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桂病情加劇,一應事物都落在他三個女婿和吳世璠身上了。錦瀾覺得自己快人格分裂了。白天忙著寬慰郭濘瓖,晚上就得給她外公送毒藥去。盡管歷史注定吳三桂會在那一日死去,可到底是經了自己的手。
眼瞧著郭濘瓖連最愛的糕點都不正眼瞧,錦瀾也不由地有些擔憂。好一番花言巧語,終于哄得郭濘瓖動了手,捏起一只糕點。誰料,剛送到嘴邊,忽然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錦瀾下意識避了一下,隨後上前撫著郭濘瓖的後背,抬頭叫道︰「快宣太醫」旁邊的丫鬟們都慌了手腳,听見錦瀾這一聲叫這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請來了御醫。
吳世璠聞訊,匆忙趕來。錦瀾正站在郭濘瓖身邊,吳世璠目光中透著焦急關切,拉起郭濘瓖的手︰「瓖兒,怎麼了?有何不妥嗎?」。郭濘瓖兀自紅了臉。錦瀾忍不住笑道︰「吳兄,恭喜」
吳世璠疑惑地瞧著錦瀾,忽然反應過來,低頭瞧著郭濘瓖,激動地拉住她的手︰「瓖兒,是真的麼?」郭濘瓖紅了臉點了點頭。吳世璠幾乎要雀躍起來,一把抱住了郭濘瓖,也顧不得錦瀾還在一旁。
「這是何時的事?」
郭濘瓖羞紅了臉,說不出話來。錦瀾笑道︰「兩個月了。你們夫婦也真粗枝大葉,有了孩子竟還不知」吳世璠傻笑著撓了撓頭,臉上仍舊透著歡喜。郭濘瓖卻護起了自己的夫君︰「姐姐不要這麼說,最近表哥忙,這才顧不過來的。」
「瞧瞧這夫唱婦隨的,我這個旁人倒是多余了。罷了,孤家寡人,找個牆角蹲著去了。」錦瀾調笑道。郭濘瓖紅了臉,跺了跺腳︰「姐姐你笑話我」錦瀾一邊笑著一邊留下小兩口獨處。
吳三桂身邊一直是陳圓圓照顧著,病情日篤,平日卻只有吳世璠還心心念著去探望他。錦瀾瞧著桌上的藥包,還有三包。這一包藥的分量足以讓女人流產,但對男人卻沒有什麼作用。不過接連一個月的劑量下去,也會積少成多,殺人于無形。
陳圓圓在一旁練著書法,這幾日總是莫名地心亂如麻,也只有藉著寫字才能稍稍平靜一些。忽然,一聲幾乎輕不可聞的低喚傳入耳中︰「圓圓」
手下的字一抖,這一聲幾乎將她瞬間拉回了許多年前,彼時的他只是袁崇煥手下一名將士,前途無量。少年得志意氣風發,他時常來秦淮河畔尋她,听她彈琴。那樣的時光仿佛是上輩子的事了
吳三桂掙扎著坐起來,陳圓圓連忙上前扶起他,口中道︰「王爺,您身子還沒好,還是躺下吧。」吳三桂臉色透著異樣的紅潤,精神好了不少,倒不像生過病。
「該改口叫皇上了。」吳三桂拉著陳圓圓的手,「圓圓,朕對不住你待明日,朕一定給你個名分。」陳圓圓費了極大的力才忍住沒有冷笑。這話,若是二十年前听到,或許她會很感動。但時過境遷,這句話真是遲了太遲了
「圓圓,你有多久沒有叫朕三郎了?」吳三桂抬眼瞧著陳圓圓,一如當年在秦淮河畔初遇時的模樣。陳圓圓看著眼前人,眼中忽然噙了淚,低下頭,輕不可聞的聲音叫了聲︰「三郎」
陳圓圓心中清楚,吳三桂的病,今次已經是回光返照了吧她起身,忽然微微屈身道︰「三郎,奴家為你再跳一支舞吧。」吳三桂笑著點了點頭,眼角眉梢的皺紋都舒展開了。
身姿一展開,往事便一幕幕在眼前重現。隔著不遠的距離,陳圓圓看著這個和自己愛恨了半生的男子,不知這些年的情意到底是否錯付這一切,應該已經不重要了。
當年在田府重遇,那動亂時日中的相依。他棄她離去之時的決絕,和那句︰大丈夫何患無妻。將她對他的一顆真心攆得粉碎。如今的婉轉承歡也不過是為了尋一處棲身之地。如今,他便要離去了,百轉千回,終究要畫上一個句點了。
吳三桂起了身,回頭走向書桌,坐下。忽然見桌上有她方才寫下的字,便抽出來瞧了瞧。白紙黑字,觸目驚心︰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問遺君,雙珠玳瑁簪,用玉紹繚之。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摧燒之,當風揚其灰。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
她終究還是恨著他他這麼多年做的一切,終究還是彌補不了那一次背叛吳三桂忽然覺得胸口一悶,一口血吐了出來陳圓圓仍舊兀自舞著,淚水順著眼角滑落。
