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流風,遠遠近近的燈火仿佛一下子都刺進了啟櫻眼楮里去。她抬眼愣愣地望著菊墨,只覺眼楮有突如其來的刺痛。定然是那些無良車主改裝的氙氣大燈的緣故,讓她驟然產生宛如雪盲一般的癥狀,于是在視覺極度的茫然之後,大腦便也失去了思考和辨識的能力吧?
「靳菊墨,你說什麼?」她不得不去再問一句。他的話太過驚人,讓她都驚訝得以為自己是幻听。
菊墨站在夜色里咬牙,粉女敕的少年這一刻幾乎露出犬齒來,森森的,露出熒光一般的白,「啟櫻,我說我愛你!」
「哈哈,哈……」啟櫻大笑,在他臂彎中前仰後合,「靳菊墨,你有病吧?」
啟櫻狼狽地強撐著平衡,將高跟鞋穿回腳上去。兩只腳站在同一水平線上,讓她方才忽悠一下仿佛坐了過山車的心重歸平靜。于是她向後邁出一步去,繼而冷冷推開菊墨惚。
她隔著一步的距離,映著遠遠近近的燈火望菊墨的眼楮,「靳菊墨,你為什麼認為你愛上我了?你又憑什麼這麼說?我告訴過你,你不是我的菜,千萬不要對我認真。可是你現在卻這樣說出來,你這又算什麼?你覺得你這樣說出來了,就很了不起麼?你覺得我听見你這樣說了,就會如同言情小說里的女主角一樣,嚶嚀一聲潸然淚下,然後就投入你的懷抱,一疊聲說,‘我也是,我也是’麼?」
「哈……」啟櫻抱住自己的手臂,想要控制住自己的顫抖。秋夜的風已經有了刺骨的寒意,可是她此刻的顫抖卻不是因為秋風。她用力撫平手臂上一顆一顆涌起的雞皮疙瘩,盡量冷靜地笑,「靳四少,別玩了。你還小,這樣輕率說愛,只會讓我覺得你真是個孩子,拿愛情當做玩具。」
「你該知道,我是認真的!」菊墨咬牙。看著她在闌珊燈火里,那樣帶著滿臉奚落的笑,他真想狠狠咬她幾口,讓她知道疼,讓她明白他的認真溫!
「認真的?」啟櫻又忍不住笑,叉著腰笑得腰肢搖曳,「讓我來猜猜你究竟為什麼會說愛我,而且還說認真。其實以靳四少你的家世,雖然你現在年紀還不大,可是你身邊的女孩兒卻也不會少。更別說你在美國,還有那麼多大方又成熟的洋妞……可惜圍在你身邊的女孩兒,都是良家女子吧?你唯獨遇見了我這樣一個壞的,于是你便覺得我特別,覺得我對你而言充滿了挑戰。」
啟櫻緩緩伸手,將搭在她肩頭的他的外套扯下來,將那外套旋轉在指尖,就像是籃球高手在旋轉一顆籃球。柔軟的羊絨輕柔滑過她指尖皮膚,有絲一般的感受。啟櫻卻毫不留戀地將它直接旋飛,拋回給菊墨。
「你喜歡我帶給你的新鮮和刺激,于是你希望我只是青蚨而不是啟櫻。可是真可惜,靳四少,我沒時間更沒心情陪你玩這一場感情的游戲。所以靳四少,我奉勸你還是省省吧,別在我這里浪費時間。」
啟櫻說著轉身,踩著高跟鞋搖曳走向遠方的燈火,一步一步回頭瞟著他,眼神里滿是奚落,「啊,出于禮貌我該說聲——謝謝你愛我。不過我真的不需要。」
「啟櫻!」菊墨站在原地,一剎那只覺心中長滿荒草,一層一層,只衰不榮。
啟櫻走了幾步,忽地又轉身,妖嬈而笑,「啊,我想起來了,靳四少你是否願意再幫我一個忙?」
「你說!」菊墨灰盡了的心,終于又漾起一星火苗來。
啟櫻返身甜笑著走過來,向菊墨攤開掌心,「電話借我。」
菊墨毫不猶豫將電話掏出,擱進啟櫻掌心。啟櫻挑眉望他眼楮,妙目里閃過一絲狡黠。燈火闌珊里便越發顯得她下頜尖尖,秋風扯起她的長發,迷離成一段緩緩展開的妖法——她是出沒于夜色中的狐妖,輕易便迷惑了他的心。
啟櫻笑著已經撥通了電話,卻在菊墨驚愕瞪大的眼楮里,用了男生的嗓音在與電話里通話,「對,就是淮陽路的甜蜜蜜club。請快點來救火,火已經燒起來了!」
菊墨幾乎不敢呼吸。她用的嗓音,雖然與他真實的嗓音還有差別,但是這樣隔著電話冷不丁听過去,已經幾可亂真!她用他的電話,模仿他的嗓音,竟然是在打119火警電話!
