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杭州兵變的消息,終究還是在應天府傳了開來。一時間,整個應天府人人自危。
這幾日間,應天府城涌入了許多自浙江方向逃亡而來的難民,據這些難民帶來的消息,整個浙江現在已經亂了翻天。杭州府的浙江布政司最先被亂兵攻佔,其後以杭州府為中心,這場兵變幾乎在兩三天間,席卷了整個浙江。
亂兵首領宋德、範大龍,以千戶所里面兩千的官兵為基礎,糾集亂民和匪盜,現如今已有一萬余眾。
據杭州府過來的人說,兵變最為嚴重的杭州府城,現如今已是一片人間煉獄景象。
這幾日,府尹宋岩也甚是不好過,隨著越來越多的難民涌入應天府,府城的治安也成了一個大難題,府衙以及兩縣縣衙的衙役,加起來也是捉襟見肘。這幾日是靠著神衛營的官兵幫著維持秩序,才勉強不致發生大亂。但是宋岩也知道,應天府的承受能力已經到了極限,若是再有大批難民涌進來,決計不能再放進府城,不然處理不好,就是大亂子。在這個關鍵時刻,任何一點小失誤,都會造成無法挽回的災難。
一場席卷大明南方的兵變,讓無數人為之焦頭爛額,但是這一切,卻也影響不到其他地區普通老百姓的生活,照樣該干嘛干嘛,最多就是在茶余飯後指點江山。
「少爺!少爺!」小蝶慌慌張張從前院跑進李樂所住的小院,人還未至,先大聲喊了起來。
待進了小院,小蝶才發覺,自家少爺在那歪脖子樹下,忙前忙後的鼓搗著什麼,一個甚是笨重的鐵架子,上面擺放著些雞翅雞腿的吃食,看來像是在烤東西吃。
李樂放下手中的燒烤,遞過一張手帕,「瞧你急的滿頭大汗的,先把汗擦擦。」
小蝶道。「少爺,漲價了。應天府的優質大米的米價,今日漲了三成。就連那些劣質的陳米,也漲了一成價格。」小蝶漲紅著小臉,激動的看著李樂。
先前李樂說要買米,小蝶還當是少爺一時興起。不過今日卻听說米價真的漲了,不禁暗自佩服起自家少爺的未卜先知。
李樂撇撇嘴,繼續翻動手中的雞翅,「才三成,不算怎樣。」
孫乾雖說性子耿直了一點,辦起事來卻不含糊,這幾日間已經把大米買好,全部拉去了城外莊子的倉屯。
小蝶瞪大眼楮,心道,我沒听錯吧。三成還不算怎樣?就這幾日,八十多兩銀子的大米要是賣出去,就淨賺了三十多兩。
要知道,李樂家城外莊子五十多畝的良田,一整年的租子,也不過才四十多兩銀子。
「不說這個,小蝶來嘗嘗我的手藝。」對于那些大米,其實李樂並未放在心上,本意也並非是為了賺錢。說著話,李樂挑了個已經烤好的雞翅遞了過去。
話說這幾日閑來無事,李樂便懷念起現代那些美味的燒烤。前些日子試探性的問了問孫乾,這大明有沒有類似孜然的調料,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可把李樂高興壞了。便去黑水巷找匠人訂做一副燒烤架。
這個燒烤架做的簡陋,架子僅僅擺著兩根鐵棒,底部吊著個放木炭的鐵筐。
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李樂遞過來的雞翅,小蝶頓時滿眼放光,三下五除二,把整個雞翅解決掉。
「少爺,太好吃了。小蝶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烤雞翅。」
李樂笑了笑,指著旁邊放著的一個小罐子。「秘訣就在這里。」
「這個?」小蝶拿起那個小罐子,里面裝著些棕黃色的粉末,一股濃烈的芳香撲鼻而來。
「波斯胡椒。昨天好不容易才在胡桃巷里找到的。」在現代,這東西也被叫做孜然。
胡桃巷是番邦之人聚集地,小蝶也是跟著李家在京城長大的,京城里那些黃發碧眼的番邦人見得也多,便也不覺得有多奇怪。那些番邦人就喜歡鼓搗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李樂又從身上拿出另一個小罐子,頗有些心疼撒了一些粉末在那雞翅上,那粉末紅色顆粒狀,撒在金黃色的雞翅上頗為好看。
小蝶問道,「少爺,這是什麼?」
「這東西比那胡椒還要美味,可惜的是這玩意兒太難找。在胡桃巷,花了三錢銀子才買下這一小罐。」
小蝶暗暗咂舌,三錢銀子。那這雞翅一般人家可吃不起。
只是一小會兒,那雞翅便烤好了,金黃色的雞翅油脂四溢,一股夾雜著胡椒味的肉香四散開來。
僅僅只是聞著香味,便感到食指大動。
李樂把手中的雞翅再次遞給了小蝶,一臉詭異的笑意。
被捉弄的小蝶還蒙在鼓里,不好意思地道,「少爺,你還沒吃呢,我都吃過一只雞翅。」
李樂道,「無妨,這雞翅可是專門為你烤的,絕對比上一只更美味。」
終究抵不過美食的誘惑,小蝶接過雞翅,輕輕咬了一口。
