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信息的傳遞,完全依靠斥候,如此就難免會出現偏差,就比如現在,官軍與叛軍之間,都沒有正確認識到雙方已經相距很近了。至少比小老虎所預料的要近得多。數千騎兵張開陣型走不出二里地,迎面突然從雨幕中沖出來一名官軍的騎士。驟然與打頭的北宮伯玉打了個照面;他先是一陣疑惑,隨即發覺雨幕之中隱隱綽綽有許多人馬,當時打了一個激靈,撥馬就走。
北宮伯玉先是吃了一驚,想要截下對方時已經晚了。羌人的弓箭相較漢軍而言,大都顯得粗糙,尤其不能沾雨水,雨天之時都將弓弦卸了下來,直到接站前一刻才會接上。北宮伯玉沒有料到這麼快就遇見漢軍,等他想起來時,才發覺所有人都未曾上弦,雖然神射手不少,此刻卻沒有人能及時射殺逃走的漢軍。
北宮伯玉先是為漢軍騎士逃走而焦慮,唯恐就此失去戰機,片刻之後卻猛然回過神來︰漢軍斥候既然在此,蓋勛還能遠嗎?
想到此處,北宮伯玉當機立斷,抽刀在手,大呼道︰「兒郎們,漢軍就在眼前,隨我殺上去。各部隨意沖殺,只要是漢軍,只管放手去殺。」
眾軍將命令一層一層傳到兩翼和後方,數千精騎聞風而動,鐵蹄聲隆隆響起,如泰山壓頂一般,向仍然毫不知情的漢軍殺去。
蓋勛仍然走在漢軍隊列的中央,此刻,漢軍依然沒有發覺自己的前方有敵軍殺來,只是因為離得畜官亭將近,才由蓋勛下令,逐漸改變陣型,進入戒備。相對于叛軍搶佔先機的行動,官軍的動作仍顯得不緊不慢。
戰機稍縱即逝,就戰場上臨機決斷而言,蓋勛確實比不上北宮伯玉。
蓋勛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發覺雨聲似乎變得更加密集了些。他有些奇怪地伸手試了試雨勢,卻發覺並沒有變得更大。蓋勛霍然心驚,猛地抬頭凝視前方——聲音不是從腳下來,而是從前方傳來的。
一名漢軍斥候沖出了雨幕,映入蓋勛的眼簾;他面目猙獰,充滿了不安和焦慮,一聲淒厲的嘶喊從他的嘴里迸發出來︰「前路三里——敵襲——」
幾乎是緊隨著斥候的喊聲,原本有些模糊雨水聲陡然變得清晰可辨;那不是雨水落地的聲音,而是千萬馬蹄的聲音,猶如一陣悶雷,瞬間充斥在所有漢軍耳中,掩過了天地間一切聲音。
三里地,騎兵轉眼即到。而官軍此刻剛剛拆卸裝載輜重的大車,開始分發甲械,隊伍中甚至因此出現了一些紛亂。
沖出雨幕的叛軍恰恰抓住了最佳的時機。直到這個時候,叛軍中才終于有人喊出了第一聲︰「殺——」千萬人應聲吶喊,驚天動地。蓋勛的臉刷地慘白,一時間只覺得天旋地轉。
前方的漢軍一觸即潰。叛軍不僅僅從正面殺到,同時從道路兩旁的田野里,不斷地有叛軍騎兵從雨幕中沖出來,從兩翼撲進漢軍的隊列。在雨水的遮掩下,似乎到處都是叛軍隱隱綽綽的人影,讓一時驚慌的漢軍只以為叛軍無窮無盡,已經將他們完全包圍了。
蓋勛猛咬了一口舌尖,終于讓自己清醒過來。看著眼前山崩海嘯一般的潰兵,覺得心里一陣陣地發苦。五千兵馬是漢陽最後的一點兵力,一朝慘敗,還拿什麼去保守冀城?蓋勛心里一橫,振臂大呼道︰「不要亂,隨我來。拿起兵器,都隨我來。本官帶你們回冀城。」
蓋勛身邊僅存的十多名親衛同聲大喊。听到可以回冀城,又是一向有威信的蓋勛蓋司馬的命令,總算還是召集起了附近五六百人的隊伍來。
