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鼎清派
鄭之鵬並沒有得到跟李綱傳主任面談的機會，但徐兆平部長離開之前，卻曾經跟他短暫的交流過幾分鐘時間。沒有人會覺得短短的幾分鐘交流有多了不起，或者能決定什麼事，但也沒有人會小看這短短的幾分鐘時間。對于省委組織部部長而言，全省這麼多干部，誰又願意錯過跟他交談哪怕三言兩語的機會？
想到蕭市長臨走前跟自己交談的一番話，鄭之鵬就覺得自己之前的擔心真的都是多余的，市長的器量格局，又豈止限于鼎清一隅？可笑自己還生怕市長對鼎清區的優勢不再會有些惱怒，卻不想市長只是就漢寧現在所面臨的機遇和挑戰跟自己推心置月復地分析了一番，並且指出了漢寧目前發展的關鍵。
鄭之鵬深知市長的目光，其遠見絕非常人可比。他深思著蕭市長給他「隨便講幾句」中所提到的戰略構想，越想越覺得，那就是當前漢寧可以走的最好的路子。
「漢寧的發展，就這幾年說，的確是比較慢的。一個70萬人口的縣，財政收入只有鼎清區的五分之一，80%的財政開支要靠上級轉移支付，這個確實比較棘手。但其實漢寧發展的條件不差，只是發展的緊迫感要增強。」
「講發展，有些地方是靠資源，但有些地方就不是靠的資源，現在經濟最發達的地方往往是資源最不發達的地方。我們國家資源最豐富的地方在哪里？在西北，在少數民族邊遠地區，那里資源最豐富，品種最多，門類最全，可這些地區卻是華夏最落後的地區。江東、江南、東方是華夏最發達的地方，但江南人均只有3分多耕地，沒有任何礦產，江東也幾乎沒什麼礦產，可這些地方卻是華夏最發達的地方。這是為什麼呢？因為在生產力諸要素當中，最關鍵、最活躍的因素不是自然資源，而是人。現在到各國去走一走，有時候你會發現整條街整條街都是溫州人買下來的，這也說明了人的關鍵作用。漢寧人的素質不差吧？不僅人的素質不差，而且區位條件也不差。不管是即將通車的星朗高速公路、石星鐵路，還是今後的城軌，都經過漢寧，可以說條件已經很好了。既然人的素質好，交通區位也好，發展的條件怎麼會差呢？我覺得關鍵問題還是緊迫感不強。」
「漢寧是一個農業大縣，但農業大縣也可以大有作為，在我們省有幾個農業大縣就發展很快。一個是寧香，寧香是典型的農業大縣，除了有一點點煤外，再沒有其他任何礦產資源，但寧香現在發展速度很快，去年財政收入達到11個億，據我了解今年過12億是沒一點問題的。第二個是密羅，密羅屬純湖區縣，沒有礦產，現在卻建起了一個廢銅廢鐵循環加工工業園，去年財政收入達到4個億。華榕也是個典型的農業大縣，沒有任何礦產資源，交通條件比漢寧差多了，但發展來勢非常好，今年財政收入也可以過4個億。鼎清我就不說了，你在鼎清區干了這麼久，優勢劣勢清楚得很，但鼎清現在的發展速度是什麼樣子的？年財政收入已經超過12億，全省非市級政府駐地的縣區里面，鼎清數一數二。我說這些，就是想告訴你，論綜合條件，全省比漢寧條件差的縣很多，122個縣市區中漢寧應該在三十位左右。但在抓發展上，漢寧缺乏緊迫感。」
「你還記得當時為了引進嶺南那個瓷磚地板磚廠的生產線的時候嗎？我去找王支書批地，當時王支書在岳州防汛，上午他到平江，我帶著李利偉就趕到平江，中午他到瀟陰，我趕到瀟陰，下午他到君山，我就追去了君山，為了批地‘窮追不舍’。由此可見，項目不是憑空得來的，要靠人去抓、去找，要去感動‘上帝’。這一次華聯重科為什麼選擇落戶漢寧？因為譚總是漢寧人，有很濃的故鄉情結，想回報家鄉。現在，招商引資和經濟發展當中，需要一種很重要的資源——人脈資源。漢寧有著豐富的人脈資源，關鍵是要去利用、去開發。」
「另外一個，要利用我們在鼎清時探索出來的經驗，力爭把農業做強。農業現在做大不困難，但做強困難，做強簡單的說就是要打造出一個優勢強勢的品牌，借助品牌的力量提高收益——包括農民收益和企業收益兩種。這個我建議你參考雲夢明珠模式，漢寧的牛蛙養殖和甲魚養殖條件相當好，市農業局曾經有一個匯報材料我看過一下，這些特別適合漢寧養殖的東西，我們一定不能放過，要以高新養殖技術做最科學的養殖，縣委縣政府要作為領路人幫助企業和養殖戶拓展銷售渠道，同時還要對養殖進行深加工——比如牛蛙，咱們不能只傻不拉幾地賣肉，還要想想這個肉是不是能變著法子賣，賣出花樣，賣出更多的收益。」
