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仲安怎麼也沒想到,他能栽在這群小輩手上,他也實在不想承認,那其中,竟還有自己的親孫,雖然他一向都知道這小子跟自己不對盤,可一旦事發,對他打擊還是挺大。
「怎麼樣,這地方還挺熟悉的吧?」男人歪坐在硬木凳子上,指尖的猩紅明滅不定,嘲諷的話語,他是當真說得出口,即便坐在對面的老人是自己的爺爺。
覃仲安深深看著那相距一張桌子遠的男人,他已然不是當初那個只會冷冷盯著自己的少年了,他如今有了能力,自然是要為他的父親報仇的。
其實仔細想想,也就釋然了,這樣的結果,一早就能預料到。
覃仲安雙手擱在桌上交叉,神色略顯疲累,本就歷經滄桑的一張臉,如今看上去更是老了些。
溫景之轉過頭去,有些于心不忍,畢竟,自己在他手下待了這麼些年。
「這事情你們籌劃很久了吧?」覃仲安突然開口,樣子絲毫不慌張。
這其實也沒什麼好瞞的,溫景之輕輕的點頭。
「景之,我沒想到你也能跟著起哄,畢竟,你考慮事情,一向都比較成熟。」
不等溫景之說話,覃昱便插嘴道︰「他一向比較心軟,不過,這一項,偏偏對不到你的身上,還有,你的那點小動作,也不要當做我們都是瞎子。」明明都早就有了防備不是麼?
「既然都知道,那也必然清楚他要賠上什麼,你忍心?」祖孫倆開始對峙,這是他最後一個砝碼了。
「覃叔,我之所以還叫你一聲覃叔,是因為我從來都沒有把你當什麼敵人,我這個人的是非觀念一向都不怎麼靠譜,不過,我的脾氣你也是模得透透的,做了就不後悔,況且,我要護著的,如今都挺周全,你要是還想繼續,我也不介意奉陪!」
三個人,像是在打啞謎似的。
不一會兒功夫,便進來個穿制服的,說是時間到了。
溫景之和覃昱一並出了門,徒留門後那抹寥落的身影,強硬了大半輩子,卻落得如此下場,也不知為了什麼?
「拖著尾巴的事情最討厭了,滕冀這次怎麼做的這樣不干淨!」一出門,覃昱便擔心的出口。
溫景之倒是無所謂,眯眼瞅瞅蒙蒙亮的天色,「他不甘心是必然的,想要拉墊背的心情我也能理解,沒有確切證據的,放心好了,最最壞的打算也不過是配合調查而已,證據不足,自然而然就不了了之了。」
這個覃昱是懂的,不過,像溫景之這樣前途無量的,被審查總歸不是什麼值得慶幸的好事,忖了忖,還是不放心。
「不如這樣吧,叫個人去頂包。」
溫景之輕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那天我的車子出現在那塊區域是不爭的事實,輕舉妄動只能說明我們自亂陣腳了,我心里有數的,昱,你不必為這事兒操心,說到底,這是我的私事。」
覃昱還想說些什麼,一雙魅惑人心的丹鳳眼,迸出迷惑的光芒來。
「我記得,你做事情一向都很有分寸的,很少有這樣沖動的時候,還給人抓到把柄。」簡直糟糕透了。
听出了他話中的揶揄,溫景之也不惱,扯了扯嘴角,「你如今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改天你老婆讓人欺負了,看你還能這樣站著看笑話!」
政治這東西,堪稱詭譎,風吹草動的時候是最有趣的,有人蟄伏,有人伺機,有人隔岸觀火。
如今已經不時興什麼將功贖罪的說法了,不論你之前做了多少貢獻,一旦出事,統統歸化為零。
覃仲安如此,溫景之也是如此。
這不是他第一次因為滕曼的事情被停審查。
很難想象,前一天還拼著命的在災區勞碌著,今天就只能在家陪老婆,還被勒令必須隨叫隨到的配合調查。
這樣一來,勢必瞞不過滕曼。
錢豐禮,這個名字,如果不是溫景之這次的事情和這人有關,滕曼是這一輩子都不打算再想起來的。
那個人後來是怎麼處置的,滕曼記得他當時很是輕描淡寫的說是關起來了,她真是笨,居然也就信了!
