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4日,晴,26師終于到達了戰區,許師長同意3天後就放我回到部隊。最近在南京國防部里流傳浦東一支炮兵部隊的故事,炮打的神乎其神,被尊稱為神炮。
日本人恨之入骨,海陸空軍一起上,誓欲除之而後快,但每次「全殲」之後,過不了一天,中國的炮彈,又會像還魂一樣落到日軍的腦袋頂上,听說連一個日本皇室伏見宮親王都被炸了。
前天,幾位新聞記者抱著敬仰和好奇,經過炮兵營長同意,在竹林隱秘的炮兵陣地里,親眼目睹了卜福斯山炮,並拍下了一些照片登載在報紙上。
這無疑是一個不該泄露的軍事機密,听國防部的李參謀講,好在張發奎上將警惕性足夠強,他在早晨《時事新報》上看到了詳盡的報道和照片後,第一件事就是立即命令浦東炮兵轉換位置。
果不出所料,敵機在中午出現,把洋涇一帶的竹林全數炸光,致使不少居民遭殃。事後記者處分,營長撤職,換來對戰地新聞報導的一個教訓。
這支炮兵是真事,故事也確實精彩,日記是我杜撰的,可把具體細節編在日記里也實在說不過去,都是軍事秘密,一個小參謀不可能知道這麼多的,一些內容補充在此。
這支炮兵部隊是炮2旅2團的其中12門山炮,長達幾個月的戰斗里讓日本人吃虧到家,自身卻一門炮都沒損失,前提條件之一是他們裝備的武器-卜福斯山炮。
中國交通不發達,又缺乏機械化牽引能力,發展可拆卸攜帶的山炮是一條可行之路。但卜福斯山炮裝備中**隊也有番曲折,起初德**火公司認為有德國顧問的協助,大可壟斷對華軍火市場,以至出現價格高昂,品質不甚理想的尷尬局面。
出于本身職責所在,一些較真的德國顧問往往建議中方改采其他國武器,制式山炮仍是法國的士乃德。卜福斯炮廠代表龍貝格來華推銷,想方設法要見蔣介石,結果在南京、上海轉悠了兩個多月,始終未能見到。
德國禮和洋行是卜福斯炮廠的總經銷,為了打開銷路,證明卜福斯火炮的優良、準確、靈活,邀請國民政府軍事技術人員實地觀摩考察,禮和洋行先行贈送了山炮四門配備炮彈若干來華試放。龍貝格親自掌握試放,彈無虛發,射擊目標準確,證明卜福斯山炮殺傷力強,操作靈活,移動輕便的優點,得到一致好評。
最後**制式山炮終由卜福斯山炮取代,卜福斯m193075毫米山炮是由瑞典博福斯廠制造生產,但瑞典卜福斯廠是德國克魯伯軍火工業的子公司,只是為了避開《凡爾賽條約》中對德國不能生產和裝備大炮的限制而采取的一種手段,因此卜福斯山炮實為德國技術,只是產地在瑞典,此炮1930年開發成功,是當時最新式的山炮。
具體數據不詳細說了,說說幾個對炮2旅官兵有用的,炮全重785公斤,炮身分解靈便可快速分成八個部件,操作簡便使發射速度得以增進,射速每分鐘達到二十五發,最大射程9150米,充分滿足打了就跑的基本條件。
該炮瞄準具為獨立系統,與炮身不發生直接接觸,在瞄準具設定高低與方向劃分及距離時,炮身不用隨著轉動,待諸元裝定後,只需將炮身指針和標尺指針相吻合,炮身即可到達射擊方位之定位,實行發射。
如此設計最大好處是,炮組成員在進行瞄準時,只要操作瞄準具,而無須反復調整沉重炮身,既省時又省力。還有一些當時大多數山炮不具備的優點,如高低、方向射界制動機,可以在運動時保持原有精度不變,以便在戰斗中快速變換陣地。
裝備了先進卜福斯山炮的炮2團官兵,將炮兵的游擊戰發揮得淋灕盡致,比起浦西的漫天烽火,上海浦東戰場相對比較沉寂,畢竟在南市方面隔著一個租界區,浦東方面隔著一條黃浦江。因此浦東對浦西主戰場的最大支援只能是炮兵,在浦東洋涇附近不斷襲擊日軍的側背,策應左翼軍作戰。
