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她口中說的那樣,他無事便往桃芷山跑。明里告訴自己是去找這兩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仙理論,實際卻變成了,他去與他們一道品茶飲酒。
慢慢的,他便知道,她即是桃芷山的桃花仙子,名喚「桃芷」。那時常與她一道喝茶的男子,是鵲仙,名喚「重喜」,是一逍遙散仙。難怪兩人這麼不把天庭貴族放在眼里,這里天高皇帝遠,這偏僻的桃芷山,確是從未有貴客來過。
後來不時還會遇到一個老者,便是桃園的土地桃公。桃公一見自己,倒是顯出了那吃驚之意。瞧著他的年紀,自是見過世面的,他暗暗使了個眼色過去,桃公便識趣地裝作不知,未在那兩人面前揭穿自己的真實身份。于是,燁煜便得以與這幾人混在了一處。
有幾次來訪,他是趁著重喜與桃公都恰好不在時,才進的桃園。桃芷與他漸漸相熟,再加上桃芷簡單隨性,不會因他的身份就對他刻意奉迎,他也不必特意擺太子的威儀,兩人已能隨便閑聊。
那種單純自然的交往方式,是他從不曾體會過的,更覺難能可貴。第一次,他以普通仙君身份與人交往,第一次,他以普通男子身份去關注一個女子。
桃芷自桃公與重喜處,得來不少新奇見聞,皆是燁煜這般家世的人不會輕易知曉的。而燁煜飽讀詩書,氣韻風度與眼光見識也不差,只要有話題,亦能侃侃而談。兩人相談甚歡,不覺時光飛逝,每每將那早茶喝成了午茶,或是將午茶喝成了晚茶。
有幾次他走得晚了些,巧遇重喜飛回園子。重喜望他的眼神便有些不明意味,後來他晚走的次數多了些,便更加肯定,那眼光確是不善的。
重喜桃公皆習慣于稱呼她「桃子」,而燁煜卻喚她「桃兒姑娘」,以此來表示他與眾不同。
對桃芷燁煜已有些相見恨晚之意,自己曾私下感嘆,真不知那千萬年天界悠悠歲月,在沒有她的時候,是如何平靜無波度過的。
那一日,燁煜來時,眼見她獨自靠在那躺椅上,在看著一本冊子。一瞧書名,竟是自小教導自己讀書的夫子口中所說的凡間市井有名的婬詞艷曲《牡丹亭》。
他不由露出那種不贊同之色,桃芷心細,已察覺到,便有些不悅。招呼他坐下了,便只自己看書也未主動搭理他。他便有些訕訕道︰「桃兒姑娘,你怎瞧這樣的書?」
「這樣的書怎麼了?」她反問道。
他訥訥道︰「夫子說,這是婬詞艷曲,你一姑娘家……」
他才說了一半,已被她打斷,「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這樣的句子,婬在何處?」
他還待堅持,她一語又讓他氣了起來,「前幾次還交談甚歡,原以為是個知已,不想你年紀不大,竟這般老成持重,不解風情……」
她還待要再講,他已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恨恨道,「難道我在你眼中,竟是這般不堪?」
她一時呆住,他卻又目光炯炯望著她,「雖不指望你如他人那般欽慕我,卻也不願你這般無視于我。」
她困惑萬分,不知他何出此言,正呆得微微張了嘴。他卻忍不住,俯身過去,輕輕含住了那粉唇。那唇溫軟甜潤,有沁人芬芳。他欲一品芳澤,卻又怕嚇壞了她,只有強壓住心頭瀲灩,只在她唇上輾轉了一番便松開了她。更眉眼含笑,輕輕問道︰「我可是不解風情?」
她再不復方才侃侃而談的意氣風發模樣,只羞紅了臉,訥訥無語。他卻繼續道︰「我日日來這桃園,最初是為與你相爭一時之氣,後來卻只為多看你一眼。我眼中雖繁花似錦,心中卻只桃花一朵。」
她遲疑半晌,終是試探問道︰「莫非你便是--」
他牽了她的手,輕輕點點頭,鄭重道,「如今,你于我再不是無關緊要之人,你可願來仔細看一看我?」
她羞紅了臉,不知該如何作答。不曾想,這曾經的桃園過客,如今的座上常客,竟是那大名鼎鼎的太子燁煜。可他哪有一絲自己當初想的那般驕縱蠻橫,非但如此,他的氣韻風度、才學見識,也非常人可及。更是不嫌棄自己仙階低微,已這般表白,自己又如何拒絕得了呢?方才那般使小性,莫非已體會到他對自己的那番縱容寵愛之意?