菊墨驚愕之間,啟櫻已經掛斷了電話。手指縴縴,將電話塞回他掌心,妙目流轉,「你不會怪我吧?就算消防會記錄這個號碼,但是只要知道你是靳家的孫少爺,他們也不會把你怎麼樣的。靳菊墨,謝謝你今晚又幫了我一個忙。」
遙遙長街,已經響起消防車的警笛。啟櫻踮腳張望,看見大紅的消防車已經劃破夜色而來。啟櫻便笑,輕輕將菊墨推遠,「我走了,剩下的就交給你了!這是你欠波.波的,你該知道接下來怎麼辦!」.
娛樂場所最怕的是消防部門,若有一點消防隱患,人家就可直接讓你停業整頓。一看消防來到,club里所有人便都被驚動。菊墨帶著消防人員直奔波.波和奚林所在的包間,說是該包間內發現電線爆起火花。
接下來的情節,已經不難猜測。奚林被冷不丁沖進去的消防戰士給沖了好事,波.波自然可以借勢離開。而一旦發現什麼火情都沒有,靳菊墨充其量只會被消防戰士教訓幾句罷了。誰讓他靳家是軍方與警方的雙重領導呢?
啟櫻站在距離club最近的高架橋上,居高臨下眺望club里里外外發生的情形。她便笑了,忍不住掏出了一根煙來,點燃,含在唇里。卻不吸入,只任憑秋夜的寒風一下一下地吹著煙頭火苗,然後看它一星一星地閃過紅光。
啟櫻緩緩抱緊自己的手臂,忽地有一點點想念菊墨柔暖的羊絨外套,還有方才他抱住她的那雙手臂。
她說不要他的愛,可是在這個秋風已經開始刺骨的夜晚,卻還是他幫了她.
那晚過後,奚林非但不知收斂,反倒因為撕破了面皮而變得越發變本加厲。幾乎整個文學院都知道了奚林在追求啟櫻。
菊墨上網跟他娘親聊了下店里的情形,很欣慰地發現,他娘親並沒有將他的店全都虧出去,他已經覺得十分心安。他娘親唯獨提到一件商品︰菊墨搜集到一整套的前清宮廷的秘戲圖,說有人開價很高,問他賣不賣。
下了線,菊墨轉頭望同樣在一旁上網的孟紫仙。菊墨猶豫了下,關掉電腦湊到孟紫仙身邊去。孟紫仙正在看古董論壇上最新的帖子,電腦屏幕上藍瑩瑩的光都落在他面上,越發顯得他氣質幽藍,通體寧靜。
菊墨清了清嗓子。孟紫仙這才從電腦中回神,偏了偏頭,望著菊墨輕笑,「有事就說吧,何必遲疑了這大半天?或者是嗓子不舒服?我這里還有些清火的中藥,我去拿給你。」
「不必了,我沒事。」菊墨扯著孟紫仙的袖子,將孟紫仙又拉著坐下來。菊墨咬了咬唇,還是決定問出來,「仙兒,現在外頭都在傳奚林追啟櫻的事。」
他若真的不知道就也罷了,可是既然知道,卻半句都不提醒仙兒,便總覺得良心不安。
孟紫仙倒只是淡然一笑,「傳言罷了。」
菊墨倒是沒想到孟紫仙竟然能這樣冷靜,便越發忍不住好奇,湊近了些去望孟紫仙的眼楮,心里暗忖︰難道是因為那天啟櫻主動與仙兒解釋,然後更是吻了仙兒的緣故,于是仙兒便這樣信心滿滿了?