浦東炮兵行動詭秘,胃口奇好,不放棄任何有利機會,其打擊的目標包括黃浦江上的日本軍艦,浦西的日軍機場,浦西的日軍陣地等等。在孫生芝團長的親自帶領下,打的日軍狼狽不堪。
其有很多絕招,首先是炮兵陣地和觀測所做到絕對隱蔽秘密。山炮用棉布包扎輪子,騾馬用繩子扎緊嘴巴,所有官兵禁絕煙火和說話,進入陣地奇襲一陣後,就迅速轉移到預設好的隱蔽陣地,待日軍觀測氣球等慢慢降落,炮2團復將山炮推返陣地,又是一頓好打,打的日軍又是一陣鬼哭狼嚎,放出來的氣球有時候都來不及收。
打擊江中的日本軍艦時做到︰我空軍轟炸日艦時,一定打;日艦炮擊浦西時,一定打;浦西求援時,一定打,雖然說他們的炮很難打沉戰艦,但對人員的殺傷可不少。
日軍要進行反擊經常還擊不上,因為炮2團通常是隔著租界的建築物進行曲射。而且其不是盲目發彈、浪費彈藥,他們在黃浦江兩側隱蔽的建立了幾個炮兵觀測所,如租界里耶蘇教堂樓頂、英美煙草公司大樓樓頂等。
中**隊在黃浦江底下拉上水底電纜,保證通訊,為保密起見,設備全用麻袋掩蓋,日軍萬沒想到**炮兵觀測所就在眼皮底下。
在那些大樓里悄悄放上炮兵觀察組,專門給炮2團修正射擊誤差。那邊一開炮,這邊的電話就過去了︰「偏左兩個密位……偏右一個……中了,接著打……快走,鬼子軍艦來了……」這個損招到打完了仗日本人都沒想明白。
典型戰例如,孫生芝團長親自指揮奇襲日軍機場(原浦西高爾夫球場改建)。德國顧問比格爾親自與孫團長偵察陣地,選定浦東江邊英美煙草公司大樓東南,距離江邊約三百米的地方為炮兵陣地。晚10時,八門卜福斯山炮悄悄進入,每炮配彈百發,瞬發信管和踫炸信管各半。
根據事先觀察,每天拂曉前,機場燈火通明,從打開電燈到第一批飛機起飛,其間隔約有五十分鐘,孫團長準備抓住這個時間完成奇襲任務。
次日天蒙蒙亮,機場電燈亮後三分鐘,一發試射彈證實測量準確,孫團長大聲下令開炮,八門山炮以每分鐘二十五發炮彈的最快速度,在八分鐘內傾瀉八百發炮彈于日軍機場,接著全部安全撤離陣地。
十分鐘後,日艦以密集炮火向浦東炮轟,敵機輪番在黃浦江沿岸投下炸彈三百多枚,我傷亡官兵十多人。事後得悉,這次戰果是擊毀敵機五架,擊傷七架。
8月30日,陰,回到師部沒2天,部隊接到命令開拔了,這次沒有車可坐,馬匹也很少,多數人都靠雙腳步行,目的地是昆山,到那可就離前線戰場很近了,大道上的人群絡繹不絕,有像我們這樣上前線的部隊,也有無數的難民扶老攜幼,男呼女喚,子哭兒啼的和我們交錯而過。
好在一路上都有憲兵維持秩序,到也沒有太混亂。晚上扎營休息的時候也沒房子住了,官兵們都是在路邊竹林里、草地上隨便找個地方睡覺。
9月2日,晴,下午行軍途中有幾架日機來空襲,死傷了不少戰士,一群維修道路的老百姓也死了1個人,可是,在現場,沒有人哭,一點哭聲也沒有。
我帶著幾個戰士想去幫他們,才知道他們都是住在附近的老百姓,他們的村子被日機轟炸了,死掉了很多親人,他們看到很多軍隊從這條路上去打日本鬼子,就自動組織起來修路,一位老者指著不遠處一個婦女說︰「她家里公公、婆婆、丈夫和2個孩子都被炸死了,只有她沒事。」
那是一個很年青的婦女,正拿著鋤頭悶聲不響的繼續在修路,把臉都憋青了,可一滴眼淚也沒有流出來!我相信,這時侯要是冒出來個日本鬼子,大伙都能把他生吃了……。
過去總是對那些重要的戰役津津樂道,而且總是很容易記住那些功勛卓著的將軍,戰爭是屬于英雄的。
這段時間我親身听見、看見、感受到老百姓們的抗日熱情,才深深認識到,其實在殘酷的戰爭環境中,人們的日常生活才是最動人最真實的,老百姓們的支持才是我們最大的勝利源泉,而中國有千千萬萬送子參軍的王者成老人和那位不知名修路年輕女子這樣的英雄,有了他們,為了他們,我們一定必勝!
