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離京時,曾將西院那枝已枯萎的桃枝拾了起來,與那一年一般,仍是用帕子浸濕了水,養在一個小罐之中。
他不知自己此舉何意,那鵲仙重喜當日已言明,桃芝已被自己那殤離劍震得形魂俱散,這依賴她的法力心念而存活的桃枝,又豈能再度存活呢?可公子竟是不死心,只日日抱著那瓦罐看著,以期某一日,不經意,那桃枝便在春風中再度生根發芽。
閑下來的時候,公子要麼發呆愣神,不叫旁人打擾。要麼便獨自喝著悶酒,最終總是醉倒,但他也不瘋鬧,只每每那淚靜靜流了一臉。
老爺曾來相勸過,叫他節哀,保重身體。起先他只沉默不語,不想最後竟輕笑道︰「我欠了她這些債,還未還清,又怎會離去?」倒是讓老爺駭了半晌。
這漫漫長路,便在公子與那枯枝的對視中漸漸也走到了頭。可是,待進了江南司徒府的後院,瞧著那院中桃樹也一般凋落成一截桃樹枯枝,公子心痛得無以名狀。
老爺知當初錯怪了桃芝,還逼著兒子殺了她,知他心中難受,便也不打擾他,只自己去吩咐下人做事,準備兩人下葬事宜。
公子在後院中呆了半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飛奔馬廄牽了馬就躍身而上,朝方寸山奔去。
待奔到山上,已是午後。陽光正是濃烈的時候,照在什麼上面都有些金光閃爍。周圍一切都是生機勃勃的,到處奼紫嫣紅,路邊未知名的野花已競相開放。桃林邊上那棵李子樹,依舊青翠可愛,那樹上依舊掛滿了或青或紅的李子,色澤鮮艷,芬芳誘人。
只有那片桃林,只有那片桃林,仿佛新衣上打的一片補丁,破舊,頹敗。那一片枯枝,象低矮的灌木叢,在無聲訴說著曾經的繁盛和如今的蕭瑟。
公子心中大慟,一口血已抑不住噴了出來,正落在一截枯枝上。那血跡便順著枝干流了下去,慢慢滲入了下面的泥土中,轉瞬便不見了蹤跡,只余了一塊暗色的斑點。
那山林中的小木屋,也不見了蹤影。除了那一片枯枝,桃芝便象完全消失了一般,再無跡可尋。
當夜,有人去敲司徒府的大門,卻是方寸山下,酒肆的伙計。他道公子晚間到店里飲酒,醉得不省人事,因識得他是司徒府的少爺,店老板便派了人將他送回來。司徒老爺先道了謝,又拿了些銀錢給那伙計。
待遣了小廝將少爺抬入房中,他仍在睡夢中喃喃念著︰「桃兒桃兒。」老爺除了搖頭嘆息,亦無他法。
回鄉第三日,兩付棺木,皆下了葬。那隨行負責撒紙花紙錢的丫頭,將那紙片散得漫天飛舞。公子又想起了當日,自己提了劍去找桃芝時,她正在寫字,卻被自己搶了過來,撕得粉碎,亦是散得如這般鋪天蓋地……
方寸山乃風水寶地,後山之上,便有一大片墳場。夫人與桃芝的棺木,便是葬在了那里。公子親手將自己刻的靈牌插入了墳頭。還將自己存的那兩截桃枝,也種在了墳邊。
公子將山林中曾經那小木屋,畫在了圖紙上,再花錢雇了幾個師傅,用了幾日時間,便將那山間小屋又搭建了出來。
這木屋離那墳場也不遠。公子便將一些生活用具皆搬了過來,無事便住在這木屋之中。每有府中小廝奉了老爺之命來探望公子,公子每每都會讓他們帶些酒過來。
于是,公子便經常醉臥在那一片桃林枯枝之中。其實,他日日爛醉如泥,還有個原因不足為外人道。那便是,每每醉倒之後,便覺得桃芝仿佛又回到了自己身邊,仍象初見一般,會悄悄坐到自己床前,目光炯炯望著自己。
這樣過了月余,公子便漸露出衰敗之色,身體面色皆大不如前。他自己卻不以為然,顯有些自棄之意。老爺在一次來山上探望于他之後,見他一幅頹然醉態,心痛不已,但又無法相勸,只有去求助晦明大師。晦明大師卻道︰「一切皆有因果。他種的因,便要受這果。」晦明大師讓老爺不必太過介懷,老爺只好無功而返。
老爺已從喪妻之痛中漸漸恢復了過來,雖日漸老態,但祖宗教誨不敢忘,想著兒子雖說遭受了喪妻之痛,但年紀輕輕,自是不能象自己這般,孤苦下去。只有親自找了媒婆,來幫公子張羅親事。
雖說公子新婚幾載便喪妻,略有些不祥,但畫像上公子儀表堂堂,又在朝堂上掛著名,而且所聞正妻已亡,還有一妾,既是留在京中,定是不得寵的。一些小戶人家的小姐,便也都對公子上了心,妄想著自己能進司徒府這樣的大戶來當個少女乃女乃。
于是乎,沒幾日,劉媒婆便拿了好幾家有意于公子的小姐畫像來給老爺定奪。老爺在其中挑了幾個相貌順眼些的,便拿著再度上了方寸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