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面夏娃 夜色闌珊(三)

作者 ︰ 修一一

「按我的理解,江淑儀之所以不能接納你和岩昔談戀愛是因為她心里有成見吧。」宋鶴雲說。

「是不是年齡差距?」

「的確,你和岩昔相差十一歲,在我們這些思想守舊的老人看來,你們已經隔了一輩人,不適合成為情侶。」宋鶴雲輕輕地轉動杯子,望著杯中水面蕩起的漣漪,說,「江淑儀雖沒有明說,但她心里有她自己的偏執。她之所以反對你們,其實還是錫堯和岩昔的姨夫……不,曾經的姨夫,他們離婚的原因就是因為一個很年輕的女人……」

顧以涵抿緊嘴唇,雙手撐住桌角站了起來。

「可是,那插足的第三者畢竟是別人,跟我沒有一點關系啊!で」

桌子被劇烈撼動,她們倆面前杯中的水都灑出來了不少。宋鶴雲連忙拿過面巾紙擦拭,「小涵姑娘,你別激動,也別生氣。無論什麼難題,總有解決的辦法……」

「宋阿姨,我怎麼能不氣?」顧以涵佇立不動,痛苦地閉上了雙眸,「本來,我和岩昔哥哥之間天大的誤會好不容易雲開霧散了,現在突然冒出另一個更蹊蹺的阻礙——錫堯大哥怎麼可能是我的親生父親?!我爸爸名叫顧天朗,他是全世界最優秀最有責任感的消防員,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媽媽陽雨晴,設計的作品多次得過國際和國內的大獎,她不僅能干還非常顧家,她是好女人!我的爸爸媽媽由始至終都深深愛著對方,不可能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

宋鶴雲繞過半張桌台,扶住顧以涵的胳臂想要使她安靜下來,卻被粗魯地甩月兌了含。

「這不公平,宋阿姨,你們可以懷疑我喜歡岩昔哥哥的動機,但是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允許你們懷疑我爸爸媽媽的為人——」顧以涵重重地捶了一下桌面,「絕對不允許!!」

「小涵姑娘,你听我講,江淑儀的偏激做法只能代表她自己,我和老孟也有苦衷……」

顧以涵目光掠過宋鶴雲的滿頭白發,繃得極緊的心弦,不禁往柔軟適度的狀態復蘇。她走到宋鶴雲身邊,「對不起,我不該沖您發火的……可是,明明這件事有個最簡捷最妥當的解決途徑,為什麼大家非要僵持在這里,不肯讓步呢?」

「不打緊。」宋鶴雲大度地接受了道歉。

「宋阿姨,其實……親子鑒定的檢驗樣本很簡單,只要提供頭發就可以了。」

「老孟不會答應的。」

顧以涵試探地問,「您能不能幫我勸勸伯父?只要他老人家首肯,這個難題就能迎刃而解。」

宋鶴雲搖了搖頭,「不,我不會去當中間人的角色。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小涵姑娘,你也看到了,自從錫堯因公殉職,岩昔幾乎要和老孟反目成仇,可見他們兄弟的情分深厚,甚至超過父子之間情感的維系。現在這個時候,沒有比維護家庭安定團結更關鍵的了,尤其是我們這種半路組合的家庭。」

「唉……」顧以涵頹然地坐回椅子上。

「再等等吧,孩子,急在一時對誰都沒好處。你和岩昔既然有情,還愁不能守得雲開見月明嗎?」宋鶴雲擺出一個舊例,繼續游說顧以涵,「家里的老規矩,婉儀去世後,錫堯和岩昔為她守孝整整三年。錫堯無子無女,岩昔是要為長兄披麻戴孝的。」

三年?!