我們被日機炸還有一個很簡單的原因,我們沒有野戰廚房,參謀長就說︰「行軍鍋在那里做飯,燒得滿天煙火沖天,這等于告訴敵人,‘我在這里你來啊’,我們很多部隊都是因為這個原因被日本的飛機炸的。」現在,部隊在白天連熱飯都不敢吃。
9月4日,沒辦法寫天氣了,離戰場近了,日機越來越猖獗,為了防備空襲,我們已經改為天黑了後才開始行軍,而且估計以後的路就都要夜晚行軍、白天休息。
前面不時傳來「禁止吸煙……不要點火」的口令聲,晚上又不會被空襲,也不知道這是誰下的命令,使得我們昏昏欲睡的深一腳淺一腳的艱難前行著,進軍速度很緩慢。
9月6日,我們終于到達了昆山,這已經成為了一個沒有邊界的大兵營,到處都住滿了軍隊,接防的、領彈藥給養的、運送傷病員的,人涌如潮,晚上比白天還熱鬧。
我們是後半夜才趕到昆山的,被安置在一片臨時搭建的竹房內休息,顯然,這是前面的部隊住過的房屋,沒有床,地上鋪滿了稻草,剛躺下去,就發現我們這些後來戶打擾了蚊子、臭蟲們休息,對我們群起攻擊,每個人都覺得身上被什麼東西叮咬得難受。
仔細察看,稻草上、竹壁上到處都是蚊子、跳蚤。後來實在受不了,我又出去屋外找個空地蒙著衣服大睡。
不知睡了多久,我是被一片震耳欲聾的嘈雜聲和歡呼聲驚醒的,幾萬人敲響鍋碗瓢盆的聲響比日機轟炸還要聲勢浩大,我好不容易找到參謀長詢問,才知道大家在慶祝什麼,北平13軍和29軍成功突圍,這個消息讓整個昆山成了一片黃色的歡樂的海洋,從軍6年多了,第一次看到這麼多軍人在一起歡呼。
這絕對是個偉大的奇跡,盡管大家都很少說這個話題,可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困守北平的軍隊肯定完了,仿佛還在夢中沒睡醒一樣不真實,但這一切又是那麼千真萬確。
9月11日,我們在昆山已經修整補充了6天,幾乎每天都有日軍來空襲,戰爭的殘酷血腥一點點的展露在我們面前,每天都有大量的傷兵被運下來,中午發現東面緊挨著我們師的一片營房換了主人,原來住著的湘軍45師看來上前線了,現在住著的是剛撤下來的預備第3師,師長、參謀長帶著我們幾個參謀去請教經驗,他們和冷欣師長交談了很久。
看上去預備第3師估計只有3、4千人了,因為都是整編後2旅4團的部隊,人數應該在11000人左右,而原來45師的地盤他們最多只佔了1/3。
比叫化子都不如的預備第3師多數官兵,下午幾乎都躺在空地上曬太陽,胡子拉碴,眼眶充血,打雙赤腳,軍服成碎條狀,人都已經走形,這是他們的普遍寫照,很多人好像都睡著了,吃晚飯時又一個個狼吞虎咽。
直到天黑了他們又向後方撤退,參謀長才帶我們返回營地,路上我問參謀長︰「這麼狼狽的軍隊卻感覺比我們多了點什麼?」他轉頭看了我一眼回答說︰「殺氣,別看他們好像很散漫,卻是見過血和無數戰友倒下的軍隊。」
他隨即就交給我一個任務︰不管用什麼方法,每天一早去軍需處要各種麻袋,越多越好只要能裝土就行。」
