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懿死後第二天,北宮伯玉、李文侯親率兩千精騎冒雪而來,趕到榆中縣城。也驗證了老邊的猜測,陳懿是得知叛軍將至,所以才會做最後一搏,不料卻死在小老虎刀下。
老邊和北宮伯玉一起回到榆中縣城時,縣令已經棄城逃走,程球卻命大,又或許是他早有打算,到榆中時並沒有跟著陳懿攻山,而是直接進了榆中縣城,如今再一次逃之夭夭。
回到家中時,家中的財物不出所料已經被盜劫了大半。邊夫人等家眷都安排住進了縣衙。既然殺了陳懿,坐實了反賊的名聲,老邊也就不再顧忌什麼了。
打量著破敗空蕩的庭院,北宮伯玉拍著老邊的肩膀,沉聲道︰「老邊,程球逃了,你這叛逆的罪名也逃不了了。和我們一起干吧。我知道你的本事,你來給我們領頭。」
從北宮伯玉的騎兵趕到時,大雪就沒有停歇過。雪花紛紛揚揚,灑落在一片狼藉的庭院中。老邊的心情也仿佛被大雪積壓,沉重無比。過了許久,才用嘶啞的聲音問道︰「你們什麼時候決定動手的?」
北宮伯玉面上略顯苦澀,他能听得出來,老邊心里對造反一事的排斥。「我們其實……事先根本就沒有決定什麼時候動手。」迎著老邊懷疑的目光,北宮伯玉苦笑道︰「老邊,你應該知道我們部落的習慣,入冬之後,大雪封路,各部落之間就斷了聯系。怎麼可能在這種時候動手?」
「那是怎麼回事?怎麼突然就反了,連泠征也殺了。」
北宮伯玉回想著數日前的事情,只能感嘆是一連串的僥幸。「當時,泠征突然就帶著四千多人馬進駐安夷縣城。召李文侯前去听令。你也知道,最近各部落都在串聯,文侯也有份,他哪里敢去見泠征?可是安夷縣城離文侯的老營只有二十多里。文侯的部下都分散在各自的草場過冬,當時手上能動用的兵馬只剩下他老營里的一千多人。」
「所以,李文侯就鋌而走險了?」老邊反問的語氣帶有濃重的嘲笑意味。
北宮伯玉輕蔑地一笑︰「李文侯一顆膽子,不比兔子大多少,要不是我在那里,他只會被泠征生吃了。」
老邊鄙夷地冷笑道︰「你們果然還是早有準備了。」
北宮伯玉被老邊的神色激出了幾分怒意,大聲道︰「從去年迷鉗兄弟戰死之後,誰不是對泠征提著十二萬分的防備。否則的話,誰知道下一個死的是誰?」
北宮伯玉越說越是激動,一邊來回踱步,將積雪踢得四下飛濺,口沫橫飛︰「你以為泠征來安夷之前在干什麼?他在河關召集隴西郡內的羌、狄各部首領會面,隨即就把人扣下為質;我若不是提前帶了人與文侯匯合,只怕湟中義從胡也要被他逐個擊破,一網打盡了。」
老邊也被泠征的膽大妄為驚呆了。在漢羌征戰的歷史中,不是沒有漢軍主官做過這樣的事情。章和元年,護羌校尉張紆誘殺燒當羌各種落首領、頭目及其親屬八百余人;建光元年,同樣是護羌校尉馬賢誘殺五同種首領盧忽;雖然一時成功,但是隨後都引發了各部落的瘋狂反撲。如今泠征又故技重施,即便成功,金城、隴西也將不得安寧。而且北宮伯玉的顧慮也確實有道理,從泠征先隴西而後湟中的部署來看,十之八九是要拿湟中義從來殺雞儆猴。
「你們是怎麼殺掉泠征的?」老邊不再糾纏于該不該殺的問題,又問起事情的經過。
北宮伯玉冷靜了一些,滿是嘲諷地說道︰「泠征是自己找死。我和李文侯商量了一個計策,教他帶著部落屬民向西遷移,作出一副要逃出邊塞的樣子。泠征並不知道我也在安夷,卻害怕文侯一路向西與我的部落匯合,結果就帶兵追了出來,實際上,文侯和我麾下的兩千多騎兵都在我手上,就在半路上等著他。」
想到之後發生的事情,北宮伯玉越發覺得可笑︰「護羌校尉部的兵馬一直號稱涼州精銳,一開始我們也怕,心里沒底——沒想到一開戰才知道,泠征自稱善于用兵,其實就是個草包。我麾下兩千人打了一個突襲,居然就把泠征的中軍給踹了。四千多人,在大雪地里一個都沒有跑出去。最後,只有留在安夷城里的程球跑了。」
