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元化視察完之後,已經又要到年底,陳新把剩下的作戰獎勵都分發給士兵,又發了過年費,軍隊系統全都興高采烈,劉民有同樣忙著核算了各部門的業績,發下了年終獎金,業績最好的毫無意外是假錢作坊,他們正是工人數不多,效益卻很不錯,今年的利潤達到二萬兩,排在第二的是兩個武器廠,其他工坊和門市成立較晚,獎金稍差一些,但也讓那些工人喜出望外。
到了臨近年關時,文登營照例留下值班部隊後,有家眷的回家,無家眷的自行休假。威海的屯戶自己辦起了廟會,收入的增加使得他們消費能力大增,衛城的商販紛紛來到麻子二墩販賣年貨,一些戲班子和賣藝者也聞名而來,堡中的店鋪增加了更多,除了沒有賭檔,整個氣氛比去年又熱鬧了許多。
原來的麻子墩已經名存實亡,那些墩民自從被戰兵打砸一次之後,再也不敢與這個新興勢力作對,隨著新屯堡越來越繁榮,很多原來麻子墩的人也到那邊打臨工,雙方的隔閡很快在經濟紐帶下被消除。越來越多的威海軍戶投靠過去,到文登營那邊的新屯堡,盼著以後分地。楊雲濃面對這種人口流失,也不敢叫苦,他的茶葉店綜合門市沖擊下搖搖欲墜,王元正的糧店也同樣如此,他只得考慮重新改換行業。
劉民有和陳新乘著假期,先後辦了納妾的喜宴,劉民有自然是李冉竹。陳新則把填房丫鬟菊香收入房中,各處屯堡也是喜事不斷,許多文登營的士兵和軍官都在忙著成親。
一片鞭炮聲中,迎來了崇禎四年,大年初一早上,陳新按著往年規矩,跌千金吃餃子之類的做完。就在書房里坐好,等著屬下的衛所官來拜年,一群女人嘰嘰喳喳的聲音在院中響起。趙香探個頭進來看到陳新,伸伸舌頭道︰「小人家,我們都去逛廟會了。你去不去。」
陳新笑著搖頭道︰「我不去,你記得去廟里拜拜,求觀音讓咱們明年生個兒子。」
趙香嗤的笑了一聲,白他一眼走了,院子里面很快安靜下來,只剩海狗子在書房門跺腳的聲音,陳新舒服的靠在鋪了毯子的躺椅中,腦袋中什麼都沒想,享受著一個人難得的安寧,此時遠處的鞭炮和喧嘩似乎都在另一個世界。
門輕輕響了一聲。陳新也並沒有睜眼,客人來會有人通報,自己進來的要麼是親衛要麼是丫鬟,只听那人輕輕的往火盆中加著炭塊,又把香爐中的香料換了。放蓋子的時候稍稍重了一點,發出叮一聲響。那人似乎嚇得長出一口氣。
陳新微微睜眼,見到肖家花正在躡手躡腳的往外走,他對這個女子還是多少有些內疚,平日也少有時間會和她說話,便開口道︰「肖姑娘。怎地沒有去逛廟會。」
肖家花以為他是睡醒了,轉頭看看陳新,作個萬福道︰「回老爺話,我不喜歡那些熱鬧。今日夫人和丫鬟都出去了,我就留下來照看著。」
「大年初一,肖姑娘今日去輕松一下,這些事情我自己也能做,你找幾個要好的姐妹朋友,去看看廟會,買些胭脂水粉之類的,廟會上東西比平日便宜。」
「我沒有什麼朋友,院子里安安靜靜的,比外邊好。」
陳新坐直起來,指指對面的椅子道︰「既然如此,坐下我們說說話。」
肖家花指指自己,有點不敢相信的樣子,陳新頭一歪道︰「你客氣啥,你原來的那豪爽脾氣到哪去了。」
肖家花揚揚頭,坐到了陳新對面,把手中的盤子放到了陳新桌子上。
陳新笑著對她道︰「這就對嘛,咱們這里沒有那許多規矩。」
肖家花哼了一聲,「大人,那可不是,家里規矩很多,而且好多都是對我定的。」
陳新奇怪的哦了一聲,他幾乎從來沒有定過什麼家規,也從來沒在家里罵過人,稍稍一想就知道應該是趙香故意難為這個肖家花,原因就還是自己當初干的那件事。
他也沒有睜眼說瞎話,點頭道︰「難為肖姑娘了,若是真有過分的事情,你就告訴我,我會告誡他們。」
