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章小沖突，大問題(四)
顧樂一一看下去，下面還例舉了張廣賦濫用職權強行阻止至少4起經濟犯罪案件的偵查。還有關于張廣賦違反黨風廉政建設規定的問題，以及關于張廣賦作風霸道，獨斷專行，違反財務管理規定的問題。
有一個很突出的特點是，每一件事情，都有很詳細的解釋說明，可見這則材料是三名舉報人精心準備了很久的。
顧樂忽然有個可怕的想法︰為何蕭市長手里如此恰好就有這麼一份材料？是真的完全踫巧，還是……蕭市長早已準備好了的？
看了看蕭市長包里那厚厚的一疊材料，他突然感到有些不敢再想下去了。幸好，自己是一直跟隨蕭市長腳步的。
「那現在我們怎麼做……？？」顧樂試探著問道。燕定南和顧鈴也朝他望了過來。
蕭宸拿出電話，找個號碼，撥了出去。
「馬支書？嗯，我是蕭宸。」蕭宸微微笑著︰「上次你讓雲新轉給我的材料，我看過了。」
「那……市長的意見是？」馬政那邊的語氣倒是頗為客氣。
「對于一般犯錯的同志，我們當然首先要報持治病救人的原則，組織上培養一個干部不容易，培養一個在刑事戰線的干部更不容易……但是，如果已經涉嫌重大違紀，甚至是違法犯罪，這個時候，我們也不能手軟，不能因為念舊，就姑息養奸……黨和人民群眾都在看著我們。」蕭宸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
馬政那邊就有了譜，點點頭道︰「那好，我像支書匯報一下，要是支書那邊也沒有意見，我看就可以對張廣斌進行雙規了。」
蕭宸的語氣也嚴肅了下來︰「好，刑事戰線事關重大，當年周總理就說過，軍隊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平時是不用的，但刑事天天要用，所以國家安危，刑事佔了一半，刑事戰線如果出了害群之馬，一定要盡早處理。——當然，我也不是說張廣斌同志就一定是這個害群之馬，只是申明這個原則，具體調查取證，還是紀委和紀檢院好好配合。」
「好的，那……市長，紀檢院那邊？」馬政問道。
「紀檢院那邊，我聯系一下劉檢，你放心。」蕭宸這個包票是敢打下來的。
「好，好，好，那……就先這樣了，我給支書匯報一下。」馬政笑著道。
蕭宸也微笑起來︰「嗯，好，辛苦馬支書了。」
「都是運動工作嘛。」馬政笑著答道，等蕭宸嗯了一聲，掛掉電話，他才收了線。體制內的一個大家都知道的規矩，領導才能先掛電話，倘若是平級，則看排名。
蕭宸掛斷電話，又撥通了劉文軍的號碼，劉文軍剛才還在給紀檢院方面打電話，要求他們配合市刑事局對適才發生在雲夢明珠大酒店的一起「在公共場所強制猥褻婦女案」進行調查，剛一掛電話就接到蕭宸的來電，他還以為是剛才顧樂跟他講了以後有什麼別的指示。
「市長？」劉文軍笑呵呵地道。
「嗯，老劉啊，剛才的事情顧樂跟你說了吧？」蕭宸微笑著問道。
「說了，我已經給下面打了電話，讓他們配合刑事局。」劉文軍肯定地道。
「人剛剛被抓到局里，就被張廣斌給放了。」蕭宸淡淡地道。
「嗯？張廣斌？」劉文軍反應過來︰「我看他是一直覺得顧樂搶了他的位置吧？」
