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兩手治理
區委一號辦公室里，蕭宸面無表情地看著手里的文件，客座沙發上坐著顧樂和區刑事分局的一干主要領導。
負責聯系歡溪鎮派出所的徐明光副局長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繼續道︰「通過此次調查我們了解到，農村社會治安存在的問題原因主要以下四個方面。第一個是農村基層組織職能弱化，難以發揮有效的防控作用一些農村基層治保調解組織長期處于癱瘓，半癱瘓狀態，對民事糾紛調解不力，農村治安管理作用難以發揮，預防和控制違法犯罪能力不強，相當部分的農村基層干部工作方法簡單，干群關系不協調，矛盾激化，各別農村治保會沒有專職的治保主任，即使有，工資也難以兌現，所以治保主任工作勢情不高、責任心不強，對惡霸勢力不敢管不敢問，難以履行治安防範工作的職責。」
他說完，悄悄瞥了上面的蕭支書一眼，只見蕭支書面沉如水，絲毫沒有接腔的意思，只好繼續道︰「第二個，基層警力不足，難以發揮主動性的管控作用。目前，我區農村派出所警官只佔農村人口的萬分之一點五左右，與刑事部要求的萬分之三的標準還差近一倍。按規定派出所每個警官管理三千人左右。而現在大多數派出所警官管理兩萬人左右，派出所警官疲于應付轄區內的治安案件和民事糾紛。基本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做防範工作。農村面廣線長，辦理案件所需時間較長，加之上級業務機關召開會議、統一行動，開展檢查、評比活動等，使現有的警力很難有時間和精力深入轄區去防範工作。重打擊、輕防範的現象普遍存在。第三個……」
「好了！」蕭宸有些不悅地打斷，敲了敲桌子，冷著臉道︰「我要听的不是這些東西，我問的是，歡溪鎮派出所明明多次接到群眾舉報，岳林一家有倚仗勢力對堅持原則、反對他為非作歹的群眾進行威脅、打擊甚至人身侵犯，為什麼卻一次一次地不聞不問，坐看以岳林、岳平父子為首的農村黑惡勢力形成，對廣大人民群眾造成那麼大的傷害？為什麼？！」
蕭宸的語氣冷得嚇人︰「……誰壓下來的？」
顧樂嘆了口氣，看了看徐明光，徐明光語氣有點發顫，道︰「據了解，歡溪鎮派出所所長黃偉波跟岳林是以前的老戰友，岳林跟他一直交從甚密。」
蕭宸看著徐明光，道︰「所以，歡溪鎮派出所就把事情全壓了下去？」
徐明光心中一顫，猶豫了一下，忍住沒說話。
蕭宸忽然一拍桌子，霍然起身︰「徐明光，你好大的膽子！」他把一份厚達7頁的材料紙一把丟了下去︰「你自己看看！那麼嚴重的情況，已經不再是治安案件，而是刑事案件，可你卻敢把這樣的事情強壓下去不辦……錯了，不是不辦，是跟本不受理，徐明光，你這個人警官官，還真是做得夠好！好出花來了！兩年之內，十七起刑事案件，四十一起治安事件，九十五起民事糾紛……你通通壓了下去，有本事，太有本事了，黨的名聲就是被你這樣的老鼠屎壞掉的！」
震怒的蕭宸，甚至連一點官面上的面子都不做了，對一個區局的副局長，還沒有正式立案調查的時候就罵出了「老鼠屎」這樣的詞，可見他已經憤怒到了什麼程度。在他看來，這甚至比貪污受賄還要嚴重，因為這樣的刑事案件和治安案件，受害的是最基層的群眾，如果他們受害之後連刑事局都靠不住，都不能幫他們伸張正義，那還怎麼讓他們相信公理和正義？
是，蕭宸也知道，公理就是強權，正義就是強者的利益。可是，公道自在人心。
他冷冷地看著徐明光，森然道︰「根據區委常委會的決議，徐明光自現在起停職，接受區紀委和區紀檢院的調查。」