老邊長嘆道︰「殺了泠征,這一時倒是痛快了,就連我,因為虎娃殺了陳懿,也沒有了退路;你們有沒有想過,拿下金城容易,接下來怎麼辦?你和文侯的部眾加起來,也就是一萬人而已。」
北宮伯玉听老邊語氣已經動搖,不由大喜,興奮地說道︰「不止我和文侯。金城郡內所有部落,不管是出身燒當羌的、還是先零羌,又或是參狼羌,各部落很快就要起兵了。隴西那邊,自河關到枹罕,甚至臨洮,數百里地面,三十多個大小部落,都站在我們這一邊。只等大軍一起,隴西郡就只剩下治所狄道城了。」
北宮伯玉興奮地揮舞著手臂,朗聲道︰「只要我們這邊的消息傳出去,漢陽、安定、北地、甚至武威和張掖的部落都會起兵呼應。四面八方一起動手,至少能聚集十多萬大軍。」
老邊冷笑著走進正堂,隨手撥開一些雜物,就在原先主位的地方躺了下去,愜意地伸了一個懶腰,伸直了雙腿側臥著。
北宮伯玉跟了進來,見了老邊的笑容不由疑惑地問道︰「怎麼,我說的不對麼?」
老邊將滾落一旁的扶幾又扶了起來,斜倚在扶幾上,滿臉不以為然地說道︰「一廂情願,你想過沒有,關東黃巾之亂行將平定,十幾萬官軍隨時可以西進。還有皇甫義真、董胖子,他們必定也會回來。大兵壓境之下,有多少人還會舍出身家性命陪你造反?」
北宮伯玉一時語塞。
皇甫嵩的叔叔,是涼州三明之一的皇甫規,他是將門之後,在涼州人脈也廣,威望也高。而董卓少年從軍,幾十年來一直在涼州征戰,可以說,沒有人比他更熟悉涼州的地理風俗。這兩個人不同于泠征那種紙上談兵的書生。放眼涼州,沒有哪一個人能比這兩位更善于用兵了。
北宮伯玉想到未來面臨的強敵,也不由得直咬後槽牙,一籌莫展;「不瞞你說,原本我想著,若是舉事不利,就退到西邊去,只要打破了西部都尉大營,就能聯絡塞外諸羌部落,一同對抗朝廷大軍;只是,我和文侯心里實在都沒底。」
老邊仰著頭,默默地看著頭頂的房梁,心里在思索著。走到這一步,回頭是不可能了。程球跑了,虎娃斬殺陳懿的消息也是瞞不住的。不管跟不跟著北宮伯玉他們干,自己一家都已經是反賊了。
「現在就想著退路,還太早了些。」老邊悠然說道,「而且,你把塞外生羌引進來,涼州各部都會不安的;內附諸部的實力遠勝塞外生羌,他們才是最需要拉攏的對象。只不過,雖然泠征倒行逆施,諸部義憤,但是若不能給他們一個獲勝的希望,那些部落首領很有可能還是會袖手旁觀。」
北宮伯玉也是一部之首領,自然知道老邊話中之意。近百年來,涼州羌胡叛亂屢興屢敗,覆滅的部落不知凡幾;如今剩下來的,都是些最善于觀望風色,見風使舵之輩。如果湟中義從部起事之後不能站穩腳跟,不僅不能得到其他部落的相助,只怕還會落一個牆倒眾人推的下場。
「那我們怎麼辦?現在大雪封路還好說,等明年開春雪化,官軍也都部署好了,咱們時間不多。」
老邊看著北宮伯玉進退兩難,不知所措,心里大覺快意;他因為受牽連而背上叛賊之名,心中原本不無怨氣,此刻卻覺得心里舒服了許多。
「說白了很簡單。咱們先把幾個相熟的部落聯合起來,先拿下金城郡;而後在官軍反應過來之前,進取漢陽!」
北宮伯玉不解道︰「取漢陽?那里是涼州治所所在,又靠近三輔,有那麼容易拿下來麼?」
老邊胸中早有成算,翻身坐起,隨手在地上的塵土中劃出一份簡單的涼州南部地圖,指著說道︰「能不能拿下稍後再說,但是從湟中義從乃至各部的前途而言,漢陽必須拿下來!」
「漢陽是涼州治所,周圍隴西、武威、金城、安定、武都五郡環繞,是涼州月復心之地。拿下漢陽就能將各郡連成一片,互相呼應。再者,漢陽以東是隴山天險,若能拿下漢陽,就可以將官軍堵在涼州的大門外。」
老邊說完又躺了回去,自信地說道︰「等拿下了漢陽,再回過頭來召集諸部首領,一同舉事,必定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