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山十幾天,眼下雪花還在飄飄揚揚,從光禿禿的枝椏間往下落。虎娃深一腳淺一腳,慢慢地一步步朝山上走。
這條路是他走熟了的,自從來了邊家莊,老虎就被安置在山林深處,他每次上山來找他的老朋友,走的都是這條路。雖然如今大雪封山,但是對虎娃而言,沒膝的積雪也如平地一般。眼下他故意放重了腳步,將每一步都踩實,是為了試出一條真正安全的路徑。
老邊和邊夫人,還有莊子里的不少家眷,都是普通人,與一身虎氣的小老虎還是沒法比的。
順著老路入山十里,群山環抱中,是一個小小的山坳,內中地勢稍平,一溜建起十多座草棚,草棚周圍壘起一摞摞的柴草,用干草覆蓋其上,遮擋雨雪。這里就是老邊事先建起來的藏身之地。
虎娃一腳踏進山坳,迎面就傳來震天的虎嘯聲,一只斑斕猛虎猛然躍起,撲了過來。
「啊哈,你躲在這兒呢?說,最近有沒有人來,沒有被發現吧?」虎娃一邊高興地問道,一邊伸手按住老虎的兩只前爪,不讓它撲到身上來。
老虎哪里能說話?一門心思只想往虎娃身上靠,吐著舌頭想去舌忝他的臉,活像家養的貓兒一般。
「行了行了,不會說話就不說吧,老實點呆著;」虎娃松開虎爪,雙手抱住虎頭,把它摁在地上。這是他們兩個從小就習慣的親昵動作,只不過如今虎娃長大了,氣力更勝往昔,要摁倒一只老虎更加輕而易舉。
「我告訴你,我阿娘今天要上山來,你給我老老實實呆著,不許犯渾,不許犯楞,老實听話,要是嚇著我阿娘,看我不揍爛你!」虎娃惡狠狠地警告著,一點都不在乎所謂「老虎模不得」的古訓。
老虎也不知道听懂沒听懂,就在虎娃腳邊挨挨擦擦,不肯稍離半步。
繞著草棚走了一圈,確定沒有什麼異狀,隨即就轉回頭去接應老邊。
回去的路上,古木參天,光禿禿的枝椏隨風搖曳,枝上滿是積雪。虎娃靈機一動,抽出刀來砍下枝椏,沿路插上作為標示。
一路走一路標記,花去了不少時辰,走到山前時,耳邊突然听到一陣細微的嘈雜人聲。虎娃耳目極為聰敏,登時就分辨出來,這是有人廝殺的聲音,間或夾雜著一兩聲慘叫聲。
虎娃心頭劇震,拋下手中的枝椏一躍而起,拎著長刀快步疾沖,步伐輕捷,落腳處腳印深不過一寸,與上山時大不相同;所過之處,只見雪地上被踩得積雪飛濺,倏忽間,人就不見了蹤影。
走到山前,虎娃凝目而視,只見山下官兵列成橫陣,尚有不少官兵已經殺到山腰處,踩著厚厚的積雪,一步步向山上爬上來。目光所見,官軍人數已不下五百之眾。比邊家莊的莊丁多出兩倍不止。
原來,老邊下令入山避難,雖然嚴令促行,但是府中女眷畢竟不少,邊夫人也上了年紀,和一幫女眷、侍女走得慢;將將趕到後山,走到山腰時,官兵已然追到,循著上山的腳印,一路追殺上來。老邊不得以,只得帶著莊丁返身攔截。邊夫人和女眷被眾人護著,一步一跌地向山上爬,形容狼狽已極。
老邊逃難入山,本就是急迫,只帶出最心月復的幾十名家丁,普通青壯卻是顧不上了,如今與官軍交戰,人少的劣勢便顯現了出來;被官軍殺得節節後退;所幸有王越在,一柄鐵劍,連斬十余人,嚇得官軍推諉不敢上前,總算還能勉力撐持。
官軍卻是有備而來,眼見近戰不利,後面一百余名弓箭手隨即趕上,張弓亂射。立時就有十多名邊家莊的莊丁傷亡,一時慘叫連天。王越持劍連沖了幾次,怎奈箭雨密集,王越自己又傷了腿腳,身手不比當年年輕時候。
官軍得了弓箭之助,士氣大振,在將官的鼓動下,再次沖上山來。
虎娃看邊夫人被追殺逼迫,早已是怒火沖天,又眼睜睜看著山間的莊丁被殺,立時雙目充血,一聲虎嘯,挺刀沖下山來。嘯聲陣陣,震動樹木枝椏上的積雪簌簌落下,紛紛揚揚,幾乎迷住了人眼。
虎娃奔行在山林間,穿梭如影,他感覺到年幼時的熟悉感覺一點一點地回到了自己身上。那是一段充滿了危機,也充滿了血腥的時光,此刻突然找回的熟悉感覺,讓他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身邊突然多出了一道矯健迅捷的身影,虎娃回頭一看,不是自己的老搭檔猛虎兄弟又是誰?當下放聲大笑,與猛虎並肩穿林而過;所到之處,官軍見了老虎,嚇得魂飛魄散,幾乎忘了抵敵;虎娃長刀舞動,當者闢易,竟如入無人之境,一路殺透官軍原本松散的陣型,直撲到山腳下。
遠遠看見一群人聚攏在一處,簇擁著一個身著官服的中年人,虎娃不知道這就是金城郡守陳懿,卻也知道應該是官軍的首領,當下虎目放光,挺刀猛撲出去。
猛虎下山,勢不可擋。陳懿眼見山腰處的官軍被殺散,已然心驚膽戰,此刻突然見到一人一虎並肩殺出林來,凶惡猙獰,從所未見,登時三魂沒了七魄;一迭聲喊道︰「攔住他,攔住他。」說著轉身就要跑,心里卻盼著身邊的一干隨從能夠攔上一攔,為他爭取一點時間。
可惜,陳懿並不知道虎娃是什麼人,又練的什麼刀。王越教導虎娃五年,只教了一種殺人的刀。決絕狠厲,一往無前,十步之內,山河變色。刀鋒下的血腥,足以摧毀所有人的勇氣。
二十步間,二十七名官軍的血肉染出了一條刺目猩紅的血路。長刀破圍而出,眼前豁然開朗。陳懿被身後一片聲的慘叫嚇得心頭顫顫,回過頭時,虎娃已經撲到他身後不足三步處;出現在虎娃面前的,是一張驚恐萬端的面孔。
周圍的官兵已經嚇得呆了。
虎娃毫無阻礙地一刀斬落,砍去了中平年涼州之亂中,第二個兩千石高官的首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