顧以涵不懂,這都是什麼樣的怪規矩?顯然是在逼迫她又一次落荒而逃啊……轉過身去,她卻久久無法恢復輕松。宋鶴雲一直沒有移開的注視讓她如芒在背。所謂的和顏悅色都是假象,是自己不會識人。只要想起平素頗有風度的孟岩昔在如此高壓的家庭氛圍中變得失去理智,她的心髒位置就清楚地感受到難以言說的銳利錐痛。

「我明白您的意思。」顧以涵說,「等我無法承受的時候,我會選擇主動離開,不需誰來攆我。」

宋鶴雲不但不吃驚,仍是面色如常,「傻孩子,到底是個孩子性情,我和老孟的本意是支持你們兩個年輕人的。」

「您……說什麼……」顧以涵詫異道。

「錫堯出事的新聞一播出來,遠在加拿大的江淑儀立即和我們取得了通話。」宋鶴雲緩緩起身,去衣帽架找出一條羊毛寬幅披肩裹住周身,「她千叮嚀萬囑咐,不能答應岩昔的任何請求。她生怕我們兩個老家伙一時心軟,同意了你們的婚事。我沒有追問,但我知道,岩昔肯定是已經把他要和你結婚的想法告訴江淑儀了。」

「岩昔哥哥比我還傻……」顧以涵喃喃自語。

「江淑儀跟老孟說,在烏克蘭第一回見到你,就發覺你很像錫堯當年喜歡的女孩子。她之所以經過二十年印象還能這麼深,是因為錫堯和那個女孩子戀愛的時候兩人一起請江淑儀吃過飯。」宋鶴雲觸冷不禁似的緊了緊身上的披肩,「她堅決認為你就是錫堯的血脈,一再堅持不是臆想猜測。老孟礙于婉儀的面子,對這個小姨子向來禮讓三分。歸根結底,我們也是出于無奈……」

顧以涵不搭腔,呆呆地瞪著自己的交纏的指尖發愣。

盡管心中極盡排斥與回避,她仍然能夠理解幾位長輩的顧慮與擔憂。

但是,一切疑點並不存在無法逆轉的矛盾盲點。

如孟岩昔的提議一樣,親子鑒定勢在必行,會讓所有問題獲得理想的解答。一方面,顧以涵支持孟岩昔的決定,但凡疑惑與爭論站不住腳的時候,惟有科學可以成為行之有效的途徑。另一方面,顧以涵萬分信任自己的媽媽,堅信她不會做出任何一件違背她和爸爸感情的荒唐事——即使是在婚前,媽媽也絕對不是一個輕浮的人。

顧以涵深知,孟家人最大的擔心,不在于自己是否為孟錫堯的遺孤,而在于這件事倘若傳揚出去會有損兩代海軍將領在軍界的良好聲譽。

想著日後可能會成為眾矢之的,她腦子亂成了一團麻。每個人都是自私的,這話一點不假……

宋鶴雲見她有所異樣,便伸手去試探她的額頭,「小涵姑娘,這幾天你臉色很差,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還好。」額上帶著暖意的一觸,使得顧以涵從雜亂無章的聯想中抽身而退,她心里翻江倒海般的冗余著復雜的愁緒,那種像忘記了呼吸的窒息感又一次煞有介事地收緊了包圍圈,將她圍困。

「你雖然年輕身體素質好些,也該注意多多保重。」宋鶴雲幫顧以涵倒了一杯熱水,「喝些水就去休息吧,再不睡下天就亮了。」

「好吧,宋阿姨,您也早點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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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D市中心醫院的住院部,仍是最繁忙的早間時段。

只不過,這回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孟永錚,而非孟岩昔。顧以涵提著裝有早餐的保溫壺,乘上了通往五層心內科病房的電梯。

昨晚和宋鶴雲談過之後,她心緒難平,始終無法安然入睡,睜著眼楮直到天亮。

孟岩昔五點的時候駕車歸來,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客房去看她有沒有偷偷逃走。他說︰「小涵,我在醫院里右眼眼皮一直在跳,都說右眼跳災,生怕你因為我爸的糊涂話一時想不通又溜掉了,擔心得要命……」

