘿笑道︰「司馬,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你到現在還打算繼續頑固下去嗎?」
司馬臉色驀然一變,胸脯開始緩緩起伏,整個上半身隨著起伏的韻律微微弓起,如同獵食的猛虎豹子,語氣森然的說道︰「既然你知道這件事,那麼我想你也應該明白,當年武王爺可是吩咐過了,不許任何人用血祭驅除冥河。」
納蘭松不理司馬的話,自顧自的冷笑起來,而在他的身邊,納蘭德臉色難看的盯著無盡的黑暗正源源不斷涌入祠堂之中,腦中靈光一閃,似乎想到了什麼,一把抓過那名仍在啜泣的僕人,用與平時不同的凌厲口吻說道︰「武王爺死前有沒有留下什麼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