徐明光一下子癱軟在沙發上，幾名紀委和紀檢院的工作人員從外面進來，架起他就要走。蕭宸在後面道︰「徐明光，組織上培養你多年，你卻走到了這一步，我希望你能認真反省，據實交代你的問題，爭取寬大處理。」
這句話，蕭宸比較例行公事，他壓根就不想組織上真的寬大處理這樣的人。
徐明光的身子頓了一頓，卻沒有多說什麼，踉踉蹌蹌地出去了。
蕭宸的辦公室里頓時鴉雀無聲，一干副局長們都是心有戚戚。蕭宸環顧了他們一眼，淡淡地問道︰「對于這次事件，大家有什麼看法？」
顧樂首先站出來，道︰「這次事件，我作為政法委支書兼刑事局長，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對刑事局班子抓得還不夠緊，所以才導致了徐明光這樣的老刑事走上輕視民情、瀆職犯罪的道路，我向支書做出檢討。另外，這次事情讓我們對自身隊伍的建設敲響了警鐘，這告訴我們，必須一日三省吾身，刑事陣線任何時候都不能出現絲毫懈怠。對此，我們要堅決的開展自糾自查活動，由區局直接檢查各類案件在派出所的受理情況，保證今後不再發生同類事件。」
蕭宸「嗯」了一聲，慢慢坐了下來。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村官黑暗被人們理解為吃吃喝喝、多佔多拿，而且‘權小位輕’，並不將其與違法犯罪聯系在一起。但事實上，在我國盡管「村官」不是官，但「村官」負責管理農村的公共事務，並在一定範圍內代替政府行使國家的管理職權，其權力不可小覷，由村官逐漸演變為村霸者為數不少，其危害性同樣不可低估。
蕭宸從回來的路上，就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究竟是什麼使得這些村官如此膽大妄為呢？他分析之後，認為一村之長、一村之官變成村霸的因素主要有三︰
其一是一些村官在原本就是村中一「霸」，他們都是土生土長，周圍親戚裙帶關系較多，選舉時依傍村族勢力和親戚裙帶關系進行拉選票、賄選。
其二是一些村官與區縣、鄉，特別是鄉領導組成了利益共同體，許多應該公開的事務變為暗箱操作，相互從中謀取利益，中飽私囊，損公肥私。
其三是打壓上訪作對的群眾和持有不同意見的其他村干部，群眾上告無門、反映無聲，其他村干部忍氣吞聲、消極隱退，更讓村霸獨權專橫，為所欲為。
蕭宸忍不住嘆息，缺乏監督和約束機制是造成村官演變為村霸的主要原因，許多村官權力的行使處于自由狀態，他們手中握有一村的財、物等大權，搞「一言堂」，大小事務全由其說了算，村務、政務和財務一律暗箱操作。這些村官本應為村民的「帶頭人」，卻蛻變為國家的蛀蟲，不但給國家和集體財產造成重大損失，也嚴重損害了黨在人民群眾中的形象和威信，更給農村的發展和社會的穩定帶來了相當大的負面影響。
基礎不牢，地動山搖。黨的工作重心在基層。村級干部工作在農村業務經營的第一線，是帶領廣大人民群眾建設新農村的具體組織者、實施者、帶頭人。作為黨和政府與基層群眾聯系的紐帶，他們直接接觸農民，一言一行直接關系黨和政府的形象。
但由這次事情看來，蕭宸相信，村霸和村官黑暗在廣大農村絕不會是個別現象，因此，治理村霸和村官黑暗，勢在必行。
顧樂等人走後，蕭宸想了想，撥了個電話給孟炎，道︰「孟支書，岳家崗村的事情，你知道了吧？……嗯，我有個想法，咱們黨校開個培訓班，給全區的村干部們來一個培訓吧。」
「好啊，支書說的正是我的想法，我也覺得咱們現在經濟工作做得如火如荼，黨政班子建設也不能落下，這個黨政班子建設，根子就在村里，這是咱們的基礎，所以支書的這個想法，我是堅決贊成的！」孟炎笑呵呵地道。
蕭宸嗯了一聲，道︰「那這樣吧，星期一打通知下去，星期三開班，黨校那邊，還要麻煩孟支書聯系一下，好吧？」
