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熙和從謝小蠻跳出弦音閣窗外的那一刻開始,就覺得整顆心堵在嗓子眼上,不上不下,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哪里還能干坐在那等著,甚至連謝小蠻交托給他照顧的玄默都顧不上,只是守在她跳下去的窗口前,巴巴地朝下望著,等著她回來。
他從未見過像她那樣的女子,任性、野蠻、霸道、粗魯……卻又頑強、堅韌、執著、深情……從一開始的敵對到後來死里逃生卻被她所救,下意識地寧可選擇信任她,跟著她離開,似乎便是從一開始起,看著她那般執著地護著師父,奔襲千里,舍生忘死。
可如今,真的看到她不顧一切地跳下崖去,消失在那深淵之中,他才發覺,不過短短一天時間,他就已經無法擱下對她的依戀。
那真是種可怕的情緒。
東瀾皇族的修行,並不像有些門派一樣,要禁絕***,諸多戒條,反倒是追求隨心所欲,通過歷練來鍛煉心志。所以各人的修行之路千差萬別,並無相似之處。就如同瀾清遠修的是謀道,精心算計,以謀取個人所得。而瀾熙和乃是天生至純至淨的冰系靈根,東瀾皇族千百年來也只出過兩人。心思純淨,加上皇宮中無數奇珍異寶的輔助,他的修為精進也不負眾人所望,成為東瀾皇族中被寄望最深的天才惚。
只是沒想到,他所依仗的天分和修為,卻成了禍根。
一向只知道浪跡花叢的八王爺,原來早已心存不軌,利用他的心高氣傲來借刀殺人,在墮入王陵禁淵之時,他方才知道從前的自己,蠢的有多麼可怕。
對謝小蠻的各種羨慕嫉妒恨,在同她一起沖出王陵之時,終于化作了依戀溫。
不想離開,不想就此放棄。
他知道這或許是自己要經受的最凶險的一次歷練,無論是面臨失守的道心,還是南楚的妖獸,都隨時會要了他的命。
可他還是跟著她,來到這個對東瀾人來說,最可怕的南楚月復地。
然而,看著她飽受煎熬,跳入深淵之中,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握著窗欞的手,關節發白,青筋暴露,瀾熙和心中亂成一團,酸痛無比,恨不得也就此縱身一躍,跳下去找她。
「幫我照顧師父,等我回來!」
她的聲音回想在耳畔,讓他咬破唇舌,咽下血去,重重一拳砸在窗上。
一點白色的靈光從窗外黑色的深淵中疾飛而出,沖入房中。
「小蠻!不要——」
瀾熙和一驚,猛地回過頭去,正好對上玄默剛剛睜開的眼,只一眼,就說不出是怎樣復雜的心情,身形一轉之間,飛也似的沖到了他面前。
「你終于醒了,小蠻呢?她為什麼還不回來?」
玄默怔忡了一霎,方才痛苦地閉上眼,再睜眼時,沖他輕輕地揮了揮手,這個在從前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如今都能牽動身上的傷勢,痛入心腑。
「她回不來了,你快走,再晚就來不及了。」
「為什麼?」
瀾熙和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昔日動根小手指就能讓他飛出九霄雲外的玄默真人,此時此刻卻毫無還手之力地任由他抓著自己。
他雖然神魂歸位,卻發現體內的靈息早已斷絕,唯一殘存的一脈靈息,還被鎖在心口的水之靈里,謝小蠻此舉當時是為了保住他性命,卻沒想沒有她的幫助,他縱使歸位,也無法在如此虛弱的情況下,開啟水之靈,運用自己的靈息恢復法力。
任由瀾熙和抓住質問,玄默神色黯然,心如死灰,腦海中依舊是謝小蠻毅然決然地伸手自戮的畫面。
若非是他,她有天璣石護身,就算那黑袍人有天大的本事,也沒法傷得了她。
這世上,原本能傷到她的,只有她自己。
可偏偏為了他,她不惜自戮,剖胸挖心,這是何等的痛楚,何等的決絕。那種感覺,他感同身受,才會忽然爆發掙月兌了黑袍人的控制,可沒想到他的肉身就在附近,不等他有任何動做,一但月兌困,就自動回到了肉身之中。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小蠻被那黑氣吞噬,墮入萬壑淵最深處。
「是我無能,連累了她……」
「是你無能,可你回來了,她呢?她在哪里?」
瀾熙和一顆心如墮冰窟,冷得渾身打顫,拼命地搖晃著玄默的身體。
「告訴我!她在哪里?」
玄默默然地望向弦音閣窗外,此刻窗外已是黑夜,窗內雖有明珠照耀,外面卻是一片漆黑,無星無月,黑洞洞的仿佛一張噬人的惡魔巨口,等著獵物自投羅網。
瀾熙和頓然醒悟,隨手將他往地上一扔,轉身便縱身朝窗外飛去,毫不猶豫地朝著萬壑淵躍下。
玄默苦澀地一笑,雖不知這少年是何來歷,但從方才第一眼看到,就能感覺到他對小蠻的關心和在乎,非同一般,年少英俊,他們本該是最好的一對,可偏偏因為他,才會累得她身份敗露,千里迢迢,被那黑袍人要挾剖心,此情此恨,如何能解?