9月16日,我們舉行了一次升旗儀式,只不過是對著月亮而不是太陽,師長在會上帶著全師將士宣讀了劉湘主席的告川軍書︰「抗戰到底,始終不渝,日寇一日不退出國境,川軍則一日誓不還鄉!……」
這天晚上,師部的很多人都在寫遺書。
9月17日,部隊開始配發和教導如何使用防毒面具,看來馬上就要上去了,果然晚上我就隨許副師長又開始了打前站。
他告訴我,我們將接替57師防御戰況最激烈的蘊藻濱陣地,預備第3師就是從那撤下來的,我們現在提前去57師師部,一是觀察陣地,吸取下兄弟部隊的經驗和教訓,二是做好換防時的交接準備工作。
9月18日,這一天見到的實在很難用語言描述出來,許師長留在了57師師部,我們則到各個團指揮部去,我向黃團長請示去陣地上看看,也許是我堅決的態度打動了他,他說可以去但要再等一會。
黃昏時分吃過晚飯後,我在一位姓白的上尉帶領下,跟著他的部隊上了陣地,等我們這支部隊接防後,陣地上的士兵抬著尸體和傷兵撤離了陣地。
那是我一生中見過的最糟糕的陣地,陣地正面是一片開闊地,沒有天然屏障,守軍只有深挖戰壕作掩體,土地已不能成壘,陣地上地面的浮土一腳踩下去可以沒到膝蓋,必須揭去3尺浮土才能挖戰壕。
而戰壕里有些地段的積水卻又可以沒到我大腿,官兵們要把半個身子都浸在水里進行戰斗,這不完全是雨水,听白上尉講,是因為地下水位非常淺,戰壕越挖越深,地下就往上滲水。空氣中彌漫著硝煙味,蒼蠅蚊蟲漫天飛舞,還有一種能滲到人心肺里的惡臭。
身邊的白上尉告訴我這是尸臭,天氣太熱,死的人也太多,戰斗激烈時,尸體和傷兵都運不下去,時間一長這地方幾乎就沒辦法待人,他們剛上來時由于尸臭實在太厲害,吃飯根本無人能下咽,倒是不少人在拼命干嘔,強咽下去的人過不多久吐的比吃的還多。
他手下的兵估計都是在這陣地待過的老兵了,幾乎不用他怎麼指揮,就井然有序的做著各種準備工作,他小心的帶我來到一個地勢稍微高一點的位置,指著陣地遠處幾個蠕動的日本兵說︰小鬼子也不好受,他們死在陣地前的人也多了,開始他們晚上用炮火封鎖我們,自己則偷偷模模用鉤子拖尸體,我們發現後,就派單兵潛伏到陣地前伏擊給尸體掛鉤子的小鬼子,一般情況下,黃昏這時候相對比較安全,小鬼子在進食…。
我趴在那里干嘔已經幾乎說不出話,剛吃過的東西早吐光了,白上尉也許想分散我注意力,點了顆煙強塞給我,又拉我坐下,告訴我他剛上陣地時听說的一件事。
就在這個陣地上,預備第3師有個機槍班長,戰斗開始前他招集陣地上的弟兄們,對大家講︰「要麼打退日軍,要麼戰死,丟了陣地自己無顏回家。」說完,取出早已準備好的鐵索,將自己鎖在了重機槍的支架上,不顧長官的勸阻,將鑰匙遠遠地拋入了蘊藻濱河中。
預備第3師是地地道道的兩淮子弟組成,所以此戰對他們來說,不但是衛國,而且是保家,這個機槍班長,他的家就在陣地後面不遠的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