「行，行，這是我分內之事啊。不過支書，星期三開班的話，您要不要出席開班儀式？我記得星期三咱們有個區鄉村三級干部參加的區委全委擴大會暨全區經濟工作會議，您的時間安排上……？」
蕭宸道︰「嗯，不礙事，上午開經濟工作會議，下午我會出席全區村支書培訓班開班儀式。」
孟炎心里明白過來，蕭支書現在地位早已穩固，已然開始要把自己的意志一直貫徹到村了，而且看起來蕭支書對這件事情還十分重視，兩個大會不停地開。
他微微嘆息，當初自己的選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錯了？他站起來，望著窗外的樟樹，听著知了鳴唱，一時默然。
鼎清區黨校大禮堂里早已打掃得一塵不染，主席台上鮮花吐蕊，領導座椅後面是莊嚴的黨旗。區委支書蕭宸、副支書孟炎、副支書兼紀委支書李雲新、組織部長林成南等區委領導出席了會議，區委副支書孟炎主持會議，區委支書蕭宸在會議上致辭並做重要講話。
「同志們︰今天上午，我們召開了由區鄉村三級干部參加的區委全委會暨全區經濟工作會議，下午緊接著舉行全區村支書培訓班開班儀式，這充分說明區委、區政府對農村工作特別是村黨支部支書隊伍建設的高度重視，並對大家寄予了殷切期望。這里，我代表區委向參加培訓學習的全體村黨支部支書表示熱烈的歡迎！對各位村黨支部支書長期扎根農村、與廣大人民群眾並肩奮戰、促進農民增收致富、加快農村改革發展做出的突出貢獻表示衷心的感謝！
農村、農民、農業問題，一直是黨十分關注的一個重大問題。農村經濟的發展、農民收入的增長，農業結構的調整以及黨的各項方針政策的貫徹落實，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我們村干部的能力和水平。村黨支部支書雖然處在最基層，但地位極其重要、作用十分巨大。
客觀地講，我們的村支書整日奮戰在農村工作最前沿，為新農村建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你們不僅工作辛苦，而且責任重大，方方面面都需要去溝通、去解決。所有這些，不論是鄉鎮，還是區委、區政府，都是看在眼里，記在心里的，都是充分肯定和非常滿意的。但一分為二地看，在我們村干部這支龐大的隊伍中，還存在著許多影響制約黨的惠農政策落實、黨群關系融洽和農村經濟發展的問題。這些問題，嚴重削弱了黨在農村的執政基礎，也影響著村干部的整體形象，務必引起我們的高度重視，並在今後工作中著力加以解決。
我們經常說︰農村黨支部支書是支部班子的‘主心骨’，關系到基層組織強不強；是黨員隊伍的‘排頭兵’，關系到黨的形象好不好；是發展經濟的‘領頭雁’，關系到農民群眾‘富不富’；是全村人民的‘當家人’，關系到農村社會‘穩不穩’。那麼，如何按照‘守信念、講奉獻、有本領、重品行’的要求，當一名稱職廉潔、有所作為、群眾公認的優秀村支書呢？我覺得必須做到五點……」
蕭宸清朗的聲音在擴音器中清晰的放出，全區的村支書們一邊听著蕭支書的講話，一邊各有心思。有些村支書，是村里選舉出來的德高望重的黨員干部，他們對蕭宸這個年輕的支書，從一開始的不當回事，到現在的敬佩，經歷了幾個變化，別的不說，就說蕭支書每一次下鄉的時候，從來沒有以前那些領導下鄉專人打傘、專人開門、「從不濕鞋」，就讓他們覺得這個支書，是個辦實事的支書。再到後來，蕭支書那個「農業產業化」搞起來以後，好多鄉鎮、村子都因為恆健和雲夢明珠而月兌貧致富，收入漲幅之快，讓他們這些村干都不敢相信。所以從那以後，對蕭支書的話，他們是奉為金科玉律的。
也有一些在村里作威作福貫了的，對蕭宸並不感冒，但他們都知道蕭支書是個「嚴」支書，犯不著跟他對著干。而且區里鄉里也有人放話，說蕭宸在鼎清區是干不長的，這兩年就老實一點，等他走了再說，不信上面每次派到鼎清區來的都是蕭宸這種人。
