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茶已涼了。」若不是一旁仙婢提醒,她呆望著那茶,又一次忘了身在何處。她突然反應過來,原來圍在一邊的眾人,皆在等她飲了這杯茶。
忘憂茶,忘記那一世的所有煩憂。可是,明明仍是鮮活的記憶,前一刻還以為是一生一世的牽掛,飲了這茶便只是清夢一場。
自以為如何重要的一世,相對天界悠悠歲月,不過是短暫的一瞬。原以為是生死愛恨的考驗,卻不過是既定棋局中的必然一步。是她執念太深,是歲月無情,還是她--過于卑微?
她的手不由抖了起來,那茶已灑了幾滴出來。忽然間,她的手已被人握住了。她扭頭望去,卻是燁煜一手扶住了她的手腕,另一手卻已從她手心接過了那茶,放回了托盤之中。
顯然,燁煜與她一般,才恢復了兩世的記憶,亦是一幅糾結不明的神色。她不知該說什麼,只用眼神困惑地望著他,似是在問,「為何不讓我喝?」
他苦笑道,「雖說我在凡間做了些對不起你的事,但是,無論司徒瑾瑜,還是太子燁煜,我皆願娶桃兒為妻。不管那段記憶是否全是美滿愉悅,亦是我二人相處的一世,我不舍得就此遺忘了它。」
她有些慌亂無措。而正在此時,遠遠天階之上,已有威嚴之聲傳來,「太子燁煜與桃花仙子桃芷听命。」
他忙拉了她一齊跪下,向著那天階龍椅方向行了大禮。她木木地隨著他行禮,隨著他應道︰「桃芷在此。」
天帝之聲遙遙傳來,「你二人既已歷劫歸來。若兩心依舊,便可擇日完婚。」他大喜過望,忙拉著她跪拜謝恩。
她心中仍有疑惑,便鼓起勇氣,問道︰「不知姑射仙子--」
天帝道︰「姑射仙子上書言你二人已通過她的諸般考驗。知你們確是情比金堅,甘願撤除婚約,並預祝你二人百年好合。」聞言,燁煜已略顯激動地緊握了她的手。
天帝顯是已處理完政事,溫言道︰「你們歷劫之時,受了些磨難,雖已是金身上仙,但亦是元氣大傷,還是早些回去休養吧。」
兩人謝了恩告退,才步出殿外,已見兩熟悉的身影圍了過來。其中一人已激動嚷起來,那不相信似的聲聲喚著「桃子」的,不是重喜又是誰。還有一旁捋著胡須微笑的老者,正是久未謀面的桃公。
桃芷見到他們就似見到了親人,不覺已有些熱淚盈眶。待桃芷激動地拉住重喜,左看右看,確定他確是無礙,她才放下心來。三人便說說笑笑一齊朝桃芷山方向走去,燁煜甚是自然跟在後面。重喜不太自在朝他看了一眼,便不客氣道︰「不知太子殿下還有何事?」
燁煜想起凡間之事,自己所作所為,重喜皆是知曉的,不覺面色微紅,但太子與生俱來的傲氣卻又由不得他那般畏縮,便硬著頭皮道︰「父皇已允了我與桃兒的婚事,我自是要與桃兒在一處。」
重喜嗤笑道︰「就算有婚約,也不必這般寸步不離吧?莫非太子殿下心虛,怕桃子悔婚?」
燁煜知道重喜一直維護桃兒,不便與他爭執,只滿含期翼望向桃芷道︰「桃兒,可想我隨你一起去?」
可她卻不敢看他,只垂了頭低聲道︰「我要靜一靜,想一想,給我點時間好麼?」
她便在他萬分復雜的殷殷注視中,被重喜、桃公一左一右相簇擁著略帶倉皇地逃走了。
待回到桃芷山,再看到那滿園嬌艷,桃芷再次有了那不知身在何處之感。那大片的桃花,姑射上山曾有過,方寸山上亦曾有過,不曾想,天庭亦有這般眩目的桃園。而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最初的,亦是最後的家。
桃公已殷勤地去煮了茶端了出來,重喜也擺好了茶具,她這桃園的主人,反倒象是客人一般,被他們二人招呼著坐在了那園中石凳上。于是,三人便得已如多年前一般,在桃樹下,花香中,品茶暢談。
桃芷已知,當日自己去歷劫,桃公算到自己被帶到姑射山,便求了天帝旨意,又私下與姑射仙子交涉,才得已與重喜一道跟著到姑射山去陪著自己。若不是重喜與桃公明里暗里相幫,桃芷不知自己那歷劫日月會是怎生淒慘光景。
從重喜口中得知,當時天帝允許他們跟著去姑射山,亦是有條件的,便是不可泄露歷劫之天機,否則二人便會剔除仙骨,永世不得再入仙籍。
桃芷忽然想起,當日在幽冥司,重喜曾被驀辰一招便散了形魂,自己仿佛也是與公子一道形魂俱散,怎麼皆在天庭得以重生。便詢問二人。
重喜道,「那得歸功于天帝的無邊法力與那乾坤袋的神妙。若非那乾坤袋,恐怕咱們三人皆散得連渣都不剩了。」
桃芷又問,「怎歸來時,感覺腳下虛浮,周身忽冷忽熱,又是為何?」
重喜解釋道,「那是眾仙君,用法力助你二人用太上老君的九轉金丹重塑了金身。因散了形魂,若用天界秘術恢復,除了這般,還需萬年法力灌注于乾坤八卦陣中,你二人才得以重生。」
桃芷又悲喜交加地望著他,他笑著點點頭道,「桃子你猜得不錯,現如今,因禍得福,咱們已皆是金身上仙了。」
在此之前,桃芷還是正式在編的桃花仙子,品階雖說不算太低,但也只是個不起眼的小花仙。而重喜更不濟,只是桃園一小小鵲仙,屬于編外散仙。雖逍遙自在,卻在天庭無甚地位。平素除了與桃園土地桃公,一起飲個酒,談個八卦,便是滿世界飛了看熱鬧。如今顯是因下凡時對太子燁煜的多番照顧,被天帝賞識了,才賞了個上仙稱號。
而桃芷,一介花仙,與姑射山那位天璇仙子相比,品階自是低了不少。那仙子,數萬年前,已是上神,地位尊貴自不必說。若說以門戶相論,姑射仙子確是與太子更般配些。
談及仙子,桃公與重喜倒是有些欽佩之意。桃公道,天帝親批的那命格,他曾偷偷掐算過,那真真是讓人日久生厭,由愛生恨的典型戲碼,兩人若是以那命格去歷劫,回來定是如仇家般,老死再不相往來。那經仙子更改的命格,明著看改動不大,卻總是「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確,兩人經歷之事,果然總是在危急時分峰回路轉。
桃芷記起當時歷劫前,仙子特意帶去的那幾句話,「身在劫中,事皆考驗。取舍于心,因果由人。人心不測,因果難料。生死離合,因緣際會。」
待想到與公子在凡間那一場恩恩怨怨,再對照仙子這番話,她不由地痴了。一切磨難,其實皆因人心不夠堅定。他不堅定,她亦不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