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驚得張大了嘴,一時之間除了錯愕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靜靜的看著朝她走來的這位女子,明明長得十分漂亮,可她的笑容里硬是夾雜著幾分讓人生厭的憎恨。
到底是什麼事情,讓她如此的討厭月兒?
如果月兒沒有記錯的話,今日應該是她和這名女子第一次見面……
完顏氏繞著月兒的身旁走了一圈,最後停在了她的身後,用只有兩個人听到的聲音說道︰「月兒小姐真是貴人多忘事,奴家是九爺的妾氏完顏氏」。
她捏著蘭花指輕輕的在月兒的身上劃了一下,隨即望向遠方,悠悠的繼續說道︰「九爺很寵我,寵上天的那一種,我一直過得很開心,很幸福……但是,自從你住進了九爺府,我才明白,這麼多年來,我只不過是個替身,就因為我的這張臉和你有幾分相似,九爺便在寵幸我的每個夜晚深情的喚著你的名字……月兒,我這一生最痛恨的就是這個名字,你可知道?」
月兒的臉瞬間變得蒼白,不可置信的瞪圓了雙眼,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兩步,這個女人……到底想要做什麼?
完顏氏又是一聲嬌笑︰「怎麼了?害怕麼?可怕的不只是這些……兩年前,九爺開始厭惡我,將我鎖在一個偏遠的小院子,這一鎖便是整整一年,我哭著求他,甚至願意做牛做馬的伺候他,可他就是鐵了心讓我消失,你知道為什麼嗎?」
一絲冷風吹起完顏氏額前的劉海,夜色中,她的臉色慘白得可怕,她又向月兒逼近了一步,一手緊緊的箍住月兒的手腕,瞪圓了雙眼,一字一頓的湊到月兒的耳邊說道︰「那是因為,正品回來了,贗品便要消失……所以,他將我關了起來……自生自滅……」
月兒倒抽了一口氣,嚇得險些尖叫出聲,卻又忍不住問道︰「如今你不是好好的麼?」
完顏氏溫柔的理了理月兒的袖口,充耳不聞的繼續說道︰「你知道我是怎樣活過來的嗎?」
手上的動作僵了僵,隨即又恢復了淡然,完顏氏輕輕的執起月兒的手,放在自己的頸項邊,輕笑了兩聲︰「餓得差點死了,可我不甘心,剛開始,我還能從屋子里找到一些吃的,可是,到後來,除了水便什麼都沒有了,我只好割自己的肉,喝自己的血……還好,老天眷顧,那間破屋子里居然住了成群的老鼠……」
她舌忝了舌忝嘴唇,正要再說下去,月兒已經驚恐的一把將她推開了,連聲吼道︰「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完顏氏驚慌的掃視了一眼四周,確定沒有人注意她們之後,這才恢復了平靜,仍是那種庸懶到幾近讓人毛骨悚然的嬌媚聲音,但這一次,她卻不像是在說笑︰「我恨透了你,所以,不要痴心妄想再回到九爺府。今夜,我和九爺都會留住翊坤宮,記得,晚上不要睡在自己的房間,和別人換,明白麼?不然,我一定會讓你生不如死……」
完顏氏再次成功的將月兒嚇得呆在了原地……她這話是什麼意思?有人想殺她還是……
說完這些,完顏氏嬌笑著掩著唇,提高了嗓音大聲吆喝著︰「喲……宮里的人就是不一樣,連個宮女都長得跟天仙似的……」說完,便優雅的轉身走開了。
月兒不明所以的緊擰眉頭,完顏氏是想害她還是想幫她?
到底該不該按她的話去做?
