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菊墨的目光不小心溜過約瑟芬胸的時候,約瑟芬並沒留意。她只沉浸在自己的某種思緒里一般,用叉子攪動著面條,審慎地問,「E神,我是一個認真工作的人。在接受你母親雇請之前先到社區里去翻看過你的相關記錄,大致對你有了了解,確定我能夠與你好好相處,我這才接受你母親的雇請。所以請你相信我的誠意——你能不能跟我談談,一年前你生了那場大病,究竟是怎麼回事?」
菊墨驚訝抬頭。
約瑟芬皺了皺眉,「我不是要探听你的疾病情況,我只是想知道——那場病對你的心理影響是什麼。我想你的脾氣也與那場病有關……我是說,我希望能在這段時間里幫你開導,這樣我們才能好好相處,這對你我都好。」
菊墨垂下頭去,很防備地逃避約瑟芬的目光,「我沒事。已經都好了。」
「如果已經都好了,就不會對人有這樣的防備之心,而且總想要拒人千里。」約瑟芬並不放棄,「比如我,雖然你母親允許沒有對我的到來事先跟你打過招呼,但是相信你也應該能看得見我的善意。可是你卻總想趕走我,想漠視我對改善你我關系所作的一切努力。E神,你這樣做對我很不公平,而且這也折射出你依舊還在疾病的折磨之中,你沒有完全好起來。你關閉了你的心,不肯對任何人敞開。你這樣是不行的,這樣不光是對旁人不公平,也讓你自己很難過。溴」
「你夠了!」菊墨輕輕一墩餐盤。長眉皺結了下,便起身,「我吃飽了。你繼續。」
夕陽如血,一片一片染紅少年的背影,卻照不暖他刻印在肩胛上的悲傷。約瑟芬在霞光里悠長地凝望菊墨。
整整一年,他還沒能從那場病里痊愈麼禱?.
菊墨回到自己房間,給自己沖了杯咖啡。這樣的漫天霞光讓他不想開燈,就這麼端著咖啡坐在天光明滅的界限里。
一年前他找不到啟櫻,只能黯然回到美國來。心中只有最後一線希望,是听說啟櫻在歐洲或者美洲留學。他擺月兌了一切關系尋找,卻一次次傳來的都是失望的消息。那段時間他脾氣極為暴躁,曾經好幾次被鄰居目睹到對著母親大喊。
這在美國的生活環境里是很刺眼的,于是鄰居們便將相關情況上稟到社區。社工團體也專門派了職業的心理疏導師來與他交談,幫他舒緩心理壓力。
菊墨知道約瑟芬查到的可能是這份記錄。其實他也願意跟專業的人員交談,舒緩自己的心理壓力。只是——唯獨這件事他不願與人談起。因為這是事關啟櫻,事關他心中最珍貴的秘密。就算那秘密是疼痛,他卻也只想一個人靜靜收藏。
轉眸再望向那漫天霞光。縱然鮮艷,卻也終歸一片一片地漸漸被夜色染透,一點一點失卻了燦爛的模樣。菊墨忍不住朝向那些漸漸隱退的霞光輕喃,「啟櫻,你現在到底在哪里啊?你過得,好不好?」
門外約瑟芬端了杯咖啡正走到菊墨的門口,听見菊墨的話。約瑟芬便愣在門口,手中的咖啡杯輕輕搖曳,撒了些出來。
听見門口的聲音,菊墨轉頭來望。面上已經收盡了所有神色,只剩下漠然,「你有事麼?」
約瑟芬有些尷尬,努力地笑,「吃過飯,我想你也許想喝一杯咖啡。我新烘焙了咖啡豆,味道很不錯,便沖了杯咖啡給你送上來。不過看見你手里正拿著咖啡呢,就想可能不必送進去了。」
「是這樣啊。」菊墨終于友善地笑了笑,「謝謝你。我也喜歡新烘焙的咖啡豆,幫我放在桌上吧。我稍後品嘗。」
約瑟芬將咖啡杯擱在桌面上,這才轉頭望菊墨,「其實E神,這個房間里不止是你一個人,還有我。不管你願不願意,我也都已經留下來。其實如果你想要找個能說話的人的話,不妨來找我。雖然我不是美女,可是當個傾听者卻也是不錯的。」
約瑟芬略有局促,伸手在圍裙上抹了抹,「請你相信我的善意。我真的不是想探听什麼,我只是想,跟你好好相處。」她努力笑了下,「你也知道,我們相處的日子不會太長,至少留下一個美好的記憶吧。」
菊墨微微挑眉,很敏銳地覺察到約瑟芬的語氣里似乎有極力掩藏的傷感。
「你,怎麼了?」菊墨眯起眼楮來。
約瑟芬也覺察自己似乎失言,努力解釋,「我也是剛從法國來美國不久,很,很孤單,很想家。其實我也需要有個能說話的人。所以E神,你听懂我的意思了麼?」
可能是這樣天光與黑暗交替的剎那,朦朧的光影柔化了兩人之間的針鋒相對吧?菊墨說不清來由地,只覺心里隱秘一軟。想想白天自己那樣對待約瑟芬,也真的是太不公平。她並沒做錯什麼,她沒義務承受他莫名其妙的狗脾氣。
「好。」菊墨終于含笑,「那,沒事我們就聊聊天。」
「太好了,謝謝你!」約瑟芬在柔軟的朦朧光影里,如小女孩般天真地笑起來。只可惜她那張面包似的面頰,有些極不自然的扭曲.