溫景之也不解釋,這女人有時候很欠抽,別人的事兒她倒是放在心上,還學會了寬宏大量,可對他總是動不動就甩臉子。
「人家那好歹也是條人命,你就不能公平點麼?把他送監獄也好,給他點教訓就好了,犯不著要了人家的命,他也有家人的,最起碼,父母總有吧,你讓他們的大人以後怎麼過日子?」
滕曼越說越火,不期然的又想到蘇白,還有閔飛月那張絕望的臉,心口就一抽一抽的疼。
是,確實都是她闖的禍,可如今她也不再是年少時候的她,能毫無顧忌的,她如今也只想著能好好的過日子,大家都好好的,不論是朋友還是敵人,就不能麼?
溫景之被她罵得也上了火,原本的心情就不怎麼樣,現在更是不用說。
「公平?滕曼,你這時候跟我說公平?告兒你,這兩個字,本就是騙騙小孩兒的,如今的社會,弱肉強食沒什麼好奇怪的。他要是有能耐,你怎麼就不知道,當時死的,也可能是我呢?那個時候,你還要不要跟我說公平?」他就是這性子,他的人,自己舍不得動一根頭發,憑什麼被人嚇成那副樣子?
這男人就是蠻橫!
如今死的明明是別人,他偏偏要這樣打比方!
「好好,我說不過你行不?」滕曼拉起包包就要走,卻被男人一把揪住。
「哪兒去?這麼晚。」他就不喜歡她這樣,有事兒說事兒,要吵架也行,扭頭就走是個什麼意思?
滕曼沒好氣的掙了掙,結果沒掙開,索性掄起包包就砸,一下一下砸的還挺過癮!
溫景之一開始也耐著性子任她出氣,好一會兒,這女人竟還砸上癮了,沒完沒了!
男人索性長臂一擋,包包便一下飛了出去。
「夠了啊!」
這下,滕曼可傻了眼,這丫居然還敢還手?還扯著嗓子對她吼?!
想都不想,照著他的小腿就是一記飛腳,溫景之也不閃,心里想著她穿著拖鞋,踢個一下也不礙事兒,不想,這女人卻是用盡了全力的!
還真是痛呢!男人輕哼,眉頭皺的死死,瞪住她!
後悔、心疼也就一瞬間的事兒,滕曼不怕死的瞪回去,心里早就罵開了︰平時不是挺利索的麼?怎麼這會就不知道躲了?
話說,她那一腳,還真挺用勁的,不腫也得發青。
兩個人杵在當口老半天,誰也不睬誰。
「好了麼?氣消了?」
最終,還是溫景之先拉下臉,無奈的過去攬住她的肩膀,「罵也罵了,打也打了,你還想怎樣?喏,給你咬一口?」邊說,還真就伸出手背,送到她的唇邊。
經過剛才的一番折騰,滕曼的氣也消了大半,可這男人究竟懂不懂她為什麼生這麼大氣呀!
她是在替他擔心,難道他都沒感覺的麼?
他知不知道他究竟犯了什麼事呀!他殺人!怎麼還能跟個沒事兒人般的一點不急呢?倘若真要是查出什麼來,天,她都不敢想!
心口一陣的緊縮,捧住眼前那只手,惡狠狠的咬了下去!眼眶酸澀的要命,‘吧嗒、吧嗒’的,眼淚就這樣滴落,灼痛了某人的肌膚。
「哎,又不是我咬你,你這還哭上了,牙齒咬酸啦?」
溫景之簡直哭笑不得,捏住她的下巴,讓她仰面對著自己。
「你哭什麼?」指月復溫柔的替她拭去淚水,又走進一步,將她圈至自己的懷抱。
是呀,她哭什麼?是他不愛惜自己,她替他哭什麼?