整個晚上翊坤宮里熱鬧非凡,前來祝賀的妃子、皇室福晉、格格、阿哥一抓就是一大堆,康熙也給足了面子,坐了好一會才走,宜妃整個晚上容光煥發,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初頭,那段美好的日子。
待燈火散去,所有的賓客都相繼離席,宜妃這才疲倦的按了按太陽穴,由沁容扶著回去休息了。
初畫推了推繼續保持呆滯狀的月兒︰「怎麼了?身子不舒服麼?」
月兒呆怔著,也不說話。
完顏氏指揮著下人們收拾東西,活像這翊坤宮里的正主,而九爺早早便不知所蹤。
月兒和初畫一邊整理凌亂的院子,一邊小聲的說著話。
「沒事……只是有些頭暈……」好半天,月兒才抬起頭沖初畫微微一笑。
初畫‘哦’了一聲,繼續扶起一張翻倒在地的子,小聲嘀咕道︰「不過是個小妾而已,瑾萱,你看她趾高氣昂的模樣,活似半個主子,看了讓人作嘔……」
月兒抿了抿唇,比了個‘噓’的手勢,隨即又低聲回道︰「主子們的事,我們這些做下人的還是少說為妙……」
初畫不甘心的嘟了嘴,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翊坤宮的奴才較多,再加上皇後和幾位娘娘又撥了些過來幫忙,不出一小會,衛生便搞得差不多了。
忙了一整天,兩個小姑娘早已累得連腰都直不起來了,只得互相攙扶著往住的地方去了。
自從月兒被調回宜妃身邊後,宜妃便讓人給她安排了獨立的單間,較其他下人住的地方遠一些,但環境清幽,平時也比較安靜。
走在回去的路上,月兒突然想起完顏氏說的那些話,不禁有點害怕起來,便拉了初畫一起睡。
回到小院子,兩人打水洗漱了一下,便躺在床上小聲的聊起天來,本來覺得混身酸痛,但一睡下來,卻又覺得異常的清醒。
夜……靜悄悄的,風吹樹葉的聲音‘沙沙’作響,兩個丫頭說累了,閉上眼楮便要進入夢鄉。
‘啪啪……「一陣風吹來,敝開的窗戶被打得啪啪作響,月兒怕驚了初畫,便獨自起身去關窗戶,她走到窗口,伸出手剛拉住窗戶的下沿,便被眼前的景象驚艷到移不開眼,漆黑的神秘天空如一把巨大的黑色傘,將大地完完全全的包裹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無數顆如寶石一般閃閃發亮的星光,嵌在無邊無際的黑色之上,美得讓人炫目……
月兒不由自主從窗戶上爬了出去,已經不記有多久沒有翻過窗戶了,仿佛隔了一個世紀那樣久,又仿佛就在昨日。
她呵呵的笑了起來,爬上院子里的一顆大樹,悠閑的翹起二郎腿,學著小時候那樣擺出一副女魔頭的吊兒郎當的神情。
不知不覺,她開始小聲的哼著歌︰」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天上的星星流淚,地上的枚瑰枯萎,冷風吹,冷風吹,只要有你陪……「
也不知道哼了多久,月兒居然在樹梢上睡著了……」死丫頭,起床了,快起來,要遲到了……「是老媽的聲音。
沈笑扯著被子,往里面鑽了鑽,不耐煩的應了一聲︰」老媽,今天是周末……「
門口的中年婦女,立即僵在了原地,皮笑肉不笑的大吼了起來︰」死丫頭……你給我起來,難道你忘了,今天中午我們約了林伯伯一家人吃飯麼?「
沈笑嚇得抖了一抖,卻仍然不死心的嘟噥︰」你去就成了,干嘛要拉上我呀「。
沈媽媽再也淡定不了了,一把將沈笑身上的被子扯了下來,揪起她的小耳邊,皮笑肉不笑的威脅道︰」你別告訴我,不喜歡林慕然那種類型的,我不吃這一套,反正,如果老媽看順眼了,你就給我嫁……「」逼……婚……了……「一聲慘叫劃破長空……
月兒‘噌’的一下從夢中驚醒,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她已經記不得有多久沒有夢到老媽了,她不是將那個時代忘了,只是慢慢的,什麼事都會變成一種習慣,就像她當初剛來這里的時候,她曾經是多麼迫切的想要回去,可是事到如今,她又怕了……
手腳麻利的從樹梢上爬了下來,月色中,一個頎長的身影正好從屋里走了出來,透過淡淡的月色,她沖了上去,一把揪住那人的衣襟。
身高的懸殊,始終讓她的這個動作顯得滑稽可笑,不帶一絲威脅。