「E神,你看這條新聞。」
兩人終于和平共處了下來,菊墨這日剛從店里回來,便看見約瑟芬伏在廚房的桌子上招呼他,「你們中國的女星範冰冰要參演美國影片《日月人魚》,而《日月人魚》講述的則是我們法國的故事哦!」
「哦?」菊墨湊過來看,報紙上印刷著華麗精美的概念圖片,長發的範冰冰在水中曼妙流轉。
劇情設定在路易十四時代,路易十四為了確保生命永恆、皇位永固,便派人捕捉擁有神奇能力的美人魚,囚禁在王宮中……菊墨便笑了,「倒是跟我四姐想到一塊兒去了。」
約瑟芬好奇問,「什麼?」
菊墨輕輕嘆息,「我四姐在澳洲的大堡礁,那里有全世界最著名的琉璃海。傳說月色清朗的夜晚,琉璃海上月影聚合,就會在海面上生出一輪明月一般。我四姐說,在她的想象里,人魚要從那樣的琉璃海的純淨月色中冉冉浮生。所以她為了寫作這個故事,就去了澳洲。」
「琉璃海,銀色月,人魚冉冉浮生……」約瑟芬不由得神往,「好美。」菊墨輕輕嘆息,「若論歷史,人魚的故事最早產生的國度,應該是我們中國。人魚擁有神奇的力量,能讓滄海月圓,能讓分隔的愛人重聚……我們都相信。」
「哦。」約瑟芬听得神往,卻忽地起身避開菊墨的目光,轉身走向灶台去,「我來準備晚飯。你有什麼想吃的麼?我盡量做得能讓你滿意。」
菊墨驚訝盯著約瑟芬,有點拎不清她怎麼突然就傷感了,于是便忍不住問,「約瑟芬,你不會剛剛失戀不久吧?」
「你說什麼!」約瑟芬轉頭瞪他,「還說不允許我刺探你的心事,你這又是在做什麼?Guy,你還太小,你能理解大人的憂傷麼?」
她一生氣就又提「guy」了,菊墨趕緊舉手投降,就笑,「好好,我不問這個;其實我想說的是︰約瑟芬小姐,你的廚藝這麼爛,究竟是怎麼通過勞務中介公司的考試的?不是說中介公司是會對外派雇員做相應的職業培訓麼?你的廚藝怎麼還這樣糟糕?」
「你再說一遍!」約瑟芬手里都舉起炒勺來,仿佛隨時要扔過來一般。
菊墨愉快大笑,「……其實我倒是覺得,你好像是從前都沒怎麼做過飯的才對。不過好在你很認真,也很聰明,學得很快。」
趁著約瑟芬的炒勺沒扔過來,菊墨趕緊說完,然後就轉身跑回樓上去了。
約瑟芬拎著炒勺微笑,看他身影消失了,才將炒勺放回鍋台上去。
——他這樣敏銳,讓她害怕。
便如第一天兩人的晚餐,他竟然要吃的是中國東北的打鹵面。也許他是故意為難她,卻著實驚出她一身的冷汗來。她最終只能推月兌說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只是按著他的要求一步一步來做,連調料都是他自己加入鍋子里的。
已經這樣小心謹慎了,難道還是引起了他的警覺麼?
約瑟芬仰頭望向樓上,菊墨房間的方向——白天她在他房間里找了一整天。他究竟將那玉角子藏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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