「呵呵。」蕭宸笑了一笑︰「他手底下本來就不太干淨，以前又得罪過紀委馬支書，馬支書想辦他不是一天兩天了，只不過這個人最開始跟楊支書關系不錯，現在嘛……好像又挺巴結王支書，所以馬支書一直想讓我在支書踫頭會上講一下……現在是個機會，我已經答應馬支書了，現在馬支書正在跟王支書匯報，如果王支書同意，那麼張廣斌的事情就定下來了。」
「哦……」劉文軍腦子里迅速的轉了起來，他感覺王支書十有**是會同意的。一個刑事局副局長，還不是常務的，這樣一個位置在王支書眼里顯然不會有多大重量，為這麼一個位置跟蕭宸和馬政的關系弄僵，那是絕對犯不著的。況且這樣做的話，還很有可能把本來比較中立的馬政支書擠到蕭宸那邊去，這對王文華而言十分不劃算。
「我通知一下，讓院里有個底，馬支書那邊一動，我這邊就立刻配合，這樣行吧，市長？」劉文軍問道。
「行，我打電話就是讓你有個準備，現在就等王支書那邊點頭了。」蕭宸說完，笑了一下︰「要過年了，我不打攪你們團圓了，先掛了。」
劉文軍呵呵一笑，等蕭宸那邊傳來「嘟嘟」聲，就收了線。
劉和在旁邊听了老爸的電話，這時候問道︰「爸，蕭哥今天又大動作？」
「什麼蕭哥蕭哥的？」劉文軍頓時皺眉︰「叫市長！」
劉和噎了一噎，撇撇嘴︰「人家蕭哥自己都說了，咱們各交各的……」然後朝身邊的羅婷道︰「是吧？」
羅婷抿嘴一笑，沒說話。今年她是第一次以女朋友的身份陪劉和回家過年，這麼微妙的時候自然不會沖撞了未來公公。
劉文軍瞪了劉和一眼︰「市長那是跟你客氣一句，你還真當真了？那照你這麼說，我還能叫人家小蕭了？你這麼一兩年機關白混了吧你？」
劉和癟癟嘴，沒說話了。
羅婷就為他解圍，甜甜地笑著問︰「伯伯，市長這次是要……？？」
劉文軍不給兒子面子，卻要給未來兒媳一點面子，點點頭︰「我懷疑市刑事局趙局長今年可能是要交流出去了，市長可能在為顧樂鋪路。」
劉和有些不解︰「什麼叫可能要被交流出去了？」
「就是他已經滿足了交流的條件，‘原則上應當交流’，但是這個問題有時候是可以通融的——確切的說，你要記得一點，凡是黨內規定‘原則上應當’如何如何的，都是可以有特例通融的。譬如說提拔一個市委副支書，原則上的規定不少吧？但是咱們市長就被通融過去了。所以原則只是原則，只是一般情況，有時候某個干部情況特殊，比如我們市長，背景又深厚，政績又突出，在瀟南的幾次事件中時機又掐得準，于是連續的打破這些原則性規定，一步步提拔到了市長的位置上。你們看他當選市長的時候，之前各機關不是都有傳言說蕭市長太年輕，這次要選過比較困難，甚至還有人預計省委組織部要再來一次副部長訓話，咱們朗柳這邊才能通過提議？結果怎麼樣？除了三票棄權，全票通過，連謝陽主任都在各個場合為蕭市長說話——謝陽主任你知道吧？」劉文軍說到這里，問道。
劉和點點頭︰「以前鼎清的老支書嘛，不是說他是市長搞下來的嗎？」
「那不叫搞下來，市長給了謝主任一個好台階，謝主任其實也算因禍得福了，在鼎清區的時候，他一個區委支書，說話還不如林志立管用，咱們這些人看了都覺得他憋屈，後來蕭市長把林志立搞下去，讓謝主任得了個台階去市做副主任，其實反而是退一步海闊天空了。由此可見市長不僅是實干派，其實他的人脈網是構建得非常成功的。」劉文軍深入淺出地為兒子解釋道。
「我一直好奇的是另外一件事。」劉和奇道︰「為什麼蕭……市長這個人這麼清廉，卻還是有這麼多人跟他一起走呢？我的意思是說，比如……嗯，就說所謂的拉幫結派吧。」
