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孩子之間充滿稚氣的恩怨,讓原本喜慶的歡宴多出了幾分笑鬧的談資;隨著酒意漸酣,莊子里的氣氛愈發濃烈,笑鬧起哄,沸反盈天。這樣的場景,本該繼續開懷暢飲,賓客盡歡的時候,卻偏偏有不速之客上門;門外不合時宜地傳來急切的傳報聲︰「護羌校尉部從事程球大人到——」
唱名聲回蕩在莊園中,彷佛一顆頑石投入湖面,泛起層層漣漪。從外及里,迅速傳遞著驚愕的情緒,所有的喧鬧聲轉瞬間在莊園中消失了。這一年多來,護羌校尉這四個字已經變成了涼州羌胡部落共同厭惡的對象。話音猶在梁間,一行數人不待諸人延請,竟然直闖進來,一路走到前廳正中立定,顧盼之間,直視莊中羌胡豪酋如無物。這些人出現的突然,竟一時讓人不知如何以對。
程球環顧四周,認得不少人都是湟中各部落豪酋大人,還有依附于湟中胡的一些附庸小種胡人。「一群草芥。」程球心中暗自鄙夷,「徒具敢戰之名,卻被本官區區數人震懾。果然,自段太尉屠滅三郡羌種,剩下的都是無膽鼠輩。」
「李文侯大人何在?」程球口中稱呼大人,語氣中殊無敬意,更兼拿腔作勢,趾高氣昂,令在場的涼州豪杰心生憎惡,卻又懾于護羌部的權勢,不敢聲張,人人心頭都憋著一口氣。
其他人可以不理會程球,李文侯身為主人,不能不理;雖然被人打上門來攪鬧了喜事,令他大為不滿,卻不得不忍著一口氣,上前與程球見禮︰「程從事,多時不見了,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啊。請上座。」身為一部首領,李文侯的漢話說的字正腔圓,若非服飾裝扮有異,已然看不出是一個胡人。
程球冷笑一聲,當仁不讓地坐上了主位,隨即掏出一個錦囊高舉于手中,高聲道︰「本官奉護羌校尉之命而來,有軍令,專送湟中李文侯部。李大人,請驗明火印封記之後就接令吧!」他高踞主位,俯視全場,分明是狐假虎威,依仗著護羌校尉權勢,將李文侯堂堂一部大人視如部屬一般。
李文侯看著信囊,眉頭漸漸皺起︰「不知泠護羌有何用得到我部之處?」
「大膽!」程球故作厲色,怒斥道,「此乃軍令,你不接令,反而盤問再三,莫非想抗命不遵?」
李文侯滿心屈辱,卻不敢有所反應;他本就是沒有什麼主見的人,又畏懼護羌校尉麾下漢軍,此刻被程球借勢凌迫,一時驚惶失措,不知如何應對。
「程從事,我湟中各部在年前曾上報災情,懇請護羌部賑災,卻遲遲沒有回音,如今災情還沒有過,校尉大人就下達軍令,實在令人不解,于情于理,我們問一聲總是應該的吧。」北宮伯玉終于還是看不下去了,大步走了出來,往李文侯身邊一站,大聲質問道
程球一聲冷哼,輕蔑地笑道︰「災情?我一路行來,只看到你們牛羊馬匹,漫山遍谷,卻不曾見到有有什麼災情。」
北宮伯玉怒道︰「怎麼沒有?去年入冬前,校尉董卓巡查邊塞,路過湟中,我們就將災情報與他了。貴使說我們漫山遍谷都是牛羊,怎麼我身為本部大人,卻從來不知道部落中還有許多牲畜?」北宮伯玉說得理直氣壯,他們事先早有安排,就是要欺哄泠征的,豈能如此大意,被程球路過時隨便就發現牲畜完好無缺?這程球分明是信口雌黃,偏生叫人拿他無可奈何。
「你是說建義校尉啊……」程球冷笑連連,怪聲怪氣地說道,「你們消息不甚靈通啊,建義校尉因謊報軍情,被泠護羌嚴詞訓斥,本是要革職查辦的,只因顧念他多年為國守邊,許他戴罪立功,如今已遷任西域戊己校尉,不日就要西出玉門關上任了。」
聞听此言,老邊、北宮伯玉、李文侯三人應聲變色。董胖子被貶斥了?泠征這是要借董胖子立威啊。不僅是立給護羌部上下文武官吏看,也是立給涼州所有的羌胡部落看的——誰叫董卓與羌中部落首領交好呢?