肖家花低頭道︰「那有什麼用,你平日又不在,還不是她們在管事。」
陳新嘆口氣,轉開話題問她︰「我最近在家也多,每次也未見你。」
「菊香把我安排到廚房去了。」
「廚房?那你現在管煮飯炒菜了?」
「不是,就是挑水、劈柴,燒火,還有幫她們洗衣服。」
陳新皺皺眉,他這個院子里面原來是有男僕做這些體力活,沒想到菊香故意安排給肖家花。他馬上又微笑道︰「這事你不用做了,都是男人干的活,怎能讓你一個女人來干。」
肖家花听了露出點笑,但與原來的囂張還是全然不同,陳新本想問問他婚假之事,但想起自己原來干的事情,加上肖家花自己的性格,現在肖家花听說在堡中名聲極差,沒有人敢娶她,但這樣放在家中被菊香等人排擠,也讓他心里過意不去。
「肖姑娘,你願不願意出去做些事?有月錢的那種。」
肖家花抬眼看著陳新,半響才問道︰「大人可是要趕我走。」
陳新趕緊擺手道︰「當然不是,我的意思是可以做一份工像李冉竹那樣的,白日上工,晚間回來住,自己有一份月錢。」
肖家花松口氣,馬上答應道︰「我想去綜合門市,那里都是女子,听說里面有個王二丫,做事做生意一把好手,連李冉竹也比不過她……」
陳新低聲打斷道︰「肖姑娘,你看啊。我叫他李冉竹是可以的,你得叫她劉夫人,或者劉家娘子也行,不然她心里早晚對你有成見,以後年底考核時,就扣你幾分,有時幾分不重要。但有時,這幾分就能決定你以後的位置,既要做事好。做人也得好,女子一般心眼小點,與李冉竹這類女東家打交道。其實最簡單有一條,你得夸他夫君,以後有小孩了夸小孩,這比夸她還管用。王二丫那種人又不一樣,她是只看結果,你跟著她就得少說多做,做錯了不要企圖辯解,自己去盡快改過來,若是王二丫和李冉竹意見不一的時候呢,對王二丫這種人。和稀泥沒有用,你得站在李冉竹一邊,為啥,她是劉民有的老婆,劉民有才是民政的老大。你有一個優勢別人比不了,你是李冉竹的鄰居,你每日去上班得跟著李冉竹一起,就在她門口等,劉大人出門路過能看個臉熟,而且上班路上也是個溝通感情的機會。平日放假也可以過去串串門,送點小禮物,不必太貴,她是受過苦的,你把你自己說苦點,比黃連還要苦,當然是我買你之前。」
「另外店子里面都是女子,大多喜歡東家長西家短,這時你就要說別人的好話,要是說不出,就不要說話,這些背後的話,總有一天要傳到別人耳朵里面去,但你得記住誰和誰不和,如果里面有和你差不多能耐的,你就在李冉竹那里把那人背後的小話遞一遞,李冉竹多半就扣她分。只要你做事做好,做人做好,以後升職是必定的,升職了就要有手下,做管理本質是什麼,讓別人做你想讓他做的事,方法有很多,好壞的區別在于……」陳新一邊滔滔不絕一邊拿過一張紙,用炭筆在上面畫著人物關系圖。
肖家花靜靜的听著,不時抬頭看陳新一眼,後來眼楮亮晶晶的盯在陳新臉上,滿臉都在放光。
幸福的時光總是很短暫,幾個公鵝嗓門在院子里面叫起來,是文登營的主要軍官結伙來拜年了,陳新看看肖家花道︰「听明白了沒有?」
「啊?是,是,明白了,要和稀泥。」
陳新沒有注意肖家花的回答,軍官在等他接見,他匆匆對肖家花道︰「這事我會安排,年後就去李冉竹那里報到,記住先做人再做事,若有實在辦不了的難事,直接來文登營找我。」
肖家花听到軍官們往書房過來,起來對陳新施禮,端起盤子去開了門,把軍官們讓了進來,一群軍官吵吵鬧鬧的跟陳新拜年,肖家花趕緊出了門,順著回廊到了後院的柴房,剛把門關上,就哈一聲跳了起來——
劉民有帶著李冉竹混在廟會的人群中,身後是永遠甩不掉的傻和尚,他可沒象陳新一樣等人拜年,直接讓人在門口留了一張桌子,上面放了紙筆,讓拜年的人自己登記。自己則帶著李冉竹去逛廟會。