心念及此,胸口不由得亦是一陣劇痛,痛得他忍不住舉手相捶,卻忽然發現,之前連動都動不了的手腳,被那瀾熙和這麼一摔,居然可以活動,而心口的劇痛之中,隱隱有靈息流轉而出,正朝著四肢百骸而去,其中的生氣勃勃,大有凌駕于原有的靈息之勢。
他頓時明了,瀾熙和怒急之下,動手時蘊含了真氣靈力,恰恰好他也是最純粹的冰系靈根,同族同源,這一擲之下,竟然幫他解開了水之靈的封印,釋放出了經過水之靈淨化的靈息本源。
水之靈本是萬物之源,擁有最強的生息之力,他原本留在東瀾王陵的靈息經過水之靈淨化之後,不知比原來純粹強大了多少倍,此刻一經釋放,便如山河決堤一般,奔涌入他的經脈之中,飛速地流遍四肢百骸,將原本幾乎被雷劫擊毀的經脈修復充實,然後源源不斷地匯入丹田之中。
他的身體本就被雷劫傷得不輕,如今這靈氣又狂猛地奔流不息,等于硬生生地將原本支離破碎的經脈拼湊在一起,再加以擴張,那種痛楚,絲毫不亞于遭受雷劫,直痛得他渾身冷汗直冒,顫抖不已。玄默盤膝而坐,五心向天,十指不斷屈伸,變幻法印,忍著痛,咬著牙,生生地挺著。
他知道自己只有這個機會,若是不能盡快恢復靈力和法術,就無法應付那即將月兌困而出的黑袍人,更無法救回小蠻。
若是循規蹈矩地慢慢引氣導流,收伏吸納這些靈氣,或許他不會受這麼多痛苦,可他一想到此時此刻小蠻正在漆黑的萬壑淵深處,遭受那種無間地獄般的折磨,他就恨不得一口氣完成,能夠早一刻救出她,就能讓她少受一刻的痛苦。
正當他苦苦忍受著被靈息擴張經脈的痛苦,忽然覺得眼前一團陰影閃過,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一人重重地撞翻在地上,這一撞之間,數十個經脈穴位竟然同時被封死,靈息頓時一滯,反撲回去,沖擊得他五髒六腑都跟著一痛,頓時「噗」地狂噴出一口鮮血來。
而撞在他身上的,正是去而復「返」的瀾熙和。
只是此刻他已面如黑炭,七竅流血,撞在玄默身上之後,滾落到一旁,雙目急赤,眼角唇角和鼻子耳朵都留著絲絲鮮血,卻還是拼命想要朝著窗外爬過去。
玄默艱難地抬起頭,果然看到那黑袍人正坐在窗口,眼神陰測測地望著自己,像是在看什麼怪物一般。
而他此刻非但沒能恢復靈力,還被封住了穴道經脈,弄得內息岔亂,五髒受損,根本無力再戰,更不用說去救人了。
「想不到小石頭轉世之後,變成如此廢物,還有你們兩個傻瓜為她神魂顛倒,罔顧生死,真是蠢材,蠢材啊!」
「原來是你害了她!」瀾熙和嘶聲喊道︰「你把她怎樣了?」
黑袍人看著他,嘖嘖搖頭。
「真是蠢材,本尊好心救你不說,你還要自行送死。那丫頭別的本事不行,這魅惑男人的本事,倒是越來越有長進了。」
「誰要你好心,你若好心,就不會害她……」
瀾熙和瞪著他,咬牙切齒地怒罵,「你們這些卑鄙無恥的妖魔……」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那黑袍人手指輕輕一點,一道黑色的雲氣便從他指尖射出,如毒蛇飛索一般,纏在瀾熙和身上,將他高高舉起,懸吊在半空之中,那黑氣肆意蔓延,無論他如何掙扎唾罵,都無法掙月兌,最後一道黑氣勒過他唇舌之際,他連話都說不出來,終于完全將他從頭到腳都包裹得嚴嚴實實,如同一個黑色的巨大蠶蛹吊在房梁之上。
玄默眼睜睜看著他被縛被困,卻無能為力,又忍不住吐出口血來,其中夾雜著黑色的肉塊,顯然是內息岔亂,已然傷及內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