她坐起來,投入他的懷抱。

除了草木香,她清晰地嗅到了醫院的消毒水味,原本已到嘴邊的傾訴,由于這討厭味道的干擾,不知不覺之間消失殆盡。

「傻瓜,我啊,是擔心你在這陌生地方感到孤單,才匆匆忙忙趕回家來看看。你呢?在怕什麼?」他的聲音洋溢著難得的喜悅,「是不是害怕我逃婚?放心吧,即使老爺子不松口,咱倆也要按照原計劃進行!」

她埋首在他胸口,悄悄眨眨眼,將眼淚眨了回去。

「怎麼?不吭聲就代表默認了啊!等會兒我就做個倒計時牌,從現在開始直到你的生日,修成正果的日子越來越近了。」他習慣性地把下巴頜擱在她頭頂上,「哎,小涵,你好像長高不少,我以前要像個蝦米一樣弓著背彎著腰才能做這個動作——」

她想和他好好談談,但如鯁在喉,支吾了半天,說︰「你留丹青哥和華章哥在醫院,恐怕不妥吧?」

他朗聲笑道︰「咳,那哥倆,人前人後都熱衷于扮演孝子,我索性遂了他們的心願。再者,他們雖然不是我爸的親生兒子,總是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十五年的緣分,單論晚輩照顧長輩,也應該讓他們多多表現一番了。」

「唔……」

「丹青和華章今晚陪床,到了白天我去醫院守著,換他倆回來休息。」

「嗯……」

「小涵,你不必想太多。」他拽過她的手,放在他左胸位置,「只需明白我的心,就足夠了。」

雖是隔著層層發絲的踫觸,她明顯感覺到他下巴頜冒出的硬硬胡茬,「岩昔哥哥,回房間補個覺吧!等會兒天亮了,我同你一起去醫院看望伯父。」

「我懶得上樓了,就在你這小屋湊合一晚吧!」

「啊?不行。」她的額角不覺滲出汗珠。

「傻瓜,我不會對你做什麼,就算是想做什麼,現在也有心無力了……嗚,困死了,一定是親愛的大哥在天上看我熬得太辛苦,托了負責人類睡眠的神仙,讓我重新找回了渴望睡眠的感覺。要不然,我非得去看心理醫生不可,然後吃那種叫‘百憂解’的藥丸了……」

「我不是怕你那啥……」她小臉緋紅,說話結巴,「我是、是怕等宋阿姨、醒了以、以後,看到咱們……」

「同處一室怎麼了?不怕她看到!小涵,我真的要躺下睡覺,太累了。」

說完,他松開擁抱著她的雙臂,快速月兌掉皮夾克,三下五除二蹬掉馬丁靴,像跳水運動員躍入水面那樣一頭扎進了溫暖的被窩,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他已經闔眼安睡、鼾聲四起了。

她在床邊站了一會兒,俯身,印了一個吻在他額上。

岩昔哥哥,我怎麼舍得離開你?

我願意時時刻刻在你左右,無論抬頭還是轉身,都能在視線里第一時間捕捉到你的身影。

可是,目前面對的困難,何止是阻力和壓力那麼簡單——他們都在質疑我的母親!我不能容許這樣的質疑,只要一想,頭就痛得像裂開一樣,就像你不能忍受任何人質疑錫堯大哥過往的種種——所以說,咱們倆是相同的人,注定要在一起。

我寧願在別人看來,我是個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女孩子;也不願看到你在親人和我之間為難。

岩昔哥哥,你懂嗎?

毋庸置疑,你會懂的。

而我,必須找到一個堂堂正正的理由與答案,然後,再來與你會合。

她握住他的手,慢慢坐在了床頭鋪就的地毯上。听著他均勻的呼吸聲,她久未平定的雜亂心跳,終于尋到了一個有條不紊的節奏。

小保姆準備早餐的時候,宋鶴雲和孟岩昔都還沒有醒。

顧以涵已經換好了出門的衣服,徑直來到廚房。她吩咐小保姆煮了六人份的白粥和魚湯,自己則動手制作了幾樣清爽可口的下飯菜。一切準備停當,她將食物裝好,出門打了一輛的士直奔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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