「啊!」
「噗!」李樂再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而那邊的小蝶已是被辣的淚流滿面,還吐出可愛的小舌頭,不斷扇著,口中含糊不清,道。「啊!好辣!」說完急急忙忙跑去屋內找水喝。
李樂撒的那小罐子,里面裝的是辣椒粉,而且是極辣的朝天椒。前世無辣不歡的李樂,好歹終于是找到點安慰自己的理由,這大明,至少還是有辣椒的。
這時小蘿莉孫琳也過來了,一雙大眼楮忽閃忽閃的盯著李樂。剛才那一陣香味,隔著老遠就能聞到呢。李樂從旁邊又取了幾只雞翅,放在烤架上,動作加快,不一會兒就烤熟了。小心地撒上點佐料,李樂把雞翅遞給了旁邊望眼欲穿的小蘿莉。
孜然的芳香,和辣椒的辛辣組合在一起,刺激著味蕾,讓小蘿莉不斷哈著氣。
這次李樂撒的辣椒粉沒有上次多,在小蘿莉的接受範圍內,只覺得這雞翅美味。而小蝶也終于從屋內出來了,臉上依稀可見淚痕,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被李樂欺負了。
不過小蝶雖然哭花了臉,卻仍對那雞翅念念不忘。
好在李樂準備的食材多,三人忙乎的不亦樂乎。
就在這當口,王冏伯也竄了過來。之所以說竄,是因為王冏伯的速度堪比百米沖刺。王冏伯看著烤架上的雞翅雙眼放光,口中道,「嘿,樂兒,沒想到你還有這本事。快讓舅舅也嘗嘗。」
李樂無奈的朝著王冏伯說道,「堂舅,您可真夠神出鬼沒的。」
「哎,這些天幫著師兄忙里忙外,連飯都顧不得吃,可把舅舅餓壞了。」
遞過一只撒好佐料的雞腿,李樂又問道,「現在杭州府那邊的情況如何?京城那邊的消息傳過來了嗎?」
「嘉興府也被亂軍攻陷了!」頓了頓,王冏伯又道,「據京城那邊傳回的消息,這幾日間朝堂已經吵翻了天,有主張征討,也有主張安撫,兩派各執己見,互不相讓。到現在還沒有一個明確的定論下來。」
嘉興府位于浙江的最北部。若是亂軍再進一步,那就是最靠近嘉興府的蘇州府了。
吃了一口李樂烤的雞腿,王冏伯立時眼冒精光,「此雞翅油而不膩,尤其是加入的佐料,辛辣芳香,妙啊!」把手中雞腿解決完,王冏伯不斷催促李樂繼續再烤幾只。
李樂道,「堂舅,你吃的可不是雞翅。」
「哦?那是啥?」
「你吃的是銀子!」李樂指著邊上的佐料,哀嘆道,「這些佐料三錢銀子一罐啊。一只雞腿不過才十文。」
「嘿,你小子那些大米拉去賣了,至少淨賺三十兩。還在這給我哭窮。」
李樂腆著臉道,「地主家也沒有余糧啊。」
隨後李樂又問道。「那些浙江逃亡過來的難民,情況如何了?」
提到難民,王冏伯還是一臉的擔憂,「現在最要緊的,就是難民問題,師兄暫時把他們安置在北城門外的金川河河道旁,那兒靠近軍營。可是現如今涌入應天府的難民越來越多,局勢怕是快控制不住了。」
「若是再有大批難民,也只有封鎖城門了。」
李樂默然,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京城朝廷盡快給出一個方案,不然這場亂子只怕會越演越烈。
王冏伯又解決一只雞腿,這才滿意的拍拍肚子,道。「說起難民,我說樂兒,你給宋師兄寫的那篇告示挺不錯。師兄看了之後贊不絕口。」
李樂一愣,想起來前幾日泛舟時,王衡說過這事。便道,「這哪是我做的,這是那王解元,王玉辰所作。前幾日非要署我的名,還說是府尊大人所說。莫不是這人誆我。」
王冏伯眉頭一皺,口中道,「竟然是他!」
「堂舅認識他?」
王冏伯忽然嘆了口氣,道,「說起來,這王玉辰和我小時候關系還不錯。」
「那王玉辰之父,如今的禮部尚書王錫爵。和我父親是八拜之交,只是前些年因政見不同,斷了來往,這才生疏了。」
「不說這事,不說這事。」王冏伯意興闌珊的搖著頭,復又道,「再過兩日,我和師兄便在府衙設宴,屆時會請應天府有名望的士子聚到一起,告知大家父親在太倉設館講學的事。那日,你小子也要出席,這宴席可是有一半是為了你而設。」
李樂奇道,「怎地是為我而設?」
「當然是把你介紹給那些士子,你小子不僅是有太倉王氏的血脈,還是父親最後的關門弟子。」
「關門弟子?」
「嗯,此間事了,你需得和我一起去趟太倉,父親要收你做關門弟子。」
李樂明白,自己那未曾謀面的堂外祖父這樣做,大概是為了保全自己,不再受自己父親的影響。若說這大明,還有誰有能力保護自己,也只有自己的堂外祖父,王世貞。
若說起王冏伯的父親在大明朝的影響,可以用後世的那一句話概括,那便是「獨領文壇二十年」。
這一年,王世貞五十九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