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公則民服（上）
蕭宸進了棉紡廠的員工食堂才知道，魏生金所說的員工食堂飯菜可能不夠這個話弄不好是真的。倒不是什麼別的原因，關鍵是來食堂用餐的人不多。
事實上，棉紡廠三千多職工，其中擁有家庭的至少有兩千，這兩千人基本上都不會來食堂用餐，而是在家里自己做飯。其余的雖然未婚，但年輕人自有年輕人的情調，，肯老老實實來員工食堂吃飯的人還真不多。
再加上員工食堂的伙食味道跟外面差距頗大，但價格卻是緊密接軌，這一來性價比自然就越發糟糕，願意來這里吃飯的人當然就更少了。
蕭宸領著一群人走進食堂，一進門就笑了笑︰「環境還是不錯嘛，看來衛生工作還是比較到位的，不過生金同志，我看來這里用餐的人有點少啊……廠里有沒有自問一句，這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這個……」魏生金微微猶豫了一下，道︰「蕭支書批評得是，我們一定及時反思、及時作出自我批、及時整改，爭取早日讓蕭支書滿意。」
「什麼叫讓我滿意呢？」蕭宸擺擺手︰「我來吃得了幾餐飯？關鍵是職工們要滿意。作為廠領導，要時刻關心廠里職工的感想，學會站在他們的立場上來考慮事情。」
「感謝蕭支書的指導，等會兒開會我一定絲毫不差地把蕭支書的指示精神傳達下去，讓全廠各級干部切實遵循蕭支書的指示來開展工作，爭取把廠子搞好，扭虧增盈，不負蕭支書的厚望！」魏生金廠長這番話說得順溜極了。
蕭宸嗯了一聲，沒說別的話，心里卻是有些厭惡這些套話。他不過說讓廠里多考慮一下就餐職工的感受，魏廠長居然扯著扯著就能扯到扭虧增盈頭上去，真虧得他還記得有這麼一個精神。
雖是員工食堂，但想必修這食堂的廠領導當年就已經深悉為官之道，除了一樓的公共就餐大廳，在二樓還設立了包間雅閣。雖然包間雅閣平時用得極少，但也正因為用得少，里面的裝修看上去還比較新，跟大堂里比起來，那還是頗有差距的。
蕭宸倒是沒有拒絕他們讓自己在包間雅閣里用餐的安排，雖然他自己認為一堵雅閣的牆壁就阻擋了干部和群眾的聯系，硬生生地跟群眾劃清了界限，但顯然這些人都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做法，自己太過堅持也不一定是好事。——再說一群領導跑大堂吃飯，估計其他員工一時之間也會有些吃得不自在。
蕭宸來到雅閣內，自然是第一個坐了上席，官場上按官位排座次，這是慣例，蕭宸自然知道自己倘若不坐這上席，那才是不讓別人做人，所以理所當然地坐了去，然後招呼大家都坐下。
蕭宸這一桌，在他左手邊坐的是郭開明和羅榮清，右手這邊是魏生金，另外還有三名副廠長陪坐，一共七人。其余的科室領導之類，則去了旁邊一間雅閣。
眾人一坐定，蕭宸就目視郭開明，問道︰「那幾個對停薪留職不滿的員工呢？怎麼今天沒看見他們？」
郭開明沒有回答，卻朝魏廠長看去。魏廠長連忙道︰「啊，他們……是這樣，我們安排了他們下午參加這次工作會議的討論，在蕭支書的親自關懷下，他們的問題一定會得到圓滿的解決……」
「好了好了，這些作報告的話就不要說了。你先跟我說說，經過昨天的研究，這一批被要求停薪留職、下海經商的職工，現在廠里究竟打算怎麼處理？」
魏生金偷瞄了郭開明一眼，卻見郭主任正眼觀鼻鼻觀心，仿佛老僧入定了一般，根本不理會他的目光，只好道︰「其實這個事情也好解決，他們既然不願意下海經商，那就回來繼續上班吧。」
蕭宸看了他一眼︰「就這樣？說完了？」
魏生金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
蕭宸忽然低喝一聲︰「胡鬧！」
他之前一直文質彬彬、和和氣氣，忽然喝上這麼一句，頓時把在座幾人都嚇了一跳，他們還沒回過神來，蕭宸就已經怒聲道︰「國家的基本政策是把多余的員工裁員，裁員是為了像當年在窯洞里搞精兵簡政一樣，保證整個隊伍的活力，保證整個企業的活力！現在你們倒好，要裁的時候就亂裁一氣！現在我一關心這個事情，你們怕出問題，又二話不說讓他們回來……同志們吶，企業改革不是兒戲，任何一個決策都關系著企業職工的生活甚至生存！作為領導，你在做一個決定之前，究竟有沒有設身處地地為這些職工考慮過呢？」
說到這里，蕭宸把聲音放低了一點︰「停薪留職是要求員工主動申請的，國家只是有這個號召而已，你們卻不分三七二十一逼著人家停薪留職。停薪留職下海經商，這條路不是不可行，可這個事情既然是你們廠方提出來的，那總得給人家一個交代吧？人家在廠里做了這麼久，你一聲令下，他就什麼都不是了，以前的工作就算白干了？哪有這個道理？」