而一些區領導的想法則又有不同，蕭支書上一次把好些鄉里的一二把手調整了一番，現在又開始抓村支書，莫非是真要在鼎清區搞蕭家王朝了？可是他在鼎清區不應該會干很多年啊，下來的干部，就算鍛煉，難道不是干幾年就回去？
听著蕭宸在上面三令五申，頒布了一條一條的嚴格規定，區領導和村干部們感觸多有不同。但蕭宸也不是黑臉一直唱到底的，到最後，他說道︰
「在這里，我想跟大家說的一句知心話，也算作是給大家表的一個態。作為區委、區政府來講，我們都十分了解村支書的份量和作用，也理解大家的苦處和難處。就在昨天，我跟幾位村支書做了一些交流，發現現在大家都有一個感受︰當干部很難，當村干部更難！尤其是村支書特別難當！我就在想，這為什麼難呢？我覺得一是事情太雜。上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經濟發展要負責、社會穩定要保證、計劃生育要過關、群眾生活要安排、鄰里矛盾要處理。二是責任太重。既要對上負責，又要對下負責；既要對外樹形象，又要對內給實惠，經常處于矛盾的焦點上。同時作為村支書，既是黨的干部，又是土生土長的農民，國家的、村里的、農民的，三者利益有時很難兼顧，弄不好還要兩頭受氣。三是矛盾太多。現在，群眾民主意識增強，思想十分活躍，敢想、敢爭、敢議，在化解矛盾、協調關系上，難以處理情、理、法之間的關系。你按法辦事，他說你不通情；你按情辦事，又說你不合法；按程序辦事，他覺得你在拖延時間；不按程序辦事，又說你武斷，不依法行政。總之一條，就是感覺吃力不討好。四是基礎太差。人圖名，樹圖蔭。當個干部，都想做些實事，干出點名堂來。可我們大多數村的基礎條件差，想干事沒票子，想招商沒路子，有勁無處使，有力無處下。五是待遇偏低。我始終相信，我們的村支書絕大多數都是能人，當干部拿不了幾個辛苦錢，不當干部反而能掙幾個快活錢，付出和回報存在較大反差。」
蕭宸這番話一說出來，下面的村支書們頓時深有同感，覺得這蕭支書也不是不通下情的，就等他的下文。
蕭宸就笑著道︰「關心、愛護村支書，支持村支書大膽開展工作，是區鄉兩級黨委、政府的重要職責和重要工作。近年來，區委、區政府在支持村支書工作方面，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這里我就不多說，大家都是知道的。我就說說區委正在考慮出台的政策。
譬如提高村干部待遇，兌現落實村干部報酬，為村干部辦理養老保險；對連續任職10年、20年、30年以上的村支書，正常離任後每月分別補助50元、200元、300元；對特別優秀的村支書破格提拔為鄉鎮領導干部。另外區委也會盡力給大家創造條件，比如在村級辦公活動場所建設上，區里決定，三年安排財政專項資金450萬元，爭取省市資金不低于三百萬元，確保能夠完成了村級組織活動場所建設。這些都體現了區委、區政府的一種關愛，代表的是一種厚望。區委還有一個指導思想，區政府要將農村基層組織建設和‘萬元年薪公選村支書’列為要辦的十件實事之一。今後，在農村基層組織和村‘兩委’班子建設上，區里還將繼續加大力度，傾斜支持。」
一听有真金白銀的實惠，台下頓時歡聲雷動，鼓掌之聲壓都下不下去，原本就對蕭宸有好感的干部更支持他了，剛才對蕭宸不感冒的，現在感覺也好了不少，這年頭，還是錢實惠啊。
蕭宸笑吟吟地看著台下，心里卻有些感慨，幸好經濟抓上來了，要不然哪有這麼寬裕的財政這麼干？希望這種變著方式的「高薪夢」能起一點作用吧，畢竟已經是雙管齊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