心便變成早春的土壤般,有小小的女敕苗想要破土而出。菊墨忍不住輕聲再問,「仙兒,我知道你跟啟櫻都是重情的人,你們的交往也是得到了兩方家長的首肯。可是畢竟你們現在的年紀也都還不大——難道你真的就對這份感情充滿了這樣篤定的信心,就這樣相信這份感情未來一定不會出現變數麼?」
心底的期盼和愧疚絞纏在了一起,讓菊墨連呼吸都覺得疼痛。就如同他的左手和右手,左手友情右手愛情,他到底該為了哪一邊而割舍哪一邊?
「仙兒,你真的覺得,啟櫻未來真的不會再喜歡上其他人麼?」比如說是他。她到底能不能?
不知道是菊墨的問題終于引起了孟紫仙的注意,還是菊墨的神情吸引了孟紫仙的注意,孟紫仙終于關掉電腦,轉身坐過來,面對菊墨。卻先輕輕地笑了,揚起他手邊一份報紙,輕輕砸了菊墨頭頂一下,「菊墨你怎麼了,怎麼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菊墨一訝,連忙抹了把臉,生怕自己是真的泄露了太多的情緒,「我有麼?」
孟紫仙起身,擰了條手巾走過來遞給菊墨,「擦擦臉。」
菊墨攥著手巾垂下頭去,「仙兒,你還沒回答我呢。」
孟紫仙重又坐下來,凝望菊墨,然後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擔心。」
菊墨心底轟然一聲。孟紫仙不擔心,那他定然就有不擔心的理由,想來也許是啟櫻給了他什麼承諾,或者兩方家族之間訂下的默契,于是能讓孟紫仙這樣地氣定神閑。
與仙兒的氣定神閑比起來,他的心慌意亂有多麼小家子氣。一看就是小三兒的算計,永遠擺不來正室的雍容。
菊墨就笑,笑到自己心底的寒氣都穿透到脊背去,「那真好。仙兒,我真羨慕你。呃不,是羨慕你們。」
孟紫仙的目光綿綿密密罩過來,他似乎下意識想要伸手過來,卻在半途停住,之關切問菊墨,「四兒你怎麼了?為什麼覺得你今天問這些問題的時候,會這樣難過?」
菊墨趕緊舉著手巾來擦臉。手巾是溫熱的,此時擦臉的溫度剛剛好,可以想見方才仙兒去洗手巾的時候,用的水溫怕是有些燙的。可是仙兒還是不在乎燙手,只為了能給他擦一把臉。可是他卻在心底揣度著仙兒跟啟櫻能否分手,偷偷地希冀著啟櫻能有愛上他的一天……在仙兒這樣真摯的友情面前,菊墨覺得自己真他媽是個小人!
他用手巾擦臉,不是真的要擦掉什麼,而是只是想掩住自己的臉。這一刻他覺得沒臉面對孟紫仙。
「是有點難過吧。」菊墨努力地笑,「可能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仙兒你別介意。」
孟紫仙釋然笑開,終于伸手過來,輕輕拍了拍菊墨的肩頭,「我其實很開心。四兒,你這樣放在心上,我其實真的很開心。」
菊墨就更是說不出話來。仙兒定然是誤會了,以為他是出于友情而替仙兒打抱不平,所以仙兒才會這樣開心,是不是?.
期中考試後,考古系新生被拉到軍營去軍訓。考古系的軍訓不同于普通大學生的軍訓,他們的軍訓更帶有專業課的興致。班主任穆光在動員講話中說得好,「我們學考古的學生,將來是一定要做野外作業的。如果沒有好的體質,沒有野外生存的本領,還怎麼進行考古挖掘的工作!所以我們考古系的軍訓不但要訓,更要比其他系的同學更苦、更磨煉意志!」
老師的話說得沒錯,可是大一的新生們還是愁眉苦臉起來。大家紛紛總結,其實考古真是個雙重磨煉的專業。在教室里,你得書山學海,為了一個題目而翻閱無盡無休的資料,大膽推理小心求證;在是室外你還得擁有特種兵一般的素質,上得了山下得成海,鑽得了孤墳愛得起骷髏。
眾生的唉聲嘆氣里,菊墨倒是跟孟紫仙相視一笑。菊墨笑嘻嘻用筆桿撓了撓孟紫仙的手背,「《盜墓筆記》還是《鬼吹燈》?」
孟紫仙清逸而笑,「我寧願是《聊齋志異》,或者《酉陽雜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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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