她偷偷瞧了他一眼,便又羞澀地將眼光落向了別處。他以往總是瞧見她率真隨性的模樣,如今見她嬌羞之態,亦覺十分動人。便故意道︰「離這麼遠,如何看得清楚。」
她笑而不語,他只一扯,她便到了近前。她仍是不看他。他便笑道︰「桃兒為何不敢看我?」
她不承認,訥訥道︰「誰說我不敢!」
她鼓起勇氣望向他,便看到他眼中光華閃動,滿含深情。他認真道,「從此以往,燁煜眼中心中,皆只桃兒一人。桃花為媒,春風為證。此生定不相負。」
她亦被他的深情所動,便也鄭重道︰「若有相負,便叫花開無期。」
花開不為一人,絢爛只為一人。她慶幸,在她最美的年紀遇見了他。花開正當時,他見證了她的美,亦成全了她的美。從此,他的眼中亦不再是滿目鮮艷,只那桃花粉色,在無意間浸染了他的心,那蝕骨溫柔便絲絲縷縷縈滿了他的眸子,讓那心儀的一朵日漸沉醉,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那一日,燁煜吹起了那曲《桃花翩躚》,她便在桃林中,翩然而舞,那粉色嬌顏,在繁花絢爛中熠熠生輝,令人無法逼視。她衣袂飄飄,風姿卓絕,那身姿亦是印到了他心里。他想,為愛而明媚的女子,確是最美的。美到他可以無視周遭一切。
那一刻,他為她而歌,她為他而舞。
桃公與重喜回來時,已察覺到兩人之間那如暗香浮動的甜蜜曖昧之意。重喜眼光更是不善,對桃子不便發作,便只對他說話更不客氣。而桃公卻只是若有所思望著他們二人不經意便流露出來的親密神色,便笑而不語立在一旁。
從此,這桃芷山,便成了兩人幽會勝地,遠離紛擾與喧囂。因未有阻撓,兩人很快便傾心相戀了。兩人沉浸在兩情相悅的曼妙滋味當中,忽略了很多事情,曾一度以為,這情愛,有心有情便已是全部。
直到那一日,燁煜接到了天帝聖喻,說是賜婚姑射仙子天璇,他們這才慌了神。
其實在他們二人情濃意濃你儂我儂之際,鯤鵬殿早已有仙婢將太子最近時常不見行蹤,常在庭院中捻花微笑等反常舉止皆匯報給了王母。
王母心想,這兒子已到成家立業之時,這若是不早些娶親,以他那般相貌才情,恐怕早已弄出一堆風流帳來。不若趁早訂下婚事,既可定他的心性,又可安了眾女仙那點蠢蠢欲動的心思。
于是,王母便著手操辦此事,將天界數得上的女仙皆明查暗訪了一遍。發覺姑射山那位上神,無論身份地位,才情相貌,皆是上上人選,心想定能讓兒子滿意。況且那天璇亦有大家風範,應是可以母儀天下。便將所調查情形,瞅了個時機,回稟了天帝。天帝斟酌之後,也覺得王母考慮甚是周道,首肯之後便下了旨,直接昭告天下,想給燁煜一個驚喜。
喜還未算上,但確是驚著了。
燁煜在私下交涉未果的情況下,不得已拉了桃芷上殿,用行動昭告天下,他對那婚約的拒絕。天帝自知曉了燁煜的想法,亦覺得這婚事是有些唐突了,原本就有些騎虎難下。可是讓燁煜這樣公然一鬧,天帝震怒,為保全天家及姑射仙子顏面,便決定讓二人歷情劫,小作懲戒。
這便是桃芝與司徒瑾瑜一世情緣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