李冉竹把綜合門市管理得井井有條,後來的一個王二丫能力很強,兩人把綜合門市很快理順,在屯戶心中建立了非常好的信用,劉民有第一次見王二丫就是在文登營老營,也由此知道徐元華的一些小心思,他對王二丫當日表現印象深刻,李冉竹對這個副手也是很看重。據說連春節都不休息,逼著每個店的店員繼續值班。
李冉竹則舍不得錯過和劉民有的假期,以成親的名義休了假,今日陪著劉民有一起逛廟會,他們一路吃著各色小吃,路上許多人跟他們問好,這兩人都兼著學校的教習,又是管民政的,這些屯戶對他們都是發自內心的愛戴,他們也一路回禮,總是這樣的時候,讓劉民有覺得一年的辛苦十分值得。路邊還有一些屯戶自己擺的跌成攤子,不少人在那里賭錢,不過賭注都不大,還不斷有巡捕過來查看,文登營不禁止屯堡的娼妓,但所有屯堡都禁止開賭坊,只有春節時可以在路邊玩一些小額的跌成之類博戲。
兩人也到一處賭攤耍了幾把,那些屯戶都認識他們,但大家都是生手,想讓也讓不了,結果劉民有兩人連輸五把,沒有了興致,繼續往前到了觀音堂,這里是屯戶們自己出力出材料修的,門外排起了長隊,很多剛成親的工匠和士兵也在里面,他們都帶著媳婦來這里求子,周圍有幾個巡捕和鎮撫軍士,劉民有也老老實實在最後排隊。終于等到他們進去,李冉竹恭恭敬敬的跪了,低聲求觀音保佑今年能送子,劉民有心中不太相信這些,做了一下樣子,但他內心還是希望能早些有孩子。
他們又去買了些年貨,然後返回住宅時,發現徐元華等在門口,他一見劉民有就上來道︰「大人,文登到威海的路上,三座橋都設起了稅卡,每座橋都要收稅,包括咱們文登營的東西。」
「誰設的稅卡?」劉民有驚訝的問道,文登地方一直都很窮,以前設的稅卡都是在文登到寧海或是萊陽等縣城的,從來沒有過在文登往各衛的路上。
「說是衡王府的人。」
「軍隊那邊知不知道?」
「沒听說。」
劉民有趕緊到隔壁陳新的院子,到書房時陳新正在悠哉游哉的點禮物,他一看劉民有提的年貨,嘿嘿笑道︰「劉兄太客氣,隔壁鄰居還帶啥東西,放下,放下。」
劉民有一看手上,年貨忘了放回去,撇撇嘴,只得丟到陳新桌子上,對陳新匆匆道︰「文登到威海路上設了稅卡,收咱們的稅。」
陳新一邊拆著紙包,一邊道︰「嗯,知道這事,孫元化說過了,王府咱們得罪不起,讓他設吧。」
劉民有怒道︰「那你先不說一聲,再說長期這樣收稅,數額不小的,這個衡王封底是哪里的?」
「衡王府封地在青州。」
「那怎麼收到登州來了。」
陳新顧不上拆包裝,讓劉民有坐下道︰「他最近嘛,再說附近王爺也不多,沒佔咱們地就不錯了,定是看文登富一點了,商貨來往頻繁,眼紅了嘛,以後大宗貨都走海運,讓他們多少收點,意思一下就是。孫元化當時說的時候,我也是不太願意的,不過他給了咱們一萬斤硝,幾萬斤鐵,你算算也不少了,應該不虧。」
劉民有粗粗算了一下,硝的價格最貴,每斤要二錢銀子左右,比銅還貴得多,是火藥成分里面最重要的,幾萬斤鐵也能值幾千兩銀子,便沒再做聲。
陳新笑道,「不虧吧,孫大人也難,看著官大,其實下面不敢得罪的人多的是,咱們能幫著就幫著點,做事情不就是講究個妥協嘛。」
劉民有嘆口氣,「怎麼一看到文登營好點,大家就想搶唐僧肉一樣。」然後匆匆拜了個年就走了。
陳新送他出門,回來高興的拆開劉民有提來的紙包,看了一眼罵道︰「怎麼全是糖糕,拜年也太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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