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嗆啷」一響,蓋勛被北宮伯玉一腳踹翻,手中的劍也掉落在地,砸在滿地的斷箭殘槍之中。漢陽郡已經完了,蓋勛也徹底的絕望了,只剩下滿腔的怒火和憤恨。
北宮伯玉絲毫不為蓋勛目光中的憤怒所動。「蓋元固,念在當初的交情上,我給你個機會,你自己說,想怎麼死?」北宮伯玉緩緩抽出了佩刀,刀口抵在蓋勛的頭頂上。
小老虎站在身後默默地看著,他記得當初在老邊的壽宴上見過蓋勛,也記得老邊後來還談論起這個人。他知道蓋勛不是什麼壞人,甚至還是涼州難得的好官,是涼州士林的領袖人物。但是小老虎沒有阻止北宮伯玉,也阻止不了。身為叛賊,本就與蓋勛勢不兩立。北宮伯玉與蓋勛也曾有交情,未嘗不知蓋勛的為人,但是該下手時,亦不能容情。
泠征和陳懿死了便死了,咎由自取,沒什麼人為他們難過;但是該死的人死了之後,終究還要有不該死的人受到牽連,不得不死去。原來惡人作惡,到頭來終究要好人也跟著付出代價。小老虎第一次明白過來,如今這個世道沒什麼公道可言。行善還是作惡不能決定一個人的報應,要想活下去,只有像今日的北宮伯玉和自己一樣,成為勝利者。
蓋勛完全放棄了反抗,但是依然輕蔑地冷笑著,吃力地說道︰「反虜,今日你且得意一時,朝廷大軍到日,自當為我、為今日慘死的將士們報仇雪恨。到時,看你傾家覆族,才知悔不當初。」
「今日便是你死期,往後有什麼事你總歸是看不見了。」北宮伯玉沉聲說完,手中的刀慢慢舉起。
就在這個時候,小老虎的雙耳突然捕捉到從東面傳來的一陣細碎的馬蹄聲,心念一動,轉頭朝聲音來處望去,右手也暗暗握住了刀柄。雖然听聲音來的騎士不多,不可能在一兩千人眼皮底下弄出什麼花樣,但是總歸有備無患。北宮伯玉隨即也發覺有人來到,也不再管已經無法動彈的蓋勛,將目光投向遠處盡頭。
來騎漸漸近了,道路盡頭幾十名騎士的身影躍入眼簾,盡是羌人打扮。相隔百余步時,已經有湟中將士圍了上去,不讓來人靠近。雙方劍拔弩張。
「前面不知是哪個部落的首領大人?在下句就部滇吾,懇請一見。」來人中一名高大漢子制止同伴妄動,放聲高呼通名。
北宮伯玉和小老虎都大感驚奇。滇吾的句就部落是漢陽郡內一支較強的羌人部落,湟中舉事之後,他是最先響應起兵的部落首領之一,數月來游弋于漢陽郡北部的阿陽縣一帶。因為金城與阿陽縣相隔較遠,老邊一時不能分心,所以一直不曾有聯絡。不料今日他竟然輕騎深入戰地,此舉確然要冒著極大風險,也不知滇吾所為何來。
滇吾和北宮伯玉往日曾有數面之緣,不過並沒有多少交情;不過看在同是反叛朝廷的同路人,北宮伯玉也不好拒人千里之外。細細打量一番,確認是滇吾本人到來,北宮伯玉排眾而出,高聲應道︰「滇吾首領不是在阿陽縣麼,怎麼今天有空到這里來?」
滇吾冒著風險輕騎趕來,本是有一件掛心的要事要辦;此前他打听到官軍在畜官亭慘敗一陣,而後蓋勛再次出兵,心里就已經有了預感。今日沿路趕來,眼見官軍不出所料地大敗,但是卻不知湟中部領兵者何人,心中亦在忐忑,此刻見了北宮伯玉,卻是個舊識,心里一松,笑道︰「原來是北宮大人在此,多時不見,一向可好?」
北宮伯玉可沒有寒暄的打算,單刀直入說道︰「這里卻不是敘舊的地方,滇吾首領此來必定是有要事,有話請說——總不會只是恰好路過吧?」北宮伯玉說話間,已經暗暗打出手勢,身邊的親兵心領神會,數十名騎兵分散奔馳,向滇吾來路哨探。兵凶戰危,滇吾一行又來得突然,北宮伯玉總是要預防萬一的。