「你還在用這次詞，說明這些時間你的鍛煉還是浮于表面的，不夠！」劉文軍嚴肅地道︰「對于蕭市長，他作為一批人的核心點，他的凝聚力不是跟那些貪官污吏一樣，以利益為紐帶——特別是經濟利益為紐帶的。當然，不客氣地講，就說你老子我，你說我有多麼崇高的思想覺悟，那是扯淡的，我為什麼跟著蕭市長？蕭市長這個人這麼嚴格，不能給我批支出，不能給我批項目，更不會給我批地，我跟他是為了什麼呢？——我為的是你。」
劉和大為驚訝道︰「我？」
劉文軍點點頭︰「你以為我為的是我自己升官發財？我跟你說，升官我樂意，發財我還真不敢。我也就是一點小吃小喝，來往應酬，這個我明說我不會自己去花錢，但是什麼公費、什麼賄賂，我肯定是不會拿的。為什麼？我已經五十好幾的人了，我還有幾年可以干？我現在房子也有，兒子起碼也不是個什麼敗家子，我老了黨不養我？我犯不著為了一點錢把自己送進去。」
他伸出食指指了指劉和︰「我說為你，是為什麼？你現在看上去跟蕭市長關系好像還不錯，但那是因為什麼？百分之七八十是因為你老子我，我在工作上積極配合蕭市長，所以市長愛屋及烏的對你比較不錯。我觀察過一點，市長這個人，對他打算下手的人，是絕對狠得下心的，譬如林志立，那是一擊必殺，不留一點後路給人家；但是他對身邊的人、熟悉的人，也是很照顧的，看看鄭支書——鄭之鵬，現在已經是區委支書了。你在仔細琢磨一下，蕭市長一般是怎麼回報這些人的忠心的？提拔、重用。」
劉和撓了撓頭︰「這是不是也算任人唯親？」他有些失望，他對蕭宸的觀感相當好，認為是他親眼所見的最好的官員，卻想不到被老爸一分析，卻也是任人唯親的人。
「任人唯親？」劉文軍微微挑了挑眉︰「任人唯親有問題嗎？」
劉和一愣，顯然完全沒有料到老爸會這麼問。
劉文軍卻笑了起來︰「兒子，你還差得遠了。」
劉和有些不滿︰「有話就說嘛，別老是這麼端著架子，你那點東西不教給我教給誰去呀？」
「你……」劉文軍頓時無語，但他也反應得快，自嘲地笑了起來︰「那倒也是。」
「快說快說。」劉和跟他老爸之間關系其實還是很親密的，不然不會這麼說話。
「就說任人唯親。那你說說看，不任人唯親，那任人唯什麼？」劉文軍問道。
「這不廢話嗎？任人唯賢啊。」劉和瞪大眼楮，感覺老爸簡直瘋魔了。
「呵呵，任人唯賢……任人唯賢，你怎麼知道這個人賢不賢？」劉文軍問道。
「呃……不是有組織考察麼？」劉和愕然道。
「組織考察就是領導考察，領導考察……倘若你自己就是領導，你相信別人考察的結果，還是相信自己觀察的結果？」劉文軍問道。
「這個……」劉和猶豫了一下。
「所以，誰賢誰不賢，不是空口白說的，那得做了才知道。」劉文軍到旁邊選個橘子，正要剝，羅婷立刻乖覺地接過去幫他剝了起來，他看了羅婷一眼，心里微微點頭，這女孩子聰明，是兒子的良伴。
「所以就任人唯親了？」劉和問道。
劉文軍搖搖頭︰「你再琢磨一下，鄭之鵬這個人，你覺得他能力如何？」
「這我怎麼知道。」劉和搖搖頭︰「不過現在他走了以後，區委里面對他風評還是不錯的。」
「那就是了。」劉文軍道︰「所以我說你還是沒有沉下去，要是你再到園區、到各個企業甚至到農村去走訪一下，就會知道，在咱們鼎清區，官聲最好的肯定是當初的蕭支書，其次就是鄭之鵬鄭區長了，間或還有些說顧樂人不錯的，那是顧樂打黑抓治安的成效。」