「列魚麗陣……」蓋勛嘶聲怒吼。
數百官軍分列成十余個小陣,對著如潮而至的叛軍展開決死的反撲。
到了這種時候,官軍的失敗已經不可避免了。蓋勛的反撲不過是回光返照——拼出官軍最後一絲血勇——于大局絲毫無補。
最先潰散的是畜官亭戰敗後逃回的夏育舊部。這些人在畜官亭已經被叛軍殺得心驚膽寒,早就身懷懼心;說來也巧,此刻他們當面撞見的,恰恰就是追殺了他們一路的小老虎,陡一見面,正如貓兒見虎,哪里還有反抗的心思?當時發一聲喊,不是往前迎敵,而是不約而同地掉頭跑路,卻把己方的側翼全部暴露出來。
天賜良機,豈能放過?小老虎根本想不到此戰居然如此輕易,心中一時大樂,領著兵馬一頭撞進官軍的肋部;只一個沖鋒,就將官軍隊伍攔腰截斷。
其實小老虎自己也知道,他是第二次領兵上陣,嚴格說來,他其實還不能做到將麾下兵馬教的如臂使指。不過小老虎自己有自己的辦法。既然我指揮不好,也不能叫漢軍有指揮。
不就是耍賴麼,誰不會啊?
這種打法,斷絕了漢軍最後翻盤的機會。羌兵血勇,打發了性子往往勢不可擋;官軍嚴謹,甲械精良,最善于列陣而戰。如今小老虎一通亂拳,徹底沖亂了官軍的隊伍,正適合羌人騎兵亂戰沖殺。加上官軍本身是猝然遇襲,驚惶失措之余更無斗志,不過片刻功夫,便哄然崩潰。
戰場上到處都是四散奔逃的官軍,其混亂頹散更甚于當日在畜官亭之時。戰場上,只剩下蓋勛身邊那數百人,猶在死戰。北宮伯玉一時大意,被蓋勛接連殺散幾支騎兵,傷亡百余人。
發覺蓋勛這塊硬骨頭不好啃,北宮伯玉立時變陣,不再和官軍硬拼,指揮精騎左右馳騁,箭如雨下。魚麗陣陣型松散,攻擊有余,防御不足,更兼倉促反擊,弓弩長矛等防御騎兵的利器都是不足;此刻四面挨打,陣型漸漸散亂。北宮伯玉看準機會命麾下強行突入,一舉將官軍分割成數段,徹底粉碎了官軍最後的反撲。
蓋勛身邊只剩下數十人,護著他且戰且退,一直退到渭水河邊,終于無路可走。周圍的叛軍團團圍裹上來。
北宮伯玉縱馬而出,大喝一聲︰「留下蓋勛,老子活剮了他。」
蓋勛身邊的親衛死死攔在蓋勛身前;面對騎兵的沖殺,他們已經沒有力氣還擊,只能用血肉之軀為蓋勛擋刀,前僕後繼。很快,蓋勛周圍堆起了一摞的尸首。
待北宮伯玉沖到面前時,已經只剩下蓋勛一人。此刻,蓋元固已經沒有了往昔的名士風範;頭上長發散亂,面帶血污,全然認不出本來面目,大腿上兀自扎著一支箭桿,依然血流不止。
蓋勛踞坐于地,右手還緊握著自己的佩劍,冷漠地環視著圍上來的叛軍,用嘶啞的聲音清晰地罵著︰「狗反虜……狗反虜……」忽地眼前一暗,北宮伯玉已經站到他面前。
蓋勛艱難地抬起手,舉著長劍,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向北宮伯玉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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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說一句,我最近是在攢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