「怎麼樣,李文侯大人,你還不接令嗎?」程球陰笑著說道。
李文侯看看四周,心中暗自嘆息,正要忍辱上前接令,不料北宮伯玉大手一揚,攔在他身前,搶先說道︰「既有給李文侯的軍令,不知可有給我的軍令,若是有,便請貴使一並出示,也省的多跑一趟。」言訖,目光如電,直視程球雙眼;他因董胖子受自己牽累而被貶,本就積了一肚子火氣,加上程球陰陽怪氣,仗勢凌人,更是怒氣勃發,雙目之中,凶光畢露。
程球被他一瞪,心里一個咯 ,突然想起此刻終究是身在羌人部落,再看四周,人人都是面色不善,萬一要是有人惱羞成怒……想及此處,程球終于想起來害怕,氣勢立刻就弱了下去,面色頗不自然,,說道︰「當然也有,也罷,既然與北宮大人巧遇于此,便一並出示與你。」
程球伸手入懷,掏出又一個錦囊來,還不等他開口說話,北宮伯玉大步上前,劈手就將錦囊奪了過來。程球驚怒交集,手指連點著北宮伯玉,氣的聲音都打哆嗦︰「你……你、你……你怎麼敢如此……」
北宮伯玉斜眼一乜,道︰「難道,這不是與我的,還是貴使拿錯了?」一邊說著,一邊單手拎著錦囊在程球面前搖晃,說不出的輕蔑之意。片刻之間,程球氣焰全消,再也拿捏不住架子;眼見得場中羌胡豪酋個個都似看好戲般面露嘲諷,程球滿面羞慚,猛地站起來,雙袖一揮,也不管李文侯接不接令,急匆匆向門口沖去,他身邊隨從慌慌張張跟了上去。
一幫子羌胡大漢,哄笑著目送程球離去,內中吾訶子眼尖,一眼瞧見門口處,兩個小小的身影手拉手正往門里走,頭前的正是自己的妹妹吾麻,後面不情不願被拖來的就是那個小虎娃,兩個孩子恰好在大廳的門首處與程球一行人撞個正著。
「哪來的小崽子擋道。」程球身邊一個隨從搶上前一步,抬腳就踹,是要將剛才受的氣全部發泄在眼前這兩個小孩子身上。
廳里的吾訶子心頭一緊,目眥欲裂,吾麻一個小小的女娃,被這麼一腳踹實了,怕是立時就要重傷!迎面走進門的吾麻仍無所覺,她還在回頭與虎娃說話,似乎在喋喋不休地訓斥著什麼。
幸好,她身邊還有一只小老虎。
隨從的黑腳離吾麻只有半尺不到的時候,小老虎的臉色倏地變了,就好像當年在山林里,驟然遭遇危機的時候一樣,一身汗毛倒豎,瞳孔一縮,凝視著飛踹來的黑腳;伸手將眼前那個碎嘴皮的小姑娘拉到身後,小老虎箭步上前,伸手一抓,將隨從的腳踝牢牢抓在手里。隨後欺身而進。
猛獸捕獵時,都懂得向獵物的要害處下手,小老虎也不例外。
左手第一拳,砸在飛腿的膝蓋外側,清脆的碎骨聲清晰可聞;再一個跨步上前,剛剛松開對方腳踝的右手打出第二拳,彷如重錘一般砸在飛起的大腿腿胯處,那隨從只感到一陣短暫的鑽心疼痛,很快又沒了知覺——整條大腿都沒了知覺。
左手打出第三拳,準確地落在腰側最下方的肋骨條上,肋骨斷裂的聲音,與甩馬鞭的脆響差相仿佛;這一次隨從沒有失去知覺,真正感到痛徹骨髓,不由自主地側著身子彎下腰來,不等他痛喊出聲,小老虎的最後一拳沖天而起,帶著前三拳蓄足的氣勢與勁力,毫不停滯地打在隨從的下頜處。
這個時候,吾麻還因為小老虎那一拉而踉蹌後退,眼前天旋地轉;吾訶子驚駭之余,剛剛才往妹妹這邊踏出了一步;廳中群豪的思維還停留在那隨從朝小姑娘踹出的一腳,連一聲驚呼都沒有來得及喊出來。
但是小老虎已經連續打出了四記重拳,疾風暴雨般凶辣狠厲的四拳,隨從原本高大的身軀被最後一拳打的仰天飛起,跌落在他的主子程球身邊,吐出一嘴的碎牙和鮮血,很痛快地暈了過去。
程球一干人全都驚得呆住了,他們注視著眼前還不到他們胸口高的小男孩,仿佛不是在看一個人,而是一只擇人而噬的凶獸,眼神中滿是掩蓋不了的震驚與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