滇吾看到北宮伯玉下屬的行動,坦然說道︰「北宮大人放心,我來這里只帶了這些隨從,並無更多兵馬。此來,是為了向金城郡各位大人討一個人情。」滇吾為顯誠意,主動離開自己的隊伍,一個人策馬上前,來到北宮伯玉面前,也落到周圍數百名湟中將士的人群里。這是極冒險的舉動,此刻只要北宮伯玉一個眼色,頃刻間就能將滇吾亂刀分尸。
北宮伯玉絲毫不為所動;「有話請講,我北宮伯玉能辦到的,定不推辭。」
「听聞蓋勛蓋先生領兵前來與各位首領爭鋒,不知勝負如何,蓋先生又在何處?在下懇請與蓋先生一見。」滇吾此來,其實只為了蓋勛一人,他沿路遇到不少官軍潰兵,只是卻打听不到蓋勛消息,眼下見了北宮伯玉,正好開口動問,心中只盼蓋勛能在亂軍中留下一條性命來。
「你要見蓋勛,為什麼?」北宮伯玉不說蓋勛生死,先追問了一句。
滇吾听到北宮伯玉的追問,心里先松了一口氣;北宮伯玉既然能這麼問,說明蓋勛此刻應該尚未喪命。「只求北宮大人能將蓋先生交予我,滇吾與句就部落上下,足感大德,他日必定厚報。」
「把人交給你,你是想救人麼?」北宮伯玉面上已然變了顏色,同時斜乜了不遠處的蓋勛一眼。
滇吾看到翻到在地的蓋勛,慌忙下馬,撲到跟前;他的舉動引得湟中將士一陣緊張,紛紛舉刀相向,卻被北宮伯玉揮手制止。
見到蓋勛暫無性命之危,滇吾頓時才松了口氣;隨即向北宮伯玉懇求道︰「北宮大人,我滇吾今日只求一事,放了蓋先生吧,只要放了蓋先生,今後,北宮大人但有所命,句就部落自我滇吾以下,無有不從!」
北宮伯玉勃然大怒道︰「滇吾,你發什麼瘋!你也是舉兵反叛了的,他蓋勛是官,我們是賊,你替他求情,莫非是要投靠官府?」
滇吾正色道︰「北宮大人,我滇吾起兵以來,就沒想過再投靠官府。但我只求今日能放過蓋先生一次。」
小老虎眉頭微皺,他看出滇吾為蓋勛求情,其中必有隱衷。但是北宮伯玉卻不理會許多,怒氣騰騰說道︰「你可知蓋勛今日殺我多少兒郎,你可知道,若放他回冀城,他日攻城時,又該填上多少人命?」說著再次舉刀,向蓋勛當頭斬下。
滇吾猛撲到蓋勛身前,雙臂死死抱住北宮伯玉持刀的右手,渾然不顧他的舉動引起周圍湟中將士的誤會,急聲大呼道︰「戰場之上,你死我活,本就是常理,又不是個人恩怨。今日我滇吾在此相求,用我句就部落三千人馬,上萬部眾,換蓋先生一命,還不行嗎?」滇吾說到後來,情緒十分激動。
周圍北宮伯玉的部下見到滇吾動手,群情騷動,立刻圍裹上來。遠處滇吾帶來的幾十個人身處人群之中,心下駭然不已,面面相覷。
小老虎聞言大訝,連北宮伯玉也從憤怒中冷靜下來,一把推開,看著滇吾萬分不解。此刻滇吾身處數千湟中將士包圍之下,性命只在北宮伯玉一念之間;他為了一個蓋勛甘冒如此大險,乃至置生死于度外,究竟是為了什麼?
小老虎越發肯定滇吾此行必有隱情,于是沉聲說到︰「滇吾首領,你究竟為什麼要替蓋勛求情?若能說得出道理,事情還可以商議,若是說不出道理,就別怪我們得罪了。」
滇吾看看北宮伯玉,後者雖然依舊是怒目而視,但是並沒有反對小老虎的話。滇吾知道,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也是蓋勛最後的機會;他崇敬地回望著此刻狼狽不堪,一身血污的蓋勛,一字一句地說道︰「因為,我們句就部落,欠了蓋先生一千三百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