男子狠狠的拔開她的手,一把抓住月兒披散在肩頭的長發,帶著濃濃酒氣的唇貼在她的耳邊,幾近將她的耳膜震聾︰」里面的人是誰?「
透過胤的肩頭,她看見初畫正衣衫不整的扶著門框,腦袋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狠狠的敲了一下,她終于明白完顏氏的意思了,可惜……太晚了……
用盡全身力氣,月兒一把推開胤,跑過去緊緊的抱住初畫的身子︰」姐姐,你怎麼了?有沒有事?他對你做了些什麼?你為什麼不喊?「
月兒越是將她摟得緊,初畫的身子卻越是僵硬、冰涼得讓人心寒,仿佛只要微風一吹,她的生命便會隨風而逝。」我是自願的……妹妹不必自責……「好半天,初畫才抬起那只涼入心扉的手輕輕的拭去月兒臉上的淚珠。
月光下,初畫的臉蒼白卻又嬌媚,是她從未見過的美麗,卻又脆弱到讓人不忍觸模。或許,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可是……以胤的精明又怎麼會認不出床上睡著的那名女子不是月兒,難道說,女人的身子真的就這樣卑賤,甚至連一件心愛的衣服都比不上麼。
一位高高在上的阿哥臨幸了一名小小的宮女,傳出去,被指責的那個人是誰?可想而知。
緩緩的放開初畫的身子,月兒狠狠的瞪著胤,冷冽得讓人心寒的眼神,是她這一世都未曾有過的︰」卑鄙無恥!「她握緊拳頭,輕蔑的直視他。
如果說之前的胤是執拗得讓人心疼的孩子,那麼現在的胤便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混蛋。
胤突然沖了過來,一把將月兒摟在懷里,他的力氣很大,以至于月兒連反抗的余地也沒有。
他用力的抱著她,似乎要將這名瘦弱的女子深深的揉進他的身體,也許只有這樣,他的心理才會覺得舒服一些。」我不知道……床上的人……不是你……真的,你相信我……「他急切的解釋,語氣顫抖,卻又慌亂。
月兒掙托不了他的懷抱,只得被逼伏在他的肩頭,冷笑數聲後,她張嘴說道︰」九爺這是什麼意思?一個女子的清白就這樣白白給了你,如果你還有一絲良知的話,你就負責!「
初畫的眼淚終于‘撲簌撲簌’的往下掉,她緊咬下唇,盡量讓自己不要去看這令人心碎的一幕,許久,她鼓起勇氣望了九爺一眼,斬釘截鐵的說道︰」初畫身份卑微,配不起九爺,也不指望任何人能負責,請九爺快點離開……「
許是沒想到初畫會有如此氣魄,九爺微微一愣,松開了抱著月兒的手,這才抬起頭望向初畫。
月兒的身子一僵,恨不得扇自己兩個耳光,她被氣憤沖暈了頭腦,怎麼會說出這樣沒腦子的話,初畫是那樣高潔的女子,又怎麼會屈辱到讓別人替自己求名分……
懊惱的跺了跺腳,月兒走上前,扶住了初畫搖搖欲墜的身子,可初畫卻動也不動,只是靜靜的望著胤。
她在等他的答案,她需要一個高傲的台階,可這個台階只有眼前的這名男子才有權力給她,所以,她只要他的一句話……
兩人默默的對視著,像是過了半個世紀那樣久,胤終于移開了雙眼,冷冷的拋出一句︰」你若不肯罷休,爺向額娘要了你便是「。
初畫的眼神完全的暗淡了下來,身子一軟,便倒在了月兒的懷里。」初畫……「
未待月兒將她的身子扶好,胤便伸出手將初畫抱了起來,放在了屋內的床上。
月兒的臉上總算有了一絲笑意,看來胤對初畫不是完全沒有感情,只是性子固執的他,一直扭曲了自己的內心,不敢直視自己的感情。」九爺還是快走吧,反正初畫只是一名小小的宮女,死了也沒人心疼的……「月兒站在離胤兩米遠的地方,淡然的整理著屋里的凌亂,好像床上女子的死活完全與她無關一般,頓了頓,她又繼續說道︰」既然沒有這個心思,就不要管別人的死活,但是,若是動了心,又刻意隱瞞,吃虧的那個人永遠都是自己……「。
胤這才從床頭站了起來,他走到月兒跟前,嘴角勾起一絲淺淺的,卻又不帶一絲溫度的笑意︰」月兒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先走了「。
未料到他真會這樣說話,待月兒追出去的時候,他已經出了院子,頎長的背影在黑暗中縮成了一個小小的焦點,決絕卻又倔強!