……
鄭之鵬尤其記得清楚的是蕭市長走的時候，拍著自己肩膀說的那句話︰「時勢造英雄，英雄造時勢，漢寧現在的發展不好，這從另一個方面等于是給了你施展才能的舞台。只有把別人沒搞好的地方搞好了，才能顯示我們鼎清干部的能力！」
鄭之鵬想著，不自覺地握住拳，用力點了點頭——就像剛才在蕭市長面前時一樣。
然後他站起來，走出辦公室，對外間的秘書道︰「小鄭，發個通知下去，明天上午九點，召開縣委常委擴大會議，議題是在當前形勢下漢寧發展的方向和應該采取的關鍵舉措。」
張洋站在辦公室的窗戶邊，靜靜地看著外面。外面是孤峰開發區管委會的前院，再往外，透過圍欄，便是開發區里那一偏偏新修的廠群，各類廠房按照類別，有序地排列著。
而開發區院子內卻是許多人在忙忙碌碌地上車，然後開走。張洋知道這些人是去做什麼，甚至知道這些人現在心里的想法，無非是在嘀咕甚至是月復誹自己「憑什麼我們孤峰開發區還要像鼎清經開區學習了？」
張洋撇撇嘴，臉上露出一絲不以為然地笑。不學鼎清經開區學誰？鼎清經開區一個縣區級的工業園區，連續三年招商引資額度超過孤峰開發區這個省級重點開發區，這其中又豈能沒有孤峰開發區值得學習的地方？
正如當初蕭支書說的「人的本事，在于改變這個世界。」如果鼎清經開區沒有蕭支書這樣的好班子，沒有一群被他感染，被他鞭策得每天東奔西走到處「求爹爹拜女乃女乃搞招商」的干部，沒有真正拿出足夠的誠意去一個個登門拜訪，跟人家談好每一個細節來打動那些廠商，人家憑什麼連年不斷地將資金投到經開區？如果沒有蕭支書這樣的強勢支書保證下面的干部不會把經開區的企業當作肥羊來宰，而是當作「上帝」伺候著，那些企業能一年年不斷地擴大廠區、擴大產能，給經開區上繳一年比一年高的稅收？
想想看，汀江工業園(市區工業園)和孤峰開發區兩大開發區中間的鼎清經開區如何有這樣的成績，能在兩個政策支持幅度比它大得多的省級開發區夾擊下逆勢崛起？這需要何等的人為優勢來抵抗前兩者強大的政策優勢？難道不值得學習？
在剛才開發區的常委擴大會議上，張洋幾乎是原封不動地將當初蕭宸對鼎清經開區管委會的要求直接挪到孤峰開發區來用，並且頗為強硬地壓下了幾名年紀較大的老常委的質疑。
張洋知道他們為什麼質疑，因為張洋對下面管委會招商定下了硬性規定。從他自己開始，每人每年要完成多少額度的招商。實際上張洋還有些無奈，自己對他們已經比較客氣了，因為自己沒有當年蕭宸的本事……蕭支書當年是將鼎清經開區一年招商額度的一半放在了自己身上，當時鼎清經開區有不少人打算看蕭支書的笑話，哪知道結果那一年蕭支書果然「大展神威」，一舉從嶺南拉來了十幾家企業，當時這一耳光可是將一批光吃飯不干事的干部打得不輕，而後清理了一批人之後，鼎清經開區才開始人人奮發，全力出擊招商，也才有了現在鼎清區在幾個龍頭企業被市里「黑」了去以後依然能夠上10億的財政收入。想當年蕭支書剛來鼎清的時候，整個鼎清區的GDP產值也不過二三十億！如果不是這樣的硬政績，人家省委能說「別人在一步一個腳印往前走，而鼎清區是插了翅膀在飛」這樣的話嗎？如果不是這樣的硬政績，即便蕭支書有王支書撐腰，能這麼不被人說閑話的一步步走到市長位置上嗎？當然，閑話還是有人說的，可是……誰說閑話的時候不是避開了蕭支書的政績的？那些人不過就是嫉妒罷了。
陽光太盛，張洋的眼楮有些晃了，他放下一半窗簾，走到辦公桌前，拿出一疊材料報告，翻到最後一頁，報告最後的空白處，有幾行工整的鋼筆字楷書寫著︰「基本同意。另，管委會要注意因地制宜，發揮自身政策優勢，提高主觀能動性，對本區(指孤峰開發區)優勢多做宣傳。只有走出去，才能引進來。不等不靠，積極去跑。蕭宸。」
張洋看著蕭宸工整的楷書，再看看自己現在給下面批示文件時的字跡，忽然驚訝地發現，當初寫字龍飛鳳舞的自己，似乎都受了蕭支書的感染，寫字竟然開始一筆一劃認真起來。他有些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一般領導寫字都很隨性，因為反正寫得好，人家要夸，寫得不好，人家還是要夸……但蕭宸從不隨性，特別是在這些文件的批復上面，縱觀蕭宸這些年來批復的無數文件，沒有哪一件、哪一個字是寫潦草了的。凡是蕭宸的批復，下面的干部總是特別看得舒服，因為僅僅是他的字跡，就給人一種受到重視的感覺——他用工整的楷書做批復，而且字跡相當漂亮，絕沒有任何人能拿著蕭支書的批示說︰「啊，我看錯了」，因為蕭宸的字倘若你都能看錯，那只好說你是文盲了。