「你,以後不準,為了我去做這樣的事情——你,真是討厭!」聲音哽咽,帶著控訴。
溫景之雙手滑向她的腰間,將削尖的下巴擱至她的肩膀,突然有些懂了。
「放心,我保證沒事,不急,啊?」
听他這樣說,她更急,「你保證,你保證,你到時候都關起來不知死活,還拿什麼來保證?你怎麼就不知道愛惜自己吶,值得嗎?」
滕曼顯得有些語無倫次,剛剛壓下的淚意,又有往外飆的趨勢。
「老婆,你得充分的相信我,咱倆得站在同一陣線上啊。什麼叫值得嗎?你是我的寶,你是我的命呀,你說值得不?」
男人呢喃著,一只手繞到她的背後為她順著氣,邊哄,邊抱著她輕晃。
滕曼的內心有震撼,有恐懼,他說她是他的命。
如今這男人表現出來的獨佔和霸道,她也不是沒感覺的,可她都已經多少年不曾放肆過了,身上那些個稜稜角角也都差不多被磨平。
對于這種深沉的情感,更多的,是一種懼怕!
她對父母親情都已經不再抱著期望,還能義無反顧的去追求其他麼?
原本指著兩個人只要在一起相互習慣,搭伙過日子就好。他付出,她回應,所有跟愛搭上邊兒的,她都顯得小心翼翼,盡量敬而遠之。
也許內心是渴望的,對這個男人,她也完全都沒有免疫功能,正當她要接受之際,閔飛月又讓她知道,她有多傻!
一個能望著你往火坑里跳,卻不拉你一把的男人,能對你真心麼?
她真的是怕了,也不敢了,這個男人究竟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
他竟還說,她是他的命?
她已經徹底被他搞糊涂了……
這天的S又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白曉。
有好久沒見她了吧?滕曼想著,雖然並沒有同意她辭職,可她自從上次之後,就再也沒有來過工作室。
今天,又是為的哪般?
她最近,看上去似乎還不錯,起碼,臉色不錯,不似上次那般的蒼白,而且,恢復了一些紅潤。
「我是來辭職的,還有順便把違約金給你。」
白曉開門見山,一點也不含糊。
滕曼抬睫望向她,不知道為何,總覺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心虛,難道是錯覺不成?
「最近還好嗎?」滕曼的目光從她的臉色落至她的手背,那處被煙頭燙傷的地方,已經恢復了不少,只有少數的幾個洞還結著痂,其余都只是還泛著紅,看上去應該好的差不多了。
白曉似乎沒想到她會這樣問,頓住一小會兒,才點點頭。
這個女孩子,滕曼並不忍心怎麼去責怪她,總覺著她挺可憐。
「若你真想辭職,我也不能強留,至于違約金,就算了吧!」
「那怎麼可以,我們是簽了合同的,該怎麼做就怎麼做,這樣的先例一開,你以後怎麼管理其他人?!」白曉一听滕曼那話,立即不答應。
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她這個人一向都如此!
滕曼捏著鼻梁,眯眼打量她一番,瞥見她一臉的堅持,也不便再糾纏下去,遂打了電話去財務部,有對白曉說了聲,「你去財務,他們會給你賬號,到時候,你直接打上去就好。」
白曉似松了口氣,對滕曼點了點頭,便退了出去。
這件事,滕曼本也沒往心上去。
再過兩日便是元旦,又是一年的年尾,財務上出入對賬,正在緊鑼密鼓的進行。
就算再忙的焦頭爛額,這東西,滕曼還是要親自過目的,銀行的出入賬單和工作室的明細,滕曼隨便挑了幾條抽對。
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神差鬼使的,就對上了那天白曉匯進來的一筆違約金,那比錢的出處,讓滕曼的大腦整整有十幾分鐘處于空白狀態,失去思考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