「哦……」劉和這點還是相信的，但他不知道老爸說這個的意思。
「所以你看啊，蕭市長重用的這些人，除了你老爸我，其余各個都是在工作中獨當一面，能夠勝任比較復雜的工作，有著較高的工作能力的人，對吧？再一個，他們的年紀都比較輕，李雲新也好，鄭之鵬也好，顧樂也好，林成南也好……都比較年輕。說明蕭市長是喜歡年輕的實干派的人，同時也說明，他的班底，不是誰都可以進的，你得符合他的條件，他才會來‘團結’你。那麼這個時候的任人唯親，其實已經包含了任人唯賢的意思在里面，而且同時保證了這個‘賢’，不會月兌離他的大方向。」劉文軍接過羅婷剝過來的橘子吃了一口。
劉和出了一口氣，有些恍然大悟，忽然好奇地看了看老爸，問道︰「老爸，你不是想我干點什麼實際成績出來，表明自己也是個實干派吧？」
「不好嗎？」劉文軍反問。
「哦……我琢磨琢磨。」劉和就開始琢磨起來。
「趙局長？我是蕭宸。」蕭宸語氣舒緩地說道。
「哦，市長？我是，您有什麼指示？」趙局長以為蕭宸問他關于春節期間的治安問題，主動道︰「春節期間的綜合治理問題，我們局里已經拿出了具體意見，材料我已經讓顧副局長給您送去了，您沒看到？」
「呵呵，我看到了，不過，現在不是問這個事情。」蕭宸淡淡地笑著道︰「剛才有這麼個事情……」
蕭宸把剛才的情況給趙局長說了一遍，趙局長听了頗為心驚，這個老張，腦袋壞掉了麼？顧樂抓人既然是奉了蕭宸的意思，你老張怎麼膽敢放掉？這不是明擺著跟市長作對麼？而且听起來……哎呀，不好，顧樂的妹妹？
燕微雨趙局長自然是認識的，他只是一時沒有想到「顧樂的妹妹」那麼深，他認識燕微雨比認識顧樂還早呢，那可是老局長的女兒！
果然，蕭宸接著就道︰「現在燕支書就在這兒和我一起……燕支書，您說兩句？」
燕定南果然接過電話︰「老趙？」
「啊，燕支書，是我，是我，您什麼時候來朗柳的，怎麼也不跟我招呼一下，我也好設宴為您接風啊。」趙局長忙道。
「哦，這個事情不急說。」燕定南有些嚴肅地道︰「現在朗柳局是怎麼回事？常務副局長下令抓的人，另一個局長說放就放了，還親自領了人走，這叫什麼事情？還有一點組織紀律嗎？你是怎麼帶隊伍的？」
老趙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來了，前段時間燕支書有難的時候，他雖然沒有落阱下石，可也沒有什麼伸出援手的動作，當時顧樂和燕微雨急得團團轉，他老人家倒好，直接開溜到別的地方「考察新世紀人警官官建設」去了。現在燕定南這麼一說，他心里就擔心燕定南要趁機削他一下。
「這個事情的確是我的問題，我有責任，我帶隊伍沒有嚴格把關，居然讓局里出現這種事情，這叫人家知道了，還以為咱們局里內部不團結呢。這個影響是非常惡劣的，我一定給予足夠的重視，對此事情，嚴肅處理！……燕支書，您看，您在這個事情上面還有什麼明確指示沒有？」
「我沒有別的指示，怎麼處理是你的事情，我只負責看。只有一點，這樣明顯的犯罪嫌疑人，怎麼能夠放走呢？有罪無罪，總要調查取證，總要經過法院審判才能決定吧？人，必須先抓回來，知道嗎？」
「知道，知道，我馬上去一趟局里，您放心，立刻落實。」
「嗯。」燕定南嚴肅的掛掉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