眾人見蕭宸有些上火，一個個都不敢接口，羅榮清看了郭開明一眼，輕嘆了一口氣，站起來道︰「蕭支書，這件事情上，我有責任。讓他們下海經商，在興陵大市場做生意，這個建議是我向郭主任提起的，我當時對此事的看法還不完全成熟的，也沒料到郭主任把這個思路向魏廠長他們說過之後，廠里就照這個干了……歸根結底，我是有主要責任的。」
蕭宸倒想不到里頭還有這麼一出，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問道︰「原先說要在興陵大市場給他們每人弄一個便宜商鋪讓他們做生意，這個主意是你出的？」
羅榮清低下頭，承認錯誤道︰「是，是我出的主意，蕭支書要怪，就怪我吧，我不該把一個不成熟的想法對郭主任提起。」
蕭宸還沒說話，郭開明就趕緊插了句話︰「蕭支書，這個事情我也是負有領導責任的。」
所謂領導責任，就是說本身對于此事沒有直接責任，但因為直接負責此事的下屬出了錯，所以連帶著領導也有個「失察」之類的責任，就叫領導責任。這句話，是華夏官場中絕對是狗皮膏藥萬金油，包治百病的那種。
蕭宸剛剛小了一點的怒氣一下子又回來了，他的臉色陰沉起來，看著郭開明，沉聲道︰「華夏黨，是一個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黨，所有黨員干部的一言一行都要符合人民的利益。‘向人民負責、為人民服務’，這是我們的一貫宗旨。作為一個地方、一個部門的負責人，領導干部對自己負責的工作，不論大小，不分巨細，都應當用真心，使真勁，切實負起責任，抓緊抓實，抓出成效。但是現在有個別領導干部缺乏這樣的認識，心浮氣躁，得過且過，把責任掛在嘴上，從來不切實、不扎實、不落實。布置工作滿足于該開的會開了，該講的話講了，該發的文件發了，事後不檢查，不監督，不指導；對工作中出現的新情況、新問題和群眾的意見，只限于做做批示、提提要求，至于到底落實了沒有，實際情況究竟是個什麼樣子，則是不聞不問或知之甚少。」
蕭宸又看了羅榮清一眼，繼續道︰「更嚴重的是，一旦出了問題，上級領導或者監察部門追究起來，這些人往往拿出‘集體決定’、‘不是自己直接負責’等種種借口，推卸責任，甚至金蟬月兌殼，充其量承擔個‘領導責任’。久而久之，領導責任就成了某些人的免死金牌……郭主任，你的領導責任也擔得不錯。羅主任跟你說一個設想，你作為一把手，作為棉紡廠的上級領導，你把這個設想告訴魏廠長的之前，有沒有想過你一旦說出這些話，魏廠長就會把這個設想當成是上級的指示來辦？你還說你只有領導責任！」
蕭宸這番話一出口，在場諸人那真是各有感受。
魏生金和三位副廠長听蕭宸說出這番話，一時真有點恨不得摟著蕭宸一口親下去，然後仰天長嘯，大吼一聲「理解萬歲」。
郭開明一下子嚇出一身冷汗，他在區里的地位可不是很穩當，當年提拔他上來的老支書退休都七八年了，他郭某人無根無憑地「飄」在區里，之所以沒有被安排到「靠邊站」的位置上去，靠的可就是跟主管副支書拉好關系。昨天他就感覺蕭支書對他有些不滿，想不到今天居然又惹到蕭支書了，郭開明連忙站起來承認錯誤︰「蕭支書批評得是，我作為經委一把手，把羅主任還沒勾畫完成的設想跟下級企業提起，確實是太唐突了，忽視了可能導致的後果，我要對此負主要責任，我今天回去就寫一個深刻檢討，明天交給蕭支書，請蕭支書多多批評指正。」
郭開明認錯的時候，羅榮清則頗為欣慰，他昨天就感覺到這個新來的副支書絕不是那麼簡單的一個愣頭青，不錯，他是有楞地地方，譬如正直認真、公正廉明。但他絕非那種沒有腦子純亂來的人。非但不亂來，這位副支書還極其了解政策的方向，而做事則又不完全拘泥于政策。
蕭宸臉色好了一點，道︰「開明同志，檢討就不用寫了，以後注意就是。」蕭宸這話一說，郭開明心里頓時大為松了口氣，看來蕭支書還沒把我換下去的打算。連忙道︰「檢討還是要寫的，不寫檢討不足以深刻認識。」
蕭宸知道他還是心里擔心，也就懶得多說，你愛寫就寫。卻繼續開始的話題道︰「其實，羅主任的設想，方向還是沒錯的，只是他沒有考慮到一個實際情況，就是經委夠不著興陵大市場，但他的出發點沒有錯。這些停薪留職的職工，實際上就是下崗了，我們作為政府、國企，不能就這樣放任不管。對于這些人員的安置，區委、區政府和企業都有責任！不妥善安置好每一個人，就是我們失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