錦瀾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甫一得知此事,錦瀾立刻開始收拾包裹。這兒是不能待了,再留下去遲早要查到自己身上。剛收拾好包袱,忽然響起了敲門聲。錦瀾嚇了一跳,打開了門才發現是郭濘瓖的侍女。
吳三桂過世的消息傳到郭濘瓖的耳朵里,此刻已經傷心得哭成了淚人兒。如今郭濘瓖水米不進,伏在床上哀慟不絕。听聞是錦瀾來,郭濘瓖掙扎著起了身,撲進了錦瀾的懷中。
懷中人抽泣著顫抖著,錦瀾只覺得心都揪了起來。那一雙手仿佛也沾滿了血腥一般沉重起來。說到底,自己也是自私了,若然不是因為當初那一念,她也不會卷入如今殘酷的斗爭之中
「濘瓖,節哀。」良久,錦瀾只能說出這樣一句話。郭濘瓖依舊抱著她嚎哭不止。錦瀾半蹲,抬手捧著郭濘瓖的臉︰「姐姐知道你傷心,但如今卻不是傷心的時候。皇上死了,你表哥即將登記。你便是大周的皇後。你已經不再是那個有外公庇佑的孩童了,這大周王朝需要你陪著吳世璠一起扛起來。」
郭濘瓖抽泣著點了點頭,卻仍舊止不住哭。錦瀾伸出手,輕輕覆在郭濘瓖的肚子上︰「如今你也是做母親的人了,你便是你月復中骨肉的天。從今往後一定要放寬了心,好生照看著月復中的骨肉。」
郭濘瓖忽然拉了錦瀾的手︰「姐姐,你幫幫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你嫁給表哥吧,你來當皇後吧。我做不來」像是怕錦瀾不答應,她拉了錦瀾的手撫模著自己的肚子︰「這孩兒生了之後認你做干娘可好?」
錦瀾輕輕嘆了口氣︰「別說傻話,如今你表哥的心已經完全屬于你了。你也要學著長大才是。姐姐不能永遠照顧你。」錦瀾頓了頓,目光又柔了下來︰「不過,你這月復中的孩兒出生了,我是一定要當這干娘的。畢竟,有他,還少不了我的功勞呢。」郭濘瓖略略安了心,握緊了錦瀾的手。
一直陪著郭濘瓖到天全都黑了,錦瀾這才有時間回屋取東西。她取了包裹背在身上,正要出門,忽然一人闖了進來。錦瀾驚得差點叫起來,眼前人捂住了她的嘴。來人不是別人,卻是陳圓圓。
見錦瀾這副打扮,陳圓圓卻是松了口氣道︰「我估計的果然不錯,你要走了罷?」錦瀾點了點頭。陳圓圓忽然道︰「帶我一起吧」
「可——」
「這里我已經沒什麼留戀了。而且,你們要逃也必定少不了我」陳圓圓頓了頓又道,「錦瀾,我知道王爺的死與你有關。若不是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和你身後的那幫人又如何能在王府如此安然」
錦瀾震驚地瞧著陳圓圓,半晌才道︰「你為什麼要走?」
陳圓圓嘆了口氣,眉眼都沉了下去︰「我這半生都把自己的一切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欲罷不能。如今他死了,我想,我該試著為自己活一回了」
錦瀾一把拉住陳圓圓的手︰「好,跟我走」說完拉著陳圓圓出了院子。
吳府上下都在布置靈堂,陳圓圓竊了一些侍衛的盔甲帶上來。錦瀾和陳圓圓換上了衣服,因著陳圓圓對地形極為熟識,兩人很快到了後門口。那兒也有侍衛把守著,錦瀾前腳剛到,後面福全的人便趕來了。
王府侍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福全這方便已經拔了刀劍。兩方打斗起來。但不巧的是,正巧一隊巡邏的士兵過來。帶頭的正是仲大胡子仲大胡子一瞧見這陣仗,當場就抽出兩把板斧,抬手砍下兩人。
錦瀾嚇呆了,陳圓圓倒是見過些世面,鎮定地拉著錦瀾尋著安全的地方躲。福全這邊最多也就六七個人,王府侍衛卻有二十多人。一時間竟拖延住了。吳三桂手下的兵也是訓練有素,不多時,便通知了吳世璠趕了過來。
陳圓圓連忙縮到錦瀾的身後,錦瀾想躲閃,卻找不到避開的地方。吳世璠功夫不弱,一沖進隊伍便同福全斗了開來。福全雖是王爺,確實大清的王爺。大清從馬背上打天下,皇親貴冑的子弟們也不敢忘祖,個個都是武藝高強。
福全這邊完全處了下風,吳世璠愈戰愈勇,忽然一劍刺向福全的心口。錦瀾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吳世璠一分神,瞧見了錦瀾,劍一抖,偏了他反應敏捷,一個躲閃,立刻有侍衛掩護了上來。
吳世璠站在混亂的人群中瞧著錦瀾,心頭百感上涌,許多話想說卻都堵在喉嚨里。他想求她留下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