張洋不知道，政務院辦公廳的秘書豈是隨便找的，即便蕭宸這樣的背景，那樣嚴格的家教里出來的人，原本讀書時代字就寫得很好的，到了政辦秘書局之後，也照樣有專門的書寫員幫忙糾正和提高他們的寫字水平。而蕭宸在工作中向來堅持一絲不苟的原則，每一個字都要求自己寫得可以清晰分辨，所以從來沒有寫自己其實最擅長的行書，而是通用楷書做批。
一個人的個性，從這個人的字上可以看出一斑，這話決不是說著玩的。蕭宸就是要讓下面的人看見自己的批示就感覺到自己的嚴格和對這件事的重視。而現在，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這個習慣，已經漸漸地「傳染」給了鼎清區、甚至朗柳許多干部。如果他知道，他一定會想起當初自己來鼎清之前爺爺跟他說過的一句話︰「清正廉明，只是一個干部的基本要求，而且光是你一個人清廉還不夠，還要能帶動你身邊的干部都清廉起來，才算比較成功。」
張洋拿起手機，一邊走一邊打︰「老莫啊，把車開到前院來，我們到下面企業去拜訪一下。」
市政府新宿舍，按照全華夏的慣例，一號樓無疑就是蕭宸的房間所在地。今天，市財政局常務副局長周平第一次來到這里。
幽靜而精致的院子，從外往里看，總感覺有些莫名的威嚴和神秘。周平從走進來，到蕭市長笑著給他開門，再到現在坐下來，心情一直有些緊張。
這很奇怪，蕭市長臉上一直掛著溫和地笑容，說話也是一貫的輕言細語，半句重話都沒有，只是跟他說著今後工作的要點，但不知怎的，他就是覺得有些緊張。這種感覺，當初蕭宸還是區委支書的時候，他都絲毫沒有感覺到過，但現在他卻很清晰地感覺到了。哪怕市長臉上掛著笑容，自己也會下意識地全神貫注听著他的每一句話，仔細考慮每一個詞的用意，想清楚了以後才敢作答。特別是蕭市長親自去給他泡來一杯茶的時候，周平心里覺得自己應該趕緊上去說「我自己來」，但偏偏又不敢拂了蕭市長的意思，直到蕭市長笑著將茶遞過來的時候，才有些慌亂地接過，還差點濺出來。
周平放下茶杯，心里就有些感慨，蕭市長雖然年輕得晃眼，可在鼎清區的干部心中，只怕早已是一個特殊的符號，成為一種象征。也許，自己也莫名其妙地被蕭市長的人格魅力所感染和征服，面對他的時候，才會這樣不自覺的緊張吧？唉，當初去試探蕭支書是不是值得跟隨的時候，哪里知道這年紀輕輕的「小書生」有這般能耐？
周平想著，精神便不自覺有些恍惚。
「所以我說，財政局的工作非常要緊，要緊……要再緊！」蕭宸的語氣忽然提高了一點，周平的注意力立刻集中了，下意識地道︰「是，支書講得太對了。」
蕭宸就笑了起來，周平一愣，然後郝然道︰「唉，習慣了，習慣了，市長您可別介意，在我們這些人的心里啊，您永遠都是我們的支書。」
蕭宸笑著擺擺手，示意不談這個問題，卻道︰「不瞞你說，江山同志從前管理財政局，我是覺得他太松了的，這一次他調任發計委，也的確是我去跟王支書商議的結果……所以，我希望你到了財政局之後，能夠和民生同志抓緊財政，有些明顯不必要的開支，是不能任由他們申請和支取的，特別是市委市政府沒有批示的一些什麼預支之類，決不能開這個口子，一分錢都不能隨便流出。這一點非常重要，我們朗柳的黨風政風能不能如鼎清一樣發生大變化，你們財政局這里的一關十分重要，一定要嚴格把關。」
周平嚴肅地點了點頭，道︰「市長放心，我知道了。沒有市長的批示，誰都別想從財政上拿到錢。」
蕭宸就笑著擺擺手︰「那也不必這樣，王支書的批字不能不算數吧。另外，也不是什麼三五萬的支出申請都能交到我這里來……我的意思是，這樣的錢，你們財政局方面要有擔當一些，不符合審批條件的，堅決不批，符合審批條件的，視財政情況，盡量批下撥付。」
周平一瞬間就明白了蕭宸的意思，如同在鼎清區的時候一樣，現在市直機關和各局再想連年添車修樓，可就難多嘍。
「我明白了，市長放心，今後財政上我們一定嚴格審批，嚴格調查賬目，杜絕假賬，盡量避免出現爛賬、呆賬。」周平越發嚴肅起來。
蕭宸點點頭，端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