唉!本想用激將法逼他承認自己的感情,沒想到卻適得其反。
待她回到屋里的時候,初畫已經坐了起來,目光呆滯的望著門外,她自嘲的笑了笑︰」妹妹莫自責了,我知道你想激他,若是真對我有一絲感情,他定不會就這樣離去的……「
月兒愧疚的移了移步子,卻又不好意思上前,傻愣愣的站在門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是將頭埋得很低。
初畫見她這個樣子,終于忍不住‘噗哧’一笑,拂了拂手示意月兒過來。
月兒仍舊呆站在門口……
初畫終于忍不住說出了真相︰」其實,我真的是自願的,九爺進門的時候我已經認出了是他,我亦猜到他想做什麼……如果我不願意可以大聲喊叫,想必他也不會為難我,只是,我確實很想知道,在他的心里是否有一點……哪怕只有那麼一點屬于我的位置,我便心滿意足,所以……妹妹,你不必覺得自責,其實該慚愧的人……是我!「
說完這些話,月兒的下巴終于‘ 嚓’一聲月兌離了自己的掌控……
她原本以為像她這樣勾引胤禛的女子,已經屬于非常大膽的了……但是萬萬想不到古代女子的勇氣,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干笑了數聲,月兒終于放下了心中的結,一坐了初畫的身邊,沒好氣的在她的額頭賞了個暴粟︰」死丫頭,連我也敢騙,這膽子也夠大的「。
初畫輕笑了一聲,隨即又垂下了頭︰」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九爺畢竟是九爺,是我痴心妄想了……「
未待她把話說完,月兒又一個爆粟賞在她的額頭,翻了個白眼,說道︰」笨丫頭,連這個你也看不出來嗎?九爺如果不在意你,就不會和你發生關系了……「
這回輪到初畫吃驚了︰」你說……九爺知道是我?「
月兒得意的點了點頭,挑了挑眉︰」當然,你以為他很笨麼?雖然是晚上,但九爺可精明著……「
初畫再也掩飾不住心中的喜悅,一把抱住月兒,又哭又笑起來……
真是個傻丫頭……
紫禁城一處偏僻的幾乎看不見人煙的小破院子里,一名身穿月白錦袍的女子正瑟瑟的跪在屋子的正中央,在她的上方,坐了一位神情威嚴的中年男子。
女子一直將頭深深的埋在了胸口,雖然害怕到了極點,但是,她的背脊卻始終直挺著,恍然中,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高傲……
高高在上的男子輕哼了一聲,冷冽的眸子淡漠的掃了一眼這個嬌弱的女子︰」還是不肯說麼?「
女子聞言,重重的磕了個響頭,仍是一言不發。
男子收回目光,開始把玩起大姆指上色彩幽綠的玉扳指,神情有那麼一瞬間的傷痛,隨即又恢復了冷漠︰」寧願死不肯將那個人供出來麼?你這樣做可值得?「
女子的身體顫了一下,長長的睫毛輕輕的在眼皮之間撲閃著,樣子說不出的惹人憐愛,她再次重重的磕了個響頭,不卑不吭的開了口︰」皇上,臣妾無話可說「。
康熙冷笑數聲,終于止不住怒意將手中的茶杯狠狠的擲在了女子的身上,滾燙的液體澆了女子一身,滲在她上好的衣料上微微冒著熱氣……
女子吃痛的低呼了一聲,卻依然倔強的一動不動。
康熙大步朝門外走去,月光灑在他冷得讓人寒顫的臉上,經過女子身旁時,他停了一下,低下頭,壓低了聲音︰」朕最後一次問你,指使你的人是不是老八?「
女子再次磕頭,卻未發出任何聲響。
康熙一腳踹在她的肩頭,眼中的怒意幾近要將她活活的剜死︰」好,朕成全你的忠心……「
待康熙走後,女子這才緩緩的抬起頭來,窗外的一絲月光剛好照在她慘白的小臉上……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康熙近段時間最